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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笔下的“芙蓉女儿诔”到底是谁?

 快乐老年435 2016-03-17

刘莲丽

78回晴雯死后,宝玉满怀凄楚,写了“芙蓉女儿诔”,在芙蓉花前,祭奠晴雯。诔文前序后歌,共1320字。

那么,到底谁是芙蓉女儿?63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宝玉过生日,大家玩抽签占花名的酒令,写道:黛玉“一面伸手取了一根,只见上面画着一支芙蓉,题着‘风露清愁’四字,那面一句旧诗,道是:莫怨东风当自嗟。注云:‘自饮一杯,牡丹陪饮一杯。’众人笑说:‘这个好极。除了他,别人不配作芙蓉。’黛玉也自笑了。”由此可知,“芙蓉女儿”非黛玉莫属。

晴雯死后,宝玉伤怀,一伶俐小丫头顺口说来:晴雯做了专管芙蓉花的花神。宝玉信以为真。所以,晴雯并非芙蓉女儿,而是专门照管芙蓉花的花神。

由此可见,“芙蓉女儿诔”到底祭奠的是谁,就有了双重的意义。

《红楼梦》发展到78回,宝玉挨打,蒋玉菡遭追捕,金钏投井,芳官遁入空门,晴雯被诬惨死,真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宝玉心中充满愤懑,充满一种无可奈何的大悲恸,那是心中最珍贵、最美好的东西被毁灭,将永远离去的大悲恸。他想要爆发,想要写出这悲恸,于是借晴雯之死,写出了这篇“芙蓉女儿诔”。

写之前,作者有一段话,说:“宝玉本是个不读书之人,再心中有了这篇歪意,怎得有好诗文作出来?他自己却任意纂著,并不为人知慕,所以大肆妄诞,竟杜撰成一篇长文。”这段话须反过来看。反过来看则足以看出曹雪芹对这篇诔文的珍重,这是一篇由着自己的心态情感,写出的泣血之文字。

那么宝玉在写这篇诔文之前,又有着怎样的“歪意”呢?正如他自己所说:“诔文挽词也须另出己见,自放手眼,亦不可蹈袭前人的套头,填写几字搪塞耳目之文,亦必须洒泪泣血,一字一咽,一句一啼,宁使文不足悲有余,万不可尚文藻而反失悲戚。况且古人多有微词,非自我今作俑也。奈今人全惑于功名二字,尚古之风一洗皆尽,恐不合时宜,于功名有碍之故。我又不希罕那功名,不为世人观阅称赞,何必不远师楚人之《大言》,《招魂》,《离蚤》,《九辩》,《枯树》,《问难》,《秋水》,《大人先生传》 等法,或杂参单句,或偶成短联,或用实典,或设譬寓,随意所之,信笔而去,喜则以文为戏,悲则以言志痛,辞达意尽为止,何必若世俗之拘拘于方寸之间哉。”

这段话说出了这样五层意思,一,诔文要另出己见,自放手眼,万不可落入俗套。二,要写出自己无比悲痛的真情实感。三,写此诔文,不为功名,不惑于世俗的观阅称赞。四,远师楚辞汉魏诸作的文辞句式,以为我用。五,以辞达意为止,不拘于礼法规矩,条条框框。

写文以前先立言明志,这在 《红楼梦》里是唯一的一次,可见写这篇诔文的隆重。观其内容,诔文的“歌”,以《离骚》优美的文辞和意境,倾诉了对美好灵魂离去的哀悼与悲伤。

应该说,只有黛玉的离去,才是宝玉心中最为巨大的悲恸,才禁得起这样感天地泣鬼神的歌悼。在曹雪芹的笔下,黛玉是至情至美的化身。可以说,曹雪芹是一步一泣血地写下黛玉之死的。后四十回,在金玉良缘这座大山面前,黛玉像无助的一叶孤舟。在风雨飘摇中,一个宝玉订婚的谎信,曾使她绝粒自戕;一个老太太“亲上做亲”的传言,又使她获得了渺茫的生之希望。最后当整个世界都抛弃了她,残酷地用她的名字去哄骗宝玉成亲,连她的贴身侍女都在她将死时被拉去完成这一骗局时,曹雪芹终于完成了震撼人心的黛玉之死:“林黛玉焚稿断痴情”。

晴雯之死,在宝玉心中是不可磨灭的痛苦。在曹雪芹笔下,已是写得步步惊心:病中,遭王夫人无端痛斥时的悲愤;抄检大观园时的勇烈绝决; 与宝玉诀别时的不甘;西府海棠的突然枯萎;直至宝玉的湖边祭奠,已将晴雯之死,写得如此华丽。

而黛玉之死,在曹雪芹的笔下,自然是更加的令人梦魂牵系,令人荡气回肠。那么“芙蓉女儿诔”,是作者以最浓重的笔墨,借悼晴雯,实际上悼黛玉,就不足为奇了。或者可以说是曹雪芹为写黛玉之死,未雨绸缪,在前八十回,就已写了对黛玉之死的预悼。因为在他的创作思路里,后四十回失去黛玉后的宝玉,是再也无法写出这样好的文字了。正如104回宝玉对袭人所言:“我自好了起来,就想要做一篇祭文,不知道如今怎么一点灵机儿都没有了。要祭别人呢,胡乱还使得,祭他,是断断粗糙不得一点儿的。”

恰恰是后面的这段文字,再清楚不过地说明了这一点:

话说宝玉祭完了晴雯,只听花影中有人声,倒唬了一跳.走出来细看,不是别人,却是林黛玉,满面含笑,口内说道:“好新奇的祭文!可与曹娥碑并传的了。”宝玉听了,不觉红了脸,笑答道:“我想着世上这些祭文都蹈于熟滥了,所以改个新样,原不过是我一时的顽意,谁知又被你听见了。有什么大使不得的,何不改削改削。”黛玉道:“原稿在那里?倒要细细一读,长篇大论,不知说的是什么,只听见中间两句,什么‘红绡帐里,公子多情,黄土垄中,女儿薄命。’这一联意思却好,只是‘红绡帐里’未免熟滥些.放着现成真事,为什么不用?”宝玉忙问:“什么现成的真事?”黛玉笑道:“咱们如今都系霞影纱糊的窗,何不说‘茜纱窗下,公子多情’呢?”宝玉听了,不禁跌足笑道:“好极,是极!到底是你想的出,说的出。可知天下古今现成的好景妙事尽多,只是愚人蠢子说不出想不出罢了。但只一件:虽然这一改新妙之极,但你居此则可,在我实不敢当。”说着,又接连说了一二十句“不敢”。黛玉笑道:“何妨.我的窗即可为你之窗,何必分晰得如此生疏。古人异姓陌路,尚然同肥马,衣轻裘,敝之而无憾,何况咱们。”宝玉笑道:“论交之道,不在肥马轻裘,即黄金白璧,亦不当锱铢较量。倒是这唐突闺阁,万万使不得的。如今我越性将‘公子’‘女儿’改去,竟算是你诔他的倒妙。况且素日你又待他甚厚,故今宁可弃此一篇大文,万不可弃此‘茜纱’新句。竟莫若改作‘茜纱窗下,小姐多情,黄土垄中,丫鬟薄命。’如此一改,虽于我无涉,我也惬怀的。”黛玉笑道:“他又不是我的丫头,何用作此语?况且小姐丫鬟亦不典雅,等我的紫鹃死了,我再如此说,还不算迟。”宝玉听了,忙笑道:“这是何苦?又咒他。”黛玉笑道:“是你要咒的,并不是我说的。”宝玉道:“我又有了,这一改可妥当了.莫若说‘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黛玉听了,忡然变色,心中虽有无限的狐疑乱拟,外面却不肯露出,反连忙含笑点头称妙。说:“果然改的好.再不必乱改了,快去干正经事罢。”

宝黛二人斟酌诔文字句,改来改去,竟真的把诔文改成是对黛玉的祭奠了:“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难怪黛玉“忡然变色”,满腹狐疑。

曹雪芹以最沉痛的感情,欲借悼晴雯,预悼黛玉,这本是极难做的。不能过,又不能没有一点端倪。宝黛在湖边斟酌诔文字句这一段,真是曹雪芹苦心经营的旖旎而又陡峭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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