到阿姆斯特丹,最想一看的是梵高美术馆。这是一座摩登建筑,1973年落成,由风格派建筑师基特维德设计,两个相连的水泥玻璃大厅,方方正正,亮亮堂堂。展品按时序分成四个画廊,收藏二百幅油画,五百幅素描,七百封书信,都由梵高家人捐赠。同时还展出他弟媳约翰娜·梵高·邦格的《梵高传》。 每幅画都是一个迷人的艺术世界,原野、麦田、农舍,绚丽而深邃,走进去就出不来。退后几步看,几乎所有的画都是黄蓝两种颜色,一冷一暖,反差很大,代表了画家内心世界的两极。梵高从不把黄蓝混合成绿色,他心里没有春天。黄蓝对立,表现他心中不可调和的矛盾。 我决定去寻找梵高的足迹。从阿姆斯特丹出发,到布雷达顺115号公路,来到达布拉班特省的曾德特,一个与比利时交界的小村,马尔克特街26号,一座浅色尖顶教堂,大红门。1853年3月30日梵高诞生在这里,一个牧师世家,兄弟六人,头一个夭折,他行二。兄弟中他与提奥情谊最深。教堂前有一座雕像,梵高与提奥相依相偎。生活中的梵高是个低能儿,事事都要弟弟照顾,一生中喋喋不休地给提奥写了八百多封信。 梵高只上过五年小学,十六岁去海牙一家画廊打工,热衷宗教事业,曾在比利时一个矿区传教,与矿工的孩子们住在一起,第一幅画的内容是早起的矿工。发生矿难时,积极投入救灾,画了不少素描。因“不务正业”被老板解雇,成了一名流浪者,饥一顿饱一顿,二十多岁牙齿就掉光了。不修边幅,衣着七拼八凑,一天到晚为画布、颜料奔忙。他说:“一拿到钱,首先想到吃的,虽然很久没吃上一顿饱饭了,但是画画的欲望压过了一切,第一时间找到模特,直到把钱花光。” 青春期躁动不安,渴望有一个女人,曾经爱上邻居一个寡妇,又被拒之门外。饥不择食把一个下层女人揽在怀里。那女人邋遢、粗鲁,许多人鄙视她,他却说:“她从来未见过真正的善,又怎么要求她善呢。”这话代表了梵高心地善良的一面。 走投无路时,回到父母身边。父亲传教的地方改为纽恩南村。受不了父母的唠叨,他常搬到农民家里去住,跟着他们一块下地,看到大自然就忘记了一切愁苦,废寝忘食地画,“麦田吃掉了我好多颜料”。提奥接济他买面包的钱,全都买了颜料,饥肠辘辘地把自己的食物都堆在画布上,堆成灿烂的向日葵、忧伤的鸢尾花。纽恩南成为他画家之路的起点,在这里完成了196幅作品,包括名画《吃土豆的人》。 梵高自学成才,几乎没受过正规训练,靠勤奋掌握了一切绘画技巧。之后又毅然摈弃一切书本知识,漠视学院派教条,甚至忽视了理性。在他眼中,只有大自然才是美的,陶醉其中,物我两忘。他忠实于对外界事物的感受,而不是看到的视觉形象。为了更有力地表现自我,色彩随心所欲,透视、形体也可随之变形,以此表示他与世界极度痛苦的关系。 在法国南部的小城阿尔勒长途汽车站旁,我找到了梵高的画室,不远可以看到“梵高的咖啡馆”。梵高在这里度过了一生最痛苦的几年,结识了画家高更,空乏的室内,仿佛还留着他们的大声争吵。在这里,梵高贫穷孤独到了极点。一生真正的朋友只有艺术,用颜料和线条交谈。画画不是为了卖,而是为了爱,而他的爱还不被理解,一张画也卖不出去,成了一名被穷困和忧郁追夺的疯子。最后提奥还真的把他送进圣雷米的精神病院,疯狂到极点时,他割下了自己一只耳朵。 梵高生命的终点是奥维尔,法国北部瓦兹河畔一个小村。经人指点,在一个小巷深处找到了梵高最后居住的拉尤旅店。当年提奥把他接来,住在小楼顶层,面积七平方米,还保留着他当年用过的一张单人床、一把椅子。阁楼光线暗,从一扇小窗可以看到教堂的尖顶和公墓的围墙。后院一条小路通向村外小丘,这就是名画《奥维尔的阶梯》的原景。这张画收藏在圣路易美术馆。画上是一条土路,而今被人铺上了柏油,再也找不到梵高的足迹了。 1890年7月27日,梵高像往常一样,背着画夹,走向玉米田,接着人们听到一声枪响,他朝自己的胸部开了一枪,没有击中心脏,踉踉跄跄回到这间小屋。第二天提奥闻讯赶来,第三天他在提奥的怀里死去。 梵高从27岁学画,到37岁去世,十年中画了两千多幅画。生前无人问津,死后每一幅画都是天价。2014年纽约拍卖会上,一幅静物插满雏菊和罂粟卖了5500万美金。一个时代欠下的账,下一个时代就会加倍偿还。最伟大的艺术家往往是隔代被承认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