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高三文: Sebastian当我认真地想要把往事翻出来一一细数的时候,它们早已跟随那个盛大的夏季,那场盛夏光年里郑重的告别,那些夏天的尾巴以及分岔的路口,像这个城市的浪潮一样从每个角落翻涌而来。我从来不曾承认毕业是一场浩劫,因为至今为止可以被我从通讯录中翻出来劈头盖脸一个电话过去挥霍情绪的人,都是那个夏天以前从同一个窗子里眺望同一片风景的人。 后来回忆起来,才发现我们竟可以把别人的兵荒马乱过成声色犬马。
我的高三开始得悄无声息,从某个暑假毫无防备地从学校往家搬运着堆积如山的练习册开始,我便一脚踏上这条前路渺渺的不归之途。而当我在某个阳光甚好的中午从课桌上醒来茅塞顿开的时候,只看见新班主任踩着尖锐的高跟鞋疾步迈进闹哄哄的教室,然后面对着突如其来的一片寂静。 她的嗓音如同她高跟鞋鞋跟一样尖锐,一遍遍强调着让我们抛弃杂念,平平淡淡走完高三。频率太高的声音总会因为毫无波澜起伏而在耳畔被过滤,后来我只听见头上年久失修的风扇吱呀吱呀比我们还要拼命地旋转,她说了什么早已记不清也不那么重要。 但是有压迫的地方总是难以抑制平静水面下的躁动心脏,我们似乎总能在逼仄凝重的空气里找点乐子。
比如箱子会在数学课开始前摆弄讲台上的投影,他一个年近五十的人像孩子一样想要把我们所有人的脸都投到黑板上,只是为了逗底下60张毫无表情的脸开心; 比如那年的圣诞节,所有科目的老师都像上了弦一样一天三次叮嘱我们完成作业,晓娥却拿出一整节英语课让我们办了个仓促的圣诞Party; 比如马哥出了名的好脾气,语文课只要不睡觉不聊天,尽管神游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的地方再回来,他还是用着波澜不惊的语气分析作文素材,看我们在空白的纸上练着字; 比如我们总是嘲笑物理老头差点被风吹走的假发,生物老师极具性感的口音,班主任由远而近让人闻风丧胆的高跟鞋声和她一节更比四节强的化学课; 比如每个班主任不在的晚自习,响过第一遍下课铃声就会有人排着队到校门口领刚才订好的外卖,一路小跑回来东张西望东躲西藏; 比如每个没课的周六晚上教室里总会来满三分之一的人,分享着作业、八卦、心事和话题,举起手中从校门口买进来的奶茶,寿司或是鸡排,觥筹交错,满地稿纸狼藉。 我们总觉得作业还很多,日子还很长,需要一起走过的路还远到望不见尽头。 每天早晨6点40起床7点10分到教室,下午2点第一节课,晚自习11点下课;每天都有崭新洁白的练习卷从第一排传到最后一排,同桌两人熟练地从中间撕开一人一半;练习册写完了一本一定又发下来一本,里面的题目只要看一半就已经能写出答案;每周二一定是理综考试,周五语文,周六早晨英语下午数学;每次考试按上一次排名安排座位,每次教室波动都已经历经世事浮沉波澜不惊;每周一定有三天晚上在晚自习前听英语听力,另外两天是语文阅读…… 甚至在这样日复一日一模一样的生活里,我们也仍然过得乐不思蜀,恰如时间就此凝固,在最后的夏天尚未到来的时候,最喜欢的味道是刚印刷好的滚烫卷子上残留的墨香,最信手拈来的动作是拿起红笔在写满答案的试卷上勾勾画画。
直到那个冬天毫无防备地来了,在一次寻常的月考过后。 我们从未感到寒冷,成绩出来以后大家却不约而同地变得严肃又沉默。像是在深夜一脚踏进身旁的深海里,迫不及待地把自己融入那片冷静的背景。的确是又冷又安静。 随之而来的自主招生让我第一次慌了阵脚。班主任天天提醒我们读一遍《花开不败》,读得我在心里扬鞭策马,抬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写上满满一黑板今日作业,再低头整理新发下来的空白练习,这样的落差时刻发生着,而我也只能在没有作业的课间做十分钟南征北战的白日梦。然而那所终日被我念念不忘的大学,却在那个冬天失去了。 1月份的时候年级里弥漫着各种关于自主招生的传言,年级组长给每个人发了一张表格,让我们按顺序填上理想大学交给他,他再按照综合排名遴选出名单。 我问闺蜜说,你填P大吗?我可能就填F大了,也没有其他想去的学校。 她“嗯”了一声,说,填P大的人那么多,我的成绩选不上的。 你再斟酌斟酌。 那F大,是一个什么样的学校? 它的名字听起来像诗。
几天以后报送结果张榜公布,F大底下只有她一个人的姓名。我在榜前站了很久,也没看到她。 我忘了自己是如何在暴雨里跑回宿舍,也忘了是如何抽搐着给朋友发了短信抱怨,所有的情绪在洗澡的时候如数迸发,但那天的晚自习我还是准时到了,红着眼睛。 事后想起来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矫情的自己。是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闺蜜身后还有成群的人排着队想挤上F大,再怎么轮也轮不到我。后来我帮她写完了她的申请书,用尽我毕生所学的恭敬和赞美之辞,比谁都希望她替我上了那所大学。而这其间的插曲,她至今都不曾知道。
春天开始后一切波折都恢复成风平浪静。 倒数100天的牌子挂在对面那层楼窗外正中的地方,每天把头一偏就能看到那个数字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它的十位数从九变成八。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习惯下课的时候排列在走廊,面对那个早已激不起任何波澜的倒计时,谈理综的压轴,谈圆锥曲线,谈英语语法,甚至谈起毕业旅行。 我们和老师们达成了心领神会的默契,他们一抬手我们就拿出练习册,一停顿我们就把重点记下来,甚至一听到年级广播就能猜透是谁要说话;再也没有人急着在晚自习下课以后去食堂买宵夜,几乎所有人都住到学校对面的小区里,每晚复习到深夜;我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时候,走到校门口会回头看一眼熄了灯的教室和星光斑斓的夜空,深吸一口气再继续往前走。 离高考剩下两周的时候,教室全面封锁,我们搬到比教室大得多的实验室里自习。那时已经不怎么有作业,老师们也都不再上课了,只是偶尔拿着一两张练习进来讲一两道题。更多的时候我们总在自己的座位上抄抄写写,涂涂改改,整理出一摞整齐的活页本来,每页都在正反两面写满错题和重点,有几个颜色的笔迹就是已经复习了几遍。 班主任有天兴致勃勃地进来让我们起立,要组织全班唱歌。 我们吓坏了,受宠若惊地发着抖,声音卡在喉咙里,怎么都发不出来。 说话依然和她高跟鞋跟一样尖细的班主任急了,说我们怎么读书读得连唱歌都不会了。她自顾自硬拉着我们唱了一遍,笑容满面地走了。我们面面相觑,感叹着连班主任都成了这幅模样,那果然是快要毕业了啊。
6月那两天过得比什么都快,仿佛前一秒考的还是语文,下一秒就只剩英语了。 最后一场考试前年级组长拉了一次煽情的广播。我们自然无暇顾及他总结着我们在大大小小的考试里辉煌的战绩,却认真听完了特地为我们放的《You Raise Me Up》。晓娥站在门口向我们祝福和道别,60个学生被她一一拥抱过去,在每个人的耳边说着“Honey加油”。那一刻我一定是强忍着眼泪点了头拿着文具迅速跑向考场,连头也没回。我怕看见晓娥依然站在门口无比期待的影子,便再也迈不动步伐。 写完作文涂完答题卡还剩20分钟,我没有检查。我把笔套盖上听见那声熟悉不过的脆响,答题卡的颜色很鲜艳,我靠在舒服的椅背上,一点都不紧张。比一个世纪还长的交卷铃响起的那刻窗外的天蓝得不像话,我深吸一口气,最后一次走出那个再也不会回头的考场。所有人心有灵犀,绝口不提任何关于高考的字眼,让它连同我们在试卷上写下的所有正确的荒谬的答案一起,留在那个夏天刚开始的时候,那个青春戛然而止的地方。 那天晚上我和相濡以沫三年的三个闺蜜,我们四个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用椅子挡住床沿,从相遇聊起,聊到相识相知,聊到即将分别,聊了一整个新生的夜晚。我们约定以后要一起去一趟各自的城市,约定一年一度的闺蜜旅行,约定谁的对象都要经过彼此的鉴定。有人睡着了就被其他人晃着醒来,继续回想,继续憧憬。清晨的时候她们三个陆续睡着,我耳边响起安稳的呼吸声,我们的肌肤贴着肌肤。我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空和白昼,心想这大概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 今夕何夕,青草离离。
收拾课本和练习册花了我整整两天,我亲手把叠起来半个人高的每本都有几公分厚密密麻麻用各种颜色的笔写满重点和笔记的活页本和试卷连同这辈子不想再读第二遍的教科书,塞进了书柜的最里层,像是在埋藏什么珍贵的东西,整个仪式显得肃穆而庄重。塞巴斯蒂安在《故园风雨后》里面说,我想在我幸福生活过的每一处地方埋一件宝贵的东西,等到我变得又老又丑和不幸的时候,我就可以回去把它们挖出来,回忆往事。我想就是这样的感觉,不忍回忆,也不曾忘记。
谢师宴的晚上我们如数“盛装出席”,班主任坐到我们中间,一改往日面无表情的脸。 她欣喜地拉着曾经被她“棒打鸳鸯”的班对们合影,甚至趁机让我们在圈子里找好目标。“好的资源怎么能落在别人手上”,这是她的原话。 几杯啤酒下肚燃起雄心壮了胆,多半男生把心仪几年的女孩子拉到一旁,红着眼睛表露着曾经天地可鉴的拳拳真心,手里的酒一口闷下,然后互道一声珍重,过去的往事随风,今后各奔前程。 我的嘴里混杂着香槟、红酒和啤酒,它们在滚烫的胃里翻江倒海,我们在杯盘狼藉的饭桌旁把酒言欢。我突然想起,《致青春》里的那顿散伙饭,张开举了酒杯嘶哑地吼着: “醉笑陪公三万场,不诉离殇。” 我们彼刻,想来也是同样的心情。
我们终于还是没能等到一起经历整个盛夏就各奔东西了。我曾一度怀疑八月底从这个南方小岛出发的,驶往天南地北的火车,每一辆都有这些故人的身影。而属于我们的从车窗外呼啸而过的青春,和书柜深处的高三一起,永远留在了那个盛夏的罅隙里,终成往事。 两年以后的一些机缘巧合让我回忆起这一段脱胎换骨的故事,通讯录里那些稍显生涩的脸庞如今大都已经是有棱有角的模样。假如有一天我们再次相聚,几年来的悲欢离合,嬉笑怒骂,大概都会变成笑谈,却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漫天繁星了。 那都是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 Sebastian ,金融狗。新浪微博:@Frobisher_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