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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的矢车菊【八】

 宁荒馆 2016-03-19

仿佛她生来的任务就是把他兄妹俩送进大学,除此之外,她没有别的人生乐趣和追求。有时候,韦一鸣会想,以后,妹妹上完了大学,毕业后嫁了人,生了孩子,为了孩子也辞职回到家里。唉,一代又一代,人都这么活着,就像接力赛似的,有什么意思。他真搞不通妈妈是怎么想的。他宁肯自己考不上大学,也不愿意妈妈整天围着自己转,好像除了盯着自己和妹妹,她再无别的人生内容,没劲

一边吃饭,妈妈一边笑吟吟地说:在咱们家前面那幢楼里住的那个罗老师,你们还记得吧,我跟你们说起过他。

韦一点点头:记得。是你的高中时的校长吧一个人住,你不是有时还去看看他嘛。

妈妈笑着说:对,就是他。吃完饭,你俩好好在家写作业,我到他家去一趟——听说他的外孙女来了,我去看看。

外孙女?”韦一鸣心一动,说:他的外孙女叫什么?”

莫亦萝。

韦一晴正往嘴里夹一口红烧茄子,茄子烧得很烂,但是她狠狠地嚼着。韦一鸣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跟妈妈说:莫亦萝我认识,就在我们班,我的同桌。

是吗?”妈妈惊奇地叫起来,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小了。妈妈兴致勃勃地说起往事:我和莫亦萝的爸爸莫子枫、她的妈妈罗雯,都是大学同班同学。罗雯长得很漂亮,是我们的校花,莫子枫第一次见到罗雯,居然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后来,他就一个劲地追罗雯,说实话,罗雯一开始并不喜欢他,拒绝了他好几次,当时,莫子枫那个痛苦啊,一个月就瘦了二十斤。莫子枫的爸爸是滨海市一所大学的校长,他动员爸爸亲自到罗家来求亲,莫子枫的爸爸先后来了三次,才说动罗雯。毕业后,罗雯就跟着莫子枫到了滨海市。刚开始我们还联系,后来就没音信了。听罗老师说他们去美国定居了,今晚上见到罗亦萝再问问。

韦一晴笑着说:妈妈,你们这一代人,也有这么浪漫的故事吗?”

妈妈笑着说:难道就你们有吗轻的时候,谁没浪漫过啊。

韦一晴说:莫亦萝也很漂亮,估计是随她妈妈吧——她爸爸帅吗?”

爸爸也还行吧,挺有才华的,特别招女孩子喜欢,但人家只对罗雯情有独钟。

韦一晴笑着说:既然这么有缘,那我和你一起去吧。

妈妈想了想,说:行啊,一鸣也一起去吧。

到了罗老师家门口,韦一鸣听到里面传出悠扬的钢琴声。这首曲子再熟悉不过了,妹妹韦一晴经常弹的——《少女的祈祷》。不知道为什么,在那单纯的旋律里,韦一鸣居然听出了一丝淡淡的忧伤和怅惘,这是妹妹的琴声里所没有的——那个爽朗、活泼的莫亦萝,她忧郁和惆怅什么呢

自从听说特长生高考时能加分后,妈妈就要求韦一鸣和韦一晴必须会一种乐器。韦一鸣平时喜欢弹弹吉他,练练书法,搞搞摄影,可是妈妈觉得这三样没一样是能加分的特长,极不情愿他搞这些,怕浪费时间。可是,韦一鸣是那种一旦决定了,就是有八头牛也拉不回的孩子,妈妈只能无可奈何地由他去了。韦一晴倒是听话得很,根据妈妈的意愿,选了钢琴。韦一晴翘起的嘴角浮丝嘲弄的微笑:她也会弹《少女的祈祷》。

虽然是同一个小区,但是罗老师家比韦一鸣家面积小得多。罗老师的老伴前几年就去世了,独生女儿罗雯这几年从来没回来过。罗老师家里有一股子特有的老人居住的房间的气味。是那种陈旧的发霉的味道。

客厅很局促,摆着一张大沙发,布的,沙发巾已经洗得发白。在沙发和茶几之间,挤得几乎无法穿行。韦一鸣和妈妈、妹妹挤在沙发上,罗老师和莫亦萝只能坐在椅子上。韦一鸣一坐下去,那个布沙发立刻陷了下去,使他无法动弹,他个子高,腿无处放,感到憋得呼吸都困难。

沙发的对面是一台牡丹牌的21的电视机。不知道为什么,无论出现什么画面,屏幕的颜色永远是淡淡的肉红色。

妈妈说:罗老师,电视看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不换一换,跟您说过多少次了,现在电视很便宜的。

罗老师摇摇头:能看就将就着看吧。

莫亦萝笑起来:外公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节俭的人了。都像他这样,家具业、家电业都得垮掉。

妈妈说:老一辈的人都这样的。

然后,她打量了莫亦萝半天,说:活脱脱一个罗雯你爸爸妈妈都好吧?”

莫亦萝端上茶来,又端水果和点心来。她笑着回答妈妈:他们都很好。”

听说他们都到美国去了。妈妈问道。莫亦萝小声说了。”

罗老师虽然身体看上去还不错,但说话颠三倒四的,韦一鸣怀疑他患了老年痴呆症。

莫亦萝朝他和韦一晴招了招手,然后,跟妈妈说:阿姨,我和一鸣、一晴到屋里玩去了,你和外公聊聊吧。

莫亦萝的卧室里放着一架老钢琴,一张小木床,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电脑、颜料、画笔什么的。墙上挂着几幅油画,上面画的都是同一种花卉,蓝色的花朵,花瓣纤细,像一朵朵蓝色的火焰,寂寞、幽深、神秘,又燃烧着一种不可言说的热望。

那些花朵,有些是雨过天晴的蓝,蓝得纯粹,浓得化不开,宛如被怆痛击中的心灵,颤栗着、挣扎着,无声地嚎叫着;有些是轻微的蔚蓝色,透明的,一如人的淡淡的哀伤和迷惘。

那是你画的吗?”韦一睛笑着问道。

莫亦萝去外面冰箱里给他俩一人拿了一份冰淇淋。她笑着说:胡涂乱抹而已。

那是什么花?”韦一鸣问出了他进这个家后头一句话。

蓝色的矢车菊。莫亦萝笑着说,小时候看安徒生的《海的女儿》,怎么也忘不了其中的一句话:在海的深处,水是那么蓝,蓝得像最美的蓝色矢车菊花瓣。从此,就喜欢上了这种花。

韦一晴一把搂住她的脖子,亲热地说:怪不得那么多人为你痴迷啊,连我也要爱上你了——你说话都跟做诗一样。接着,她又真挚地恳求亦萝:把你画的画拿出来给我们瞻仰瞻仰。

莫亦萝笑着说:我又不是大画家,都是些涂鸦之作,有什么可看的。

韦一晴噘起小嘴,假装生气地说:谦虚,告诉你啊,适度的谦虚是美德,过度谦虚可就是虚伪了。你不给看,我可自己翻了。说着,她真的去拉抽屉。

亦萝格格笑起来:那里面都是些书信什么的,没有画的,你想我才来这里不到一个月,能画什么画呀——功课又这么忙。过两天,等我们都闲了,我给你画张素描吧——你的轮廓太美了。韦一鸣看着热情的妹妹,内心隐隐地不安起来,他最了解自己的妹妹。韦一鸣是熟读《三国演义》的,妹妹就像《三国演义》里的周瑜,不愿意在这个世界生了他周瑜之后,还要有个诸葛亮,如果是这样,她一准会气得吐血而死。而现在,周瑜非但不嫉妒诸葛亮,还拉着他亲亲热热,这种反常的现象究竟意味着什么可是,韦一鸣听了半天,一点也没听出妹妹有什么恶意——也许自己太杞人忧天了

这个时候,妈妈探进头来,说:一鸣、一晴,咱们回去吧,打扰的时间实在太长了。

韦一鸣立刻站了起来,可韦一晴却跟妈妈说:你和韦一鸣先走吧,我再呆五分钟就走,我要和亦萝说点女孩子的私房话。妈妈笑着问:什么私房话还要避开我们你也不要呆得太久啊,作业还没做啊。

莫亦萝笑着说:没关系的,阿姨,一晴学习那么好,还在乎这几分钟吗让她留下陪我说会儿话吧。

韦一晴留在亦萝的房问里,亦萝出来送妈妈和韦一鸣。出了罗家,韦一鸣双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想了半天,跟亦萝说:以后上学我们一起走吧。

亦萝很高兴地点点头:好啊。

那么,明天早晨你在家等我们吧,我和申舟一起来喊你。亦萝再次点点头。一直把他们送到楼,又目送他们走了很远,才回家。

妈妈一路都在夸她:多漂亮的孩子多懂事的孩子。

韦一鸣没有接茬,因为他正在想,韦一晴留在那里,想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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