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某一天我发觉已经过了龙抬头节,直奔三月三。虽然倒春寒依旧肆虐,而我心里突然就住满了白粉氤氲的桃花。想起沈从文描写的湘西,说近水人家躲在桃杏花里,春天时只需注意,凡有桃花处必有人家,凡有人家处必可沽酒。 就突然想要读一读沈从文。这种从诗词文章里蔓延出来的浪漫情怀,多少年都没变过。所以上元节亲手糊了一盏梅兰竹菊的花灯,所以念着三月三的上巳节,想到曲水流觞,想到桃红杏白,也想到武陵人家。 除了沈从文描写的湘西,再没有哪里能祭奠这样的情怀。少年时看边城,不懂白塔边的风情。如今竟也到了这样缅怀的年纪了。同妹妹说,桃花是否开了?代我去看一看可好?妹妹回复我说日日上班,哪里有那闲情。 叹了口气。往日我在家乡的时日因年纪小且无聊晦暗,记性里并不愿意记得许多事。为数不多的印象大抵都是十岁上了,总是记得每年的春天,有淅淅沥沥的小雨,荷塘里的鱼都浮上来吐水泡泡,最有颜色的就是左一枝右一树的桃花。 并不成林,三三两两,似是哪年吐的桃核,突然就冒出了新芽,这才有了数年后腰肢软弱纤细不足的小桃树。有多小呢,我们这些小女孩子,稍稍费个力气,也就能爬上树去了。还需得仔细着不让树上的桃浆弄脏了衣服。 那时日经常是跟着男孩子在乡里到处野的,男孩子欺负人才会弄下桃浆特地抹到衣服上,也都小打小闹。何况我今天有心度娘,才知道桃浆竟然还是个美容圣品。 上桃树自然是为了摘桃花,哪个女孩子不喜欢花,哪个看了花不手痒痒想折一枝?乡里的桃花说土气也土气,并不是今天花市上那种深深浅浅密密匝匝的红,也不是学名里的桃红,更多的,是被雪气侵染的白,和大开大合的花瓣,分离的仿佛一片片都是高傲的小公举。那粉粉的红色,如今回想起来,最是适合姑娘们肌肤里透出来的羞涩。 把桃枝放在玻璃瓶子里水养着,或者直接就摘了花瓣撒起来,桃树不少见,花期也短,所以浪费起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疼,乡里面什么没有呢,屋后堂伯有一年门口的李树开满了密密的白色花,觉着好看稀奇,也没敢去摘。 桃花落了不可惜,因为吃桃子的时节会跟着到来。四季分明多好呀,惊喜总是一层又一层,从不缺乏值得期待的事情。 直到数日后,妹妹给我发了一张照片,正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再不若从前稚嫩,但那春天的气息,已从千百年不曾变过的桃花里袅娜而来。举杯只为唱一曲劝歌,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那年长安郊外灼灼桃花树的乡村红颜,早已不曾等待书生的到来,多少年了,总是这样,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以桃而流传的情笺,没有人知道了。 二 抱着学习文风的心情二来。写景,写人,文人们总能抓住细节。没有细节就没有精彩可言。沈从文在《湘行散记》的第一篇就仔细刻画了他的朋友,虽然未必到位,但真的很仔细,我才想起小时候写作文都写人物外貌来着,长大后反倒是忘了。 细节还是得抓起来,还得先练练眼神~ 毛病也奇怪,情感混乱的文人向来不太感冒。徐志摩啊鲁迅啊等等,总觉得真正的文人总有自己的操守,不管时代是否开放转型,自己的底线不能变,所以要么不顾名声千帆过尽,如柳七,如李叔同;要么从一而终心存感恩,如傅雷,如朱自清。 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那时节的文人们感情生活总是有些混乱。也许正好是开放风气盛行,每个人都渴望自由恋爱,家里订的婚却太早,所以有了这些矛盾。可惜,文人们留名时也将情史留下了。是非功过,也实在无法评说,毕竟片面,一字之差也可毁了所有声名。我最终相信,我并非一定希望我的偶像们有高尚品格,有担当有风采气度,我只是觉得,起码坦坦荡荡,有君子之行。 我原以为沈从文也是难得的一个有始有终的人,但度娘说,也是有过婚外情的,《看虹录》就是写的深夜幽会情人的事。那些年没追到女学生张兆和之前,写过的情诗,流过的眼泪,死缠烂打过的伤,算什么呢。 沈从文读的书不多,因了湘西这个好地方,因了那个社会环境,差点拿了1988年的诺贝尔。如果,如果他还在世的话。但外国人很喜欢他写的作品是真的,“只有在作品里,他歌唱”。斯通贝尔的这句话,真的是好。相见不如不见。 三 《湘行散记》更具有民俗考察价值,看这乡这人这物这景时,总有股子考察日志的意味,且爱翻古了。而对于底层人民特别妓女这条门路,也真是写得通透,我常想他和张兆和每日一信中写到这些,可不知是什么样子。而从几封信里看来,也确实不曾涉及这些,两人一路都是“三三”“二哥”去了,这个时候,正是他们难得的好时光,最好,自然莫过于两情相悦。而之后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刚开始那时候的冷淡。 世间最苦,莫过于求不得。26岁的沈从文情窦初开,看上了班里的校花,不善言辞,写了那么多封信,校花从不回话。一直坚持等到三年多后,终于结了婚。原来真的有一种感情叫做金诚所至,金石为开。只是我们谁也不知道最后的最后,两人究竟是怎样的冷暖自知。 最近看过的一部网络小说里有一句话说:“喜欢一个人就是一件伤心的事。早不伤心晚伤心,开头没哭过,就得在结尾哭一场。但如果是为了对的人,你就会知道什么叫心甘情愿。” 这一年他才三十出头,刚和张兆和结婚一年左右,还正是恩爱情浓时。在路上船上,无不在想着他的三三。真真个跟看言情小说似的,英雄气短啊!灯影桨声里。青石古巷中。诗人没有别的消遣,故看得特别仔细。写的格外情深。 我既没有凶狠的去喜欢过一个人,也不曾为了谁寤寐思服,可是这无数的爱情故事告诉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使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的感情真的有。不必再亲身经历,我也逐渐读懂,每一个人的心情。 从喜欢上看传记开始,一次一次的旁观别人的人生,也更有一分迷茫,每个人势必都是不相同的,但是也势必都有一些类似之处。人类独有的创造能力让我们位于食物链的顶端,但总是没有超脱某些规则。相反的,我隐约觉得这些后现代的产物,更是一种负累。有一天,我们会不会把自己固死在钢筋城市里,麻木到退化,就像蚂蚁那样,天天为了食物奔走。 曾经同事分享过一个故事我一直记得,蚂蚁每天都在辛苦存粮,到了冬天终于可以安安心心的饱食过冬。而蟋蟀的歌从夏天唱到了冬天,到了冬天它饿倒在蚂蚁家门口。如果是课文,这时候就是蚂蚁劝诫蟋蟀勤劳干活的时候了。可是故事的结局是,蟋蟀不后悔,蚂蚁四季都只为了粮食,但蟋蟀却快乐的度过了所有生命,死的时候,也十分快乐。最后,它变成了蚂蚁的存粮之一。 我们都拥有我们的定义,也许对蚂蚁和蟋蟀来说,这都不过是宿命的安排。 四 《沈从文自传》。沈从文的自传写的很有几分意思,我等到看了小半,仍旧以为是别人在讲述他的故事。可惜,这是他自己写的。 木讷的沈从文第一堂课就洋相百出,十分钟说不出话,15分钟讲完了2个钟的课,最后只能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上一句,第一次上课,看到这么多人,怕了。那些目睹他出洋相的女学生中,他对以后的夫人张兆和一见钟情。 张兆和身为名家之后,有才有貌,身后有许多追求者,她把他们编成了“青蛙一号”、“青蛙二号”、“青蛙三号”。二姐张允和取笑说沈从文大约只能排为“癞蛤蟆第十三号”。 但二姐给了沈从文很大的支持,基本上算是撮合了两人的媒人。张兆和最后嫁给了沈,但是她一直没有用心了解过这个文人,两人分居过很长时间,直到沈死后张收拾遗稿,才说,从文同我相处,这一生,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后来逐渐有了些理解,但是,真正懂得他的为人,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压,是在整理编选他遗稿。过去不知道的,如今知道了;过去不明白的,如今明白了。他不是完人,却是个稀有的善良的人。 我想,也许她终生没有爱过沈从文。虽然婚后那一两年确实温馨。她从不想了解自己的丈夫,二姐和四妹都比她了解沈,沈死后,四妹充和给他写“不折不从,星斗其文,亦慈亦让,赤子其人。”道尽沈的性格,被刻在他的墓碑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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