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日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重凄凄，嫁娶亦不啼。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蓰蓰。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注①） 想起《有所思》中的女子，同样是感情炽烈，容不得丝毫瑕疵。听闻男人变心，没有哭哭啼啼挽回，守一份残缺的情感且过余生，而是快刀斩乱麻，华丽转身后，各自天涯了。 卓文君是个有思想的女子，不曾被扭曲的礼教束缚，丧失掉自己追求幸福得权利，自然也不会做一个向命运妥协、躲在婚姻的躯壳下被感情围困的女子。 高贵的心灵，往往容不下任何的背叛和忽视，哪怕，转身天涯后，一样的咽泪难眠。 那是一场震撼古今的千古一爱，开始的、让人眩晕绝无模仿和重复的可能。 司马相如还是白衣才子的时候，卓文君已做了寡妇。她的父亲慕名请才子赴宴，才子早就听说卓家女儿才貌无双，精通音律。 那一餐饭，真正吃得心神不宁的，应该是司马相如。毫无疑问，他是奔着卓家的女儿来的，可是，汉朝规矩，女子不能随便抛头露面。他与她，已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相识。这种煎熬很磨人。忽然之间，大厅后面的屏风一侧，裙裾一闪，一个卓绝的身影，婷婷隐现…… 他无法不心潮澎湃，于是，拿起绿绮——他赴宴的时候竟把绿绮带在身边。 一曲琴音起，只为窃芳心。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想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注②） 文辞华美，清曲雅音。火辣辣的感情表述，高雅的诗曲勾引。年轻的新寡卓文君心波荡漾，再一看，这司马公子，倜傥风流，俊朗不俗，一颗心，早已百转千回。 司马相如是很懂女人心的。宴会后，他便寻了个机会，将一封写满倾慕之情的纸条递到了卓文君的侍女手里。卓文君一看，轰然一惊——原来，他早就知道她躲在屏风后，这一曲，这一歌，都是为她而奏。 才子的吸引力是巨大的。若是这才子再钟情浪漫，那杀伤力更是不容小觑。卓文君被大才子这样一追求，马上就头脑发热了，匆忙收拾了细软，月夜浅淡，马车劳顿，追随他而去。 曾有过一段美好的日子。 刚离开卓家的时候，司马相如一贫如洗，别说养活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就连自己的吃喝都有问题。 才子们都喜欢说最难消受美人恩。卓文君凭一身高贵下嫁寒儒，后来见他实在是没有生存的根本，就典当了自己的首饰和衣物，开了一家酒肆。 昔日千金女，荆钗布群，发不饰金，唇不染嫣，素面朝天，前厅卖酒，却笑容温暖，眼风深藏情义。才子司马相如，也挽袖不得闲，清水池中洗碗筷，一块抹布走龙蛇。 就是一对寻常市井夫妻，赚点小钱过活，她不是富商千金，他也不是胸藏五车书。 古今多少恩爱夫妻，这样的情景最常见，烟火，才能养情；生计，使婚姻牢靠。 不要富贵扰人心，没有功名劳碌，就是一夫一妻，你一言，我一语。 如果他们的日子就这样过下去，那就成就了真正的千古佳话，传奇爱情。 可惜就在那时，司马相如凭借一首《上林赋》得到皇帝的重用，飞黄腾达。 卓文君什么样的富贵没有享受过，她要的，是一份贴心的爱与宠，这富贵，便空落了许多。司马相如没有过啊，他马上就沉迷在这样的风光无限里。每日流连在绮罗丛，红香脆软，绿柳拂花，竟渐渐生了休妻纳妾的念头。 卓文君独守空房盼来盼去，竟盼回如此的结果，想起风采俊逸的《凤求凰》，想起布裙卖酒的旧时光，泪眼看花花不语，无限凄凉。 于是她提笔成诗： 一别之后，二地相思。 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 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 九曲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 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君怨。 万语千言说不完，百无聊赖十倚栏。 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仲秋月圆人不圆。 七月半，秉烛烧香问苍天。 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 五月石榴似火红，偏遭阵阵冷雨浇花端。 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 急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 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 噫，郎呀郎，恨不得下一世，你做女来我做男。 这是第一层，他走后，她的思念如水，真情不变。 第二首便是文章开端的那一篇：你不回头，我不妥协，那么，你我缘分已尽！ 她曾经敢爱，自然敢恨，这决绝，这爽利，令司马相如胆战心惊。 谁做到果决，谁就能占据强大的高地。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这是她心中的爱情，纯净，洁白，不染尘埃。像天山上的雪，也像云间游移的月。 只是，那是女人的一厢情愿罢了，君生两意，妾有何能。 况且，此时，他们已分别多时。想缠绵住他的心，无奈山高水远。 没有办法在你身边，留住你爱我，那么，我们可以永决！ 故来相永决。这个句子，有着惊心动魄的力量，让人蓦然一惊。 还记得读《有所思》的时候，被那女子果断毁掉心物的凌厉感染，心潮起伏。可是，那女子最后依然有了犹豫，全没有卓文君的干脆利落：爱情是如此圣洁，你若有了二心，那么，你也不配拥有我，我们，就此决别！ 有叹息，有无奈，有哀伤，有渴望，只是，没有怨气。 爱情，是世界上最不可掌控的事情，它来，它去，分不清是真情流露，还是外在吸引。 此时的卓文君，已经难以辨别司马相如当初的情义何来，是为了自己的才貌人品，还是卓家的家财万贯。 哀而不怨，只怪命运不济，将心错付。 怨，是一把双刃剑，伤人，也伤己，卓文君是站在一个精神的高度的，她没有怨。 只是在感叹：女子嫁人，总是喜欢哭哭啼啼，可是她们哭什么呢，如果真的幸运，得到一个至死不渝的爱人，是多么喜欢的事情。 最后是指责，对于这样一个始乱终弃的男人，即便转身，也要骄傲且优雅，让他心中终是竖一根刺。 卓文君对于爱情的憧憬热烈，对背叛的容忍更决绝，对人性的剖析也更犀利、透彻。 不会怨天尤人哭哭啼啼，亦不会低下身躯，藏起情感，妥协于一个名副其实的平静。 据说，司马相如收到卓文君的两首决别诗，感叹其才华，也刺穿了无数痴情心肠的说了一句：不忍纳妾。 这不忍，令卓文君最后的一丝情意，散了。 何况，不纳妾又怎样，不过是个名分，能少得了风月流连，眠花宿柳？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她是对爱情死心了，晚年生活再无波澜，平寂得，像一池水。 爱情，需要勇气，也需要运气。卓文君有勇气，大胆为自己谋取一生幸福，只是，她的运气不好，遇到了一个三心二意的人。这不是宿命论，只是说，人世间，纷乱杂陈，遇到爱情的机会，已经非常渺茫。 而人生，如此短暂，哪里会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注： ①《白头吟》，卓文君。 ②《凤求凰》，司马相如。 ③本文出自月满天心《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原文。 |
|
|
来自： weihongfang > 《待分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