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亭就像一个喜欢与人对着干的孩子,我永远想象不出他下一秒会干出什么让人气不打一处来的事情来。一不小心,我们两个就剑拔弩张,激烈争吵。 我明白,结婚一年,他不再是那个模仿狗血偶像剧,捧着花站在楼下等我一夜的痴情男生了,反正女人已经娶进了家门,就像是结束了一场漫长的耐力赛跑,他终于准备大张旗鼓地彰显个性,活出自由人生了。 而我们的争吵的原因通常只有一个,他太邋遢,每当我看到伟亭顶着一头乱发坐在餐桌前吃饭,或穿着搭配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就要出门时,我只想立刻暴走。于是,把他抓回来,丢给他一把梳子,甚至亲自上阵为他把头发打理好,或像小尾巴似地跟在他后面,扑打他衣服上的皱褶,肩膀上的头屑。我承认我是嘴碎了一点,语调也稍微刻薄了一点,可是伟亭每次都会回嘴,用更刻薄的语言与我针锋相对。 我说,你小名是不是叫狗蛋啊?你家哪个村儿的?你们村都流行这么穿? 他说,我再土也比你个煤球强,知道的明白你是我老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往家担了筐煤呢? 坦白承认,我是有点黑,伟亭这么说,我真是伤心,一伤心就接不上话,甚至会哭一鼻子。 有一次,我和闺蜜去我家隔壁的超市买东西,我们各自买了个蓝莓蛋糕,兴致勃勃地举着蛋糕往外走,忽然,从我身后伸出一只手,迅速地把蛋糕抢走。 我们尖叫一声,立即回头,我愣住了,而闺蜜继续尖叫。 那个抢走蛋糕的人,正是伟亭,他远远地看见了我们,于是想开个玩笑而已。只是,他那天大概起晚了,没有剃胡子,而且,他又穿着拖鞋就出门了,而且的而且,他的裤腿居然是挽起来的,一个高一个低,衬衣也皱得像腌菜。 我绝望地盯着自己那犀利哥造型的丈夫,我想他真的是IT工程师吗?他更适合去当一个叫花子! 而闺蜜持续尖叫的原因,是她根本就没有认出伟亭来,以为他真的是一个叫花子!几秒后,她才定晴看仔细,然后与我尴尬对视。 这天我没有给伟亭留面子,因为我的面子已经当着闺蜜丢光了。于是就在热闹的大街上,歇斯底里地吼了他。 我说,我没有给你准备换洗衣服吗?家里也没有梳子吗?你这副德性就跑出来,是不是应该再配个破碗配根破竹竿更帅气? 我说,你干脆改行去要饭算了还当什么IT工程师啊! 伟亭大概被我骂愣了,好一阵子回不过神来,然后他发现自己成了路人的焦点,终于恼羞成怒,冲我大吼,嫌弃我就离婚好了,煤球! 周围一定有人在笑,因为这一幕实在太欢乐了。而无偿演出的我们,却彼此在对方心里割开了一道刀口,默默地流淌着鲜血。 这一夜,我们背对背睡觉,谁也没有搭理谁。 第二夜,伟亭干脆没有回家。我强忍着不安,没有给他打电话。我知道他不过是睡在公司,至于拈花惹草的担忧,我还真没有过,我想有哪个姑娘会看上一个犀利哥呢? 但是,第三天,第四天,直到第五天,伟亭仍然没有回来,他像从这世界上消失了一样,决绝得令人愤怒。 我终于坐不住了。丰富的联想开始在大脑里运转,天灾人祸都想到了,只好一咬牙,给他打了电话。 很快接通了,那边却传来一个娇柔的女声,喂? 我起码愣了五秒,才尖利地说,叫何伟亭接电话! 那个女人说,他在洗澡呢,你等会儿打来吧! 好吧!现实给了我贫乏的想象力一个响亮的耳光,谁说犀利哥没人爱?我忘了重要的一点是,面对新鲜的女人,即使是犀利哥,也愿意为她沐浴更衣! 放下电话,我就开始换衣服,化妆,眼影的颜色比以往加重一倍,嘴唇红得像要吃人。 恰好就在昨天,我受到了前男友唐奕的邀请,他去美国转了一圈,赚了洋钱不说,还带了满身的洋派头回来,要开party,广邀亲友前去捧场。 当初和这小子分手分得不太好看,所以我本来是不打算去的。可是此刻,我为什么不去? 唐奕对我的到来万分惊奇,下意识地往我身后瞅,大约是想看我是不是带了老公来打架。 我不理他,一个人坐在角落,关掉手机,只顾拿东西吃,拿酒喝。唐奕身边有个女孩子,漂亮得耀眼,于是唐奕大概非常希望我注意到她,可惜我只顾吃喝一肚子,没空赞叹他的新恋情。 然后我才发现,我根本就没有与伟亭叫板的能力,打扮得像个妖精有什么用?我还是那个只会吃东西,不会卖弄风情的煤球。 酒精在这时开始发作,然后我发现自己哭了。这下唐奕总算满意了,看,因为他有了漂亮的新女友,前女友悲伤地潸然泪下。 当时的我却顾不得那么多,我只是想,我为什么要放任伟亭在外面胡来?他是我的丈夫,哪怕是叫花子,也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叫花子! 我放下酒杯就离开了唐奕的家。打了一辆出租车,十五分钟后,我已经站在伟亭的公司楼下。 我以为我悍然闯入,会看见一副香艳的场景。但是,现在是晚上十点半,伟亭的公司里却灯火通明,男男女女挤了一屋子,他们像蚂蚁一般疯狂劳作,一会儿找材料,一会儿录数据,一会儿有人像疯子似地大喊大叫,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衣衫不整,蜡黄着脸,挂着眼袋,我就像闯进了犀利哥大本营。 我抓住一个人问何伟亭在哪里,那人转头大叫,何工,有个美女找你! 伟亭还没出来,另有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从隔间传出来,是刚才何工洗澡时打电话来的那个吗? 然后一阵哄笑,在闷燥的的工作间形成低鸣的气流。 伟亭这时才从隔壁办公室跑出来,看见我,就朝我吼,你干嘛关机啊,我电话都要打烂了! 看着他,尽管洗过澡,可还是很憔悴,胡子茬冒得老长,无端地,我鼻子一酸,差点就哭出来,哪还顾得上计较他当众吼我。可是,公司不是公寓,他在哪里洗的澡? 伟亭见我哭了,马上软下来,把我拉到外面走廊上。他说,公司接了个大项目,大伙儿都在拿命拼呢!这个项目做下来,我就有钱带你去海南晒太阳了。不过,我也听了你的话,在厕所里用冷水洗了洗才打算回家的,不想再被你骂犀利哥了,没想到你自己先跑来了。 他噼噼啪啪地说了一堆,生怕我听不明白,又重复了一遍。 他太累了,这个项目他和他的团队已经忙了两个多月,只想到时候给我一个惊喜。而我却只管对着他蓬乱的头发,散发出汗酸味的衬衣大发雷霆。 伟亭项目结束的时候,我神奇地变白了。因为在整整一个月里,我每天面膜不断,还不停地往伟亭公司跑,带去自己做的宵夜给大家吃,顺便搜罗同事们的脏衣服拿回家洗。 伟亭惊恐地发现他再也不能昧着良心说我是煤球,以后吵架再也占不了优势,这可如何是好? 于是这个男人居心叵测地说,我就喜欢煤球,你赶紧给我黑回来! 我认真想了一想,我这么懒的人,要让我持续热情地侍候这张脸,恐怕真的办不到,所以,黑回来是迟早的事。我只是想通过变白,看看伟亭的态度而已。 就像我也愿意接受他是个不修边幅的邋遢鬼一样,婚姻,其实就是两个字,接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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