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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尔赫斯:文学之于人类的心灵不可或缺

 风过竹笑 2016-03-23

转载公众号:星星诗刊

微信号:xxsk1957


 

人群是一个幻觉(节选)

—— 博尔赫斯访谈录


1、巴恩斯通 :我想请教一下你自己在诗歌创作中对自由体和传统体如十四行诗的看法。


博尔赫斯 :我认为所有诗体中,自由体是最难的,除非你存着小心,不上沃尔特·惠特曼的当!我觉得古典形式要容易些,因为它们向你提供一种格律。现在我只重复斯蒂文森的话,斯蒂文森写道,一旦你掌握了一种诗歌格式,你便会继续重复这种格式。这种格式的特点也许是头韵(如古英诗或古挪威诗),或尾韵,或一定数量的音节,或长短音。一旦你掌握了一种诗歌格式,你只要重复它的格律即可。在散文方面格律不得不时时变化。这变化要悦耳,使读者乐于接受。而这也许就是为什么诗歌在任何国家的文学中都比散文出现得早。诗歌更容易些,特别是当它有一定形式可以遵循时。


说到自由体诗,我要说自由体诗就像散文一样难写。很多人以为当我们口头表达时,我们运用了散文语言。这是一种误解。我认为口语和文学无关,我认为散文是难做的。散文总是在古典诗歌之后出现。我当然也犯过所有青年人都要犯的错误,以为自由体比格律诗好写。所以我的第一本诗集从许多方面看都是一个失败:不只是因为它没有卖出去一本(我从未试图卖出去),而且是指那些诗都很笨拙。我要建议青年诗人从古典形式和格律起步。


所有格律中最美丽的一种,我要说,是十四行诗。多奇怪,一种看起来随意性很大的形式,十四行——两节四行诗,两节三行诗;或者三节四行诗,然后是一节两行押韵的对句——竟可以用于如此不同的目的!如果我想到一首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一首弥尔顿的十四行诗,一首罗塞蒂的十四行诗,一首斯温伯恩的十四行诗,一首威廉·巴特勒·叶芝的是十四行诗,我想到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可结构是相同的,因为这个结构可以任由诗人们唱出自己的声调。所以说世界上所有的十四行诗都具有相同的诗结构,但它们又完全不同。每一位诗人都对它有所贡献。所以我劝青年人从严格的诗节起步。


2、巴恩斯通:博尔赫斯,我们是否可以谈一谈另外一个问题,一个私人问题,关于你的情感:你是否有过平和之感,在什么时候?


博尔赫斯 :有过,但大概现在没有。是的,我有过一些平和的时刻。也许只有寂寞给我带来过这种感觉,有时是书籍,有时是回忆,也有时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日本或纽约。这些平和的时刻是令人愉快的礼物。



3、巴恩斯通:你什么时候有过恐惧感?


博尔赫斯:现在我就有恐惧感。我怯场。


4、巴恩斯通:还有别的时候呢?


博尔赫斯:嗯,我对美也有恐惧感。有时在阅读斯温伯恩、罗塞蒂、叶芝或华兹华斯的作品时,我会想到,哦,这太美了。我不配读我手上的这些诗。但我也感到恐惧。在动笔之前我总是想:我算什么呢?居然要写作?我对写作能知道多少?然后我就自己愚弄一下自己——但我已写了好多次,再写一次也无妨。当我面对一张白纸时我也会有这种恐惧。我就对自己说:说到底,这有什么?我已经写过很多书了。除了写下去我还能干什么呢;既然文学看起来已经成了——我不愿意说“命运”——已经成了我的工作。而我对它又满怀感激之情。这是我敢想象的唯一命运。


5、巴恩斯通:你的老习惯之一是看重友谊。


博尔赫斯:我所有的习惯都是老习惯。


6、巴恩斯通:在过去的六十年里,你在友谊方面经历如何?


博尔赫斯:不幸的是,当我想到我的朋友们,我想到的是死去的男人和女人。但我还有一些活着的朋友。当然在我这个年龄我实际已经没有什么同时代的朋友了。怨谁呢?谁也不怨。我应当早就不在人世了。不过长寿依然是件好事,既然我现在在美国,既然我现在坐在你们中间。


7、巴恩斯通:你几乎对任何荣誉都不屑一顾,甚至对你自己作品的出版并不热心。


博尔赫斯:当然。




8、巴恩斯通:但今天我们在这里同这样一群友好的人说话。告诉我,你对你同他们说话,让他们了解你的真知灼见作何感受?


博尔赫斯:我不是在对他们说话。我实在同你们每一个人说话。说到底,人群是一个幻觉。它并不存在。我实在与你们个别交谈。沃尔特·惠特曼尝言:“是否这样,我们是否在此孤单相聚?”哦,我们是孤单的,你和我。你意味着个人,而不是一群人,那并不存在,当人是这样。甚至我自己也或许根本不存在。


9、读者:你曾说过一个作家开始时描写的是城堡和马匹的王国,可到头来还是以描画他自己的面孔结束。


博尔赫斯:我说过这样的话吗?但愿我说过!啊,不过当然,我记得那一页。写的是一个男人,一个无边无际的世界展现在他面前。于是他开始画船,画锚,画塔楼,画马匹,画鸟雀,等等。到最后他发现他所绘制的只是他自己的一幅肖像。那当然是关于作家的隐喻:一个作家身后留给人们的不是他的作品,而是他自己的形象。形象被注入其作品中。对许多作家来讲,每一页都可能是败笔,但那些东西集中到一起,就是作家自己留在人间的形象。比如埃德加·爱伦·坡的形象胜过他所写的任何东西——甚至包括他最好的作品《阿瑟·戈登·皮姆纪事》。所以这也许是作家的命运。


10、读者:有人概括我们时代的特征为:人道主义在艺术和文化上的式微。你认为你是一个人道主义者吗?你对这种概括怎么看?


博尔赫斯:我想我们应尽最大努力来挽救人道主义,这是我们唯一的家当。我能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当然把自己看成一个人道主义者。我对诸如政治、赚钱、名誉之类的东西毫无兴趣,那一切与我格格不入。但是当然,我崇敬维吉尔,我崇敬所有的文学,我崇敬过去——为了创造未来我们需要过去。是的,我按照斯宾格勒的观点来思考西方文化的衰落。但就我所知,我们也许能为远东所救,比如为日本所救。我们更应该努力自救,这样更好。


11、读者:你怎样看文学的未来?


博尔赫斯:我想文学还是颇为安全的。文学之于人类的心灵不可或缺。

 (西川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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