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她生来的任务就是把他兄妹俩送进大学,除此之外,她没有别的人生乐趣和追求。有时候,韦一鸣会想,以后,妹妹上完了大学,毕业后嫁了人,生了孩子,为了孩子也辞职回到家里。唉,一代又一代,人都这么活着,就像接力赛似的,有什么意思。他真搞不通妈妈是怎么想的。他宁肯自己考不上大学,也不愿意妈妈整天围着自己转,好像除了盯着自己和妹妹,她再无别的人生内容,没劲! 一边吃饭,妈妈一边笑吟吟地说:“在咱们家前面那幢楼里住的那个罗老师,你们还记得吧,我跟你们说起过他。” 韦一鸣点点头:“记得。是你的高中时的校长吧?一个人住,你不是有时还去看看他嘛。” 妈妈笑着说:“对,就是他。吃完饭,你俩好好在家写作业,我到他家去一趟——听说他的外孙女来了,我去看看。” “外孙女?”韦一鸣心一动,说:“他的外孙女叫什么?” “莫亦萝。” 韦一晴正往嘴里夹一口红烧茄子,茄子烧得很烂,但是她狠狠地嚼着。韦一鸣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跟妈妈说:“莫亦萝我认识,就在我们班,我的同桌。” “是吗?”妈妈惊奇地叫起来,“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小了。”妈妈兴致勃勃地说起往事:“我和莫亦萝的爸爸莫子枫、她的妈妈罗雯,都是大学同班同学。罗雯长得很漂亮,是我们的校花,莫子枫第一次见到罗雯,居然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后来,他就一个劲地追罗雯,说实话,罗雯一开始并不喜欢他,拒绝了他好几次,当时,莫子枫那个痛苦啊,一个月就瘦了二十斤。莫子枫的爸爸是滨海市一所大学的校长,他动员爸爸亲自到罗家来求亲,莫子枫的爸爸先后来了三次,才说动罗雯。毕业后,罗雯就跟着莫子枫到了滨海市。刚开始我们还联系,后来就没音信了。听罗老师说他们去美国定居了,今晚上见到罗亦萝再问问。” 韦一晴笑着说:“妈妈,你们这一代人,也有这么浪漫的故事吗?” 妈妈笑着说:“难道就你们有吗?轻的时候,谁没浪漫过啊。” 韦一晴说:“莫亦萝也很漂亮,估计是随她妈妈吧——她爸爸帅吗?” “爸爸也还行吧,挺有才华的,特别招女孩子喜欢,但人家只对罗雯情有独钟。” 韦一晴笑着说:“既然这么有缘,那我和你一起去吧。” 妈妈想了想,说:“行啊,一鸣也一起去吧。” 到了罗老师家门口,韦一鸣听到里面传出悠扬的钢琴声。这首曲子再熟悉不过了,妹妹韦一晴经常弹的——《少女的祈祷》。不知道为什么,在那单纯的旋律里,韦一鸣居然听出了一丝淡淡的忧伤和怅惘,这是妹妹的琴声里所没有的——那个爽朗、活泼的莫亦萝,她忧郁和惆怅什么呢? 自从听说特长生高考时能加分后,妈妈就要求韦一鸣和韦一晴必须会一种乐器。韦一鸣平时喜欢弹弹吉他,练练书法,搞搞摄影,可是妈妈觉得这三样没一样是能加分的“特长”,极不情愿他搞这些,怕浪费时间。可是,韦一鸣是那种一旦决定了,就是有八头牛也拉不回的孩子,妈妈只能无可奈何地由他去了。韦一晴倒是听话得很,根据妈妈的意愿,选了钢琴。韦一晴翘起的嘴角浮丝嘲弄的微笑:“咦?她也会弹《少女的祈祷》。” 虽然是同一个小区,但是罗老师家比韦一鸣家面积小得多。罗老师的老伴前几年就去世了,独生女儿罗雯这几年从来没回来过。罗老师家里有一股子特有的老人居住的房间的气味。是那种陈旧的发霉的味道。 客厅很局促,摆着一张大沙发,布的,沙发巾已经洗得发白。在沙发和茶几之间,挤得几乎无法穿行。韦一鸣和妈妈、妹妹挤在沙发上,罗老师和莫亦萝只能坐在椅子上。韦一鸣一坐下去,那个布沙发立刻陷了下去,使他无法动弹,他个子高,腿无处放,感到憋得呼吸都困难。 沙发的对面是一台牡丹牌的21寸的电视机。不知道为什么,无论出现什么画面,屏幕的颜色永远是淡淡的肉红色。 妈妈说:“罗老师,电视看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不换一换,跟您说过多少次了,现在电视很便宜的。” 罗老师摇摇头:“能看就将就着看吧。” 莫亦萝笑起来:“外公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节俭的人了。都像他这样,家具业、家电业都得垮掉。” 妈妈说:“老一辈的人都这样的。” 然后,她打量了莫亦萝半天,说:“活脱脱一个罗雯!你爸爸妈妈都好吧?” 莫亦萝端上茶来,又端水果和点心来。她笑着回答妈妈:“他们都很好。” “听说他们都到美国去了。”妈妈问道。莫亦萝小声说了句:“是。” 罗老师虽然身体看上去还不错,但说话颠三倒四的,韦一鸣怀疑他患了老年痴呆症。 莫亦萝朝他和韦一晴招了招手,然后,跟妈妈说:“阿姨,我和一鸣、一晴到屋里玩去了,你和外公聊聊吧。” 莫亦萝的卧室里放着一架老钢琴,一张小木床,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电脑、颜料、画笔什么的。墙上挂着几幅油画,上面画的都是同一种花卉,蓝色的花朵,花瓣纤细,像一朵朵蓝色的火焰,寂寞、幽深、神秘,又燃烧着一种不可言说的热望。 那些花朵,有些是雨过天晴的蓝,蓝得纯粹,浓得化不开,宛如被怆痛击中的心灵,颤栗着、挣扎着,无声地嚎叫着;有些是轻微的蔚蓝色,透明的,一如人的淡淡的哀伤和迷惘。 “那是你画的吗?”韦一睛笑着问道。 莫亦萝去外面冰箱里给他俩一人拿了一份冰淇淋。她笑着说:“胡涂乱抹而已。” “那是什么花?”韦一鸣问出了他进这个家后头一句话。 “蓝色的矢车菊。”莫亦萝笑着说,“小时候看安徒生的《海的女儿》,怎么也忘不了其中的一句话:‘在海的深处,水是那么蓝,蓝得像最美的蓝色矢车菊花瓣。’从此,就喜欢上了这种花。” 韦一晴一把搂住她的脖子,亲热地说:“怪不得那么多人为你痴迷啊,连我也要爱上你了——你说话都跟做诗一样。”接着,她又真挚地恳求亦萝:“把你画的画拿出来给我们瞻仰瞻仰。” 莫亦萝笑着说:“我又不是大画家,都是些涂鸦之作,有什么可看的。” 韦一晴噘起小嘴,假装生气地说:“谦虚,告诉你啊,适度的谦虚是美德,过度谦虚可就是虚伪了。你不给看,我可自己翻了。”说着,她真的去拉抽屉。 亦萝“格格”笑起来:“那里面都是些书信什么的,没有画的,你想我才来这里不到一个月,能画什么画呀——功课又这么忙。过两天,等我们都闲了,我给你画张素描吧——你的轮廓太美了。”韦一鸣看着热情的妹妹,内心隐隐地不安起来,他最了解自己的妹妹。韦一鸣是熟读《三国演义》的,妹妹就像《三国演义》里的周瑜,不愿意在这个世界生了他周瑜之后,还要有个诸葛亮,如果是这样,她一准会气得吐血而死。而现在,周瑜非但不嫉妒诸葛亮,还拉着他亲亲热热,这种反常的现象究竟意味着什么?可是,韦一鸣听了半天,一点也没听出妹妹有什么恶意——也许自己太杞人忧天了? 这个时候,妈妈探进头来,说:“一鸣、一晴,咱们回去吧,打扰的时间实在太长了。” 韦一鸣立刻站了起来,可韦一晴却跟妈妈说:“你和韦一鸣先走吧,我再呆五分钟就走,我要和亦萝说点女孩子的私房话。”妈妈笑着问:“什么私房话?还要避开我们?你也不要呆得太久啊,作业还没做啊。” 莫亦萝笑着说:“没关系的,阿姨,一晴学习那么好,还在乎这几分钟吗?让她留下陪我说会儿话吧。” 韦一晴留在亦萝的房问里,亦萝出来送妈妈和韦一鸣。出了罗家,韦一鸣双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想了半天,跟亦萝说:“以后上学我们一起走吧。” 亦萝很高兴地点点头:“好啊。” “那么,明天早晨你在家等我们吧,我和申舟一起来喊你。”亦萝再次点点头。一直把他们送到楼,又目送他们走了很远,才回家。 妈妈一路都在夸她:“多漂亮的孩子!多懂事的孩子。” 韦一鸣没有接茬,因为他正在想,韦一晴留在那里,想干什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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