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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深夜被窗外的呼啸声吵醒，齐子衿迷糊着眼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窗子，发现竟下雪了。在这样一座南方小城里，下雪可是极其稀少而珍贵的事情。 雪花晶莹剔透，一片片不疾不徐的降落，仿佛在上演一场盛大的舞台剧。齐子衿微微眯着眼，不由看呆了。 蓦地，他想起今天下午收到的从家里寄来的包裹，还没来得及拆。索性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了，就现在拆来看看吧。 他拆开被包裹着严严实实的箱子，露出来一块被包紧的布。继续把布解开，看到一条围巾。 再仔细看时，里面有一张纸条，他拿出纸条移到灯下读——是母亲的字迹。 上面的字清秀整齐，却也极其简短——南方风沙大，在外头的时候带一下，回到房间里再取掉。又暖和又省事儿。 齐子衿看罢，放下纸条，从布袋里取出围巾。凑上去嗅了嗅，果然是母亲的味道。 母亲身上总有一种桂花香。她还未嫁给父亲时，家里的院子里便种着两棵桂花树，她最爱秋季，因为那时便是“桂花落满地，飘香几十里”的盛大场面了。以至于她嫁过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子衿父亲的院子里栽上两棵桂花树。父亲一辈子脾气极冲，但却对母亲温柔至极。不是极大的事情，便都依着她的性子来。遇到极大的事情，也要极力关照她的情绪。 桂花还有一个雅名，唤作“木樨”，母亲对这个名字欢喜至极，她觉得木是至纯至朴素之物，而“樨”则有心有灵犀一点通之意。每当中秋时节，母亲便把收好的桂花用盐水反复清洗，沥干。再取绿茶包和干后的桂花放在杯子中，用热水冲泡。约等三分钟，等桂花入味后，再加入一勺蜂蜜。这时一杯香味浓郁，清新健脾的桂花茶就从母亲手里做好了。 不知道他们现在可好，母亲的银丝又多了几条？父亲的皱纹又有了几道？是否他们还在喝着温热清香的桂花茶？ 子衿望着窗外的雪花，思绪拉扯中，开始想，自己有多久没回家了呢。 2. 齐子衿上次离开家的时候，也是冬天。背着一个方形的墨绿色书包，手里也提着一个深黑色的行李包。 走到火车站的时候，母亲赶过来。那时他刚要进站，听见背后熟悉的声音大声的喊着他的名字。他回头，在人群中看见矮矮小小的母亲，正急切的望着他。他循着她的目光走过去，她取出包里的自己前些日子织的围巾，递给他，说：“带上它，暖和些。”他顿时闻到那股桂花香，立刻推过去：“不冷，这香味我闻着太烈。走了。” 他转身就走，也没再回头看看母亲，他的矮矮小小的母亲。他怕回头看到她失望的目光。 现在想想，他何以忍心当时那么决绝；何以忍心拒绝那股如今魂牵梦萦的香气；何以忍心拒绝为他带来这股香气的母亲。 离家的前一晚，他和父亲吵了一架。他与父亲的思考体制相违背，他不理解父亲骨子里改不掉的迂腐和固执，以及被别人拆穿时的恼羞成怒。这些他通通不喜欢。他仔细想想，觉得父亲在这个小地方生活了大半辈子，他是被这个只有人烟，没有眼识的小地方限制了。想通这些，便更加坚定了有一天要逃离这个地方的决心，这个被叫做“故乡”的地方，甚至有那么一刻是他的耻辱。 来到大学之后，他做了几分兼职，参加了一两个社团，也一直努力学习，什么都不想落在别人后面。他豪情万丈，他觉得在这样一个大的空间优秀的平台上他一定可以大展拳脚。他很瞧不起那些总是认命的人，每次当他们在他身边说：“哎，这就是天意啊。” 他都会在心里默默的说：“我才是天意。” 这时候你若望向他，你都能感觉到他眉宇间那不可逆转的傲气。年轻气盛，大致就是如此了。 但是他渐渐开始感觉到做事情时的力不从心。很多事情，不是你努力就能做成的。很多事情，也远不是像高中做的一张练习卷一样单纯。不可否认，大学给了他很多机会，但同时，机会里面又面临着很多选择，牵扯很多人情。他并不是八面玲珑的人，交朋友这样，对待师长也是这样，他总觉得真挚的感情是自然而然无需迎合的。你懂我，我们就走近了。他经常在班级聚会或者部门外出狂欢时看着五彩的灯光与嬉闹声感到孤单，怀念起家里的安静。所有的人事、热闹、辉煌，不过如此。歌余尘拂扇，舞罢风掀袂。反而故乡屹立在千里之外，世间所有的力量都无法动摇它，他是一个老者的姿态，以永恒不变的深情。 他也会有气不过的时候，慢慢的遇到了一些大人们口中说的不公平。在最后一次愤怒时，他想起了父亲经常跟他说的一句话：“你为什么总是想‘我凭什么不能’而不是想想‘我凭什么能’呢？“这是父亲人生哲学的一句，父亲年轻时玩过车，家里人都反对，但他却一意孤行，最后赔了。他觉得父亲的棱角都被先前的这些岁月磨平了。遇到事，他很少安慰子衿的情绪，而是极力向他表达这世界不欠你什么，你只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好。 他印象中父亲总是冷酷无情的，因为他和生活的对立面站在一起，而非和生活本身。当他跌倒了，父亲和生活的对立面都是站着不动，让他自己爬起来。他多想听父亲问一句：“疼不疼？”但是父亲不会说。 然而现在他更多的是回忆起儿时骑在父亲肩膀上与他嬉戏玩乐的时光。那时候父亲似乎笑的多一点，很喜欢用手指弯起敲他的脑袋，后来他已经可以在父亲刚要举起手时灵活的闪到一边。现在他已经长的比父亲高出一头，父亲再也够不着他的头顶了。 他开始会很没出息的想要一辈子待在他的故乡——那个又小又穷的地方。那里没有很大的梦想，没有那么多繁杂的成功论，那里却有单纯的善意，有淳朴的话语。有与生自来的悠闲。那里有桂花气定神闲的香味。 “游子”二字——游出去，但你还是故乡的儿子。他觉得如果有一天，全世界都抛弃他的话，至少故乡不会。 他忘记了他曾经有多爱母亲为他泡的桂花茶，桂花就是从他家的院子里摘的，香气氤氲，伴随水的热气一层一层荡起，他眯着眼睛，一饮而尽，像饮一杯烈酒般感到满足和温暖。 他想起了有一次在家里和母亲闲谈时，说：“以后我有钱了，便把你接到大城市里去住。” 母亲几乎没有一丝犹豫的回答他：“我不会去的。” 他惊异：“为什么？” 母亲说：“我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这里就是我的家，我的根。人哪里能离了根呢？” 他还是不理解：“要是我变的很有钱很有钱呢？那时你就不用像现在这么劳苦了，可以整天在家里打打麻将或者出去逛逛街。” 母亲依然没有犹豫：“那我也不会跟你去。没有活儿干我定会闲得发慌的。况且，那里也没有桂花。” “要是有呢？比家里这棵开的更大更好？” “别处定没有家里的香气。” 3. 让我再看你一遍，从南到北。 让我再尝一口秋天的酒。 让我再听一遍最美的那一句。 你回家吧，我在等你呢。 手机里单曲循环着宋冬野的《安河桥》，他以前就是很喜欢这个声音粗犷的男人歌里那种温和又野性的不羁。现在他发现这不羁里是一直隐而不发的深情与悲伤。他觉得这首歌像在唱他的家乡。 一席寒风惊春梦，漫天风雪无故人。 他愈发的睡不着了。 雪越下越大，子衿把母亲寄来的围巾系上。深深的埋下头去，沉浸在冰凉的香气中。故乡的山山水水，已渐行渐远。蓦然回首，才发现那尘封于心底的芳香。 他想回家了。 他想起了母亲曾对他说的话：“生命纵使常如青，也总有叶落归根的那一天。”以前他不明白一个人何以对故乡产生这样强烈的情感，他读余光中的《乡愁》也读不懂。直到现在他的心里有了一枚关于故乡的种子生根发芽，日益茁壮，他才慢慢懂了。这颗种子是什么时候开始生长的？或许是离开家的那一刻，也或许是从小时候开始闻着桂花香的时候。 小时候，故乡是一场温柔梦。他在水边嬉戏，捡起石头扔到水里荡起圈圈花纹。或者在麦田地里奔跑，阳光的金色光芒洒在他笑起来露出的牙齿上。 长大后，故乡是一种将去未去，欲归难归的温暖。 他想，等学校这边的事情忙完之后，就马上订下回家的车票。想到自己终于可以见父亲和母亲了，他渐渐安下心来，顿时有了困意。 他终于沉沉的睡去，还做了一个美好的梦。梦里，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片雪花，飘回了家乡，就落在家门口儿时经常玩耍的桂花树旁，融于泥土之中，而后滋养周围花草。 小木，大二商学院在读学生。喝酸奶喜欢舔酸奶盖儿，听民谣也听Bigbang。喜欢有太阳和汗水的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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