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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和李白非亲非故，只是文人之间的相交，但是分手之后，互相铭心刻骨20多年。特别是杜甫对李白，简直一往情深，不停地写诗表达思念、支持与声援。 于是，网络上出现了不少文章，甚至有一些是专家写的，说李白和杜甫是gay（他们还说屈原也是gay，和楚怀王是单相思的关系）。证据确凿，杜甫不是写过他和李白“醉眠秋共被”嘛，喝醉酒睡到了一起，这是赤裸裸的酒后乱性啊。 当代人真可怜，除了下半身那点事，不知道人和人可以怎样美好而亲近地相处。 唐朝人下半身的尺度怎么样，我不关注。但是唐朝男人与男人、男人与女人、甚至僧俗之间写互相交往、互相思念的情诗，是高调而敞亮的。元稹和白居易的亲密交往、柳宗元和刘禹锡的莫逆之交，都不比李白和杜甫的这段故事逊色。那个年代比如今这个年代，干净多了。 我十几岁的时候，读到“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这句，十分喜欢，抄在日记的扉页上，幻想着和我的挚友也能这么相处，那个年代也很干净。 今天，我们读《唐诗三百首》中第一卷·五言古诗里的一首杜甫诗《梦李白》其一。 【今日读诗】 上期我们说到，杜甫辞官避祸，拖家带小，远远地逃到秦州。在那里的生活，和逃难的没什么区别。但是杜甫在那里写下著名的《佳人》，以绝代佳人暗喻自己的美德，以弃妇暗喻自己不受君王赏识，以幽居暗喻自己将坚守自己的人格和节操。 杜甫那段时间还连连做梦，每次都是梦见李白。这又给了“基情”论的学者们一些口舌。其实，杜甫是由于听到李白流放夜郎后，积思成梦。他写了两首诗来记录这一系列的梦，其一记录的是初次梦见李白时的心理，表现对老友吉凶生死的关切。  《唐诗三百首》卷一 梦李白·其一 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 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 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 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 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 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 【词语解释】 吞声：极端悲恸，哭不出声来。恻恻：悲痛。开头两句互文。 瘴疠：疾疫。古代称江南为瘴疫之地。逐客：被放逐的人，此指李白。 故人：老朋友，此指李白。这是杜甫常用的越过一层、从对方写起、连带双方的手法。故人知我长相思念而入我梦，则我之思念自不必言，而双方之相知相忆又自然道出。 恐非平生：疑心李白死于狱中或道路。这两句说：我梦到的该不是你的魂魄吧？山高路远，谁知道你是否还活着啊！ 枫林：李白放逐的西南之地多枫林。关塞：杜甫流寓的秦州之地多关塞。李白的魂来魂往都是在夜间，所以说“青”“黑”。 罗网：捕鸟的工具，这里指法网。羽翼：翅膀。这两句说：既已身陷法网，系狱流放，怎么会这样来往自由呢？ 颜色：指容貌。 这句指李白的处境险恶，恐遭不测。祝愿和告诫李白要多加小心。 【楚子歪说】 这首诗的结构，按梦前、梦中、梦后分三段，依清人仇兆鳌说是以四、六、六行来分的，这个划分十分少见，叫做“一头两脚体”。这个结构，格律诗是不可能有的，只有古诗才可以有。 由于结构上和行文上字字句句都扣住了“梦”，所以有人说这首儿童时期就会背的诗，其实一直没有读懂。直到长大了，当自己写怀念友人的诗的时候，才明白其妙处，真的是在写一个梦，而不是忆李白、怀李白。 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 死别和生别，那个更为令人痛苦？“死别”的“吞声”是极痛苦的，但是“吞声”完了，“已”是一个过去式，这种痛苦总有过去的时候。“生别”不同，虽然“恻恻”是内心的一种隐痛，但是常常在怀，无法摆脱。 注意，两个“别”字在同一个位置，这是歌行体的一种句法，也是古诗才有的修辞手法。崔颢的《黄鹤楼》为什么连李白都觉得学不了，就是在律诗中破格地运用了这种古诗的手法，让李白又赞叹不已又无法仿照。 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 在江南一个不适合生活的瘴疠之地，李白被贬谪到那里，是生是死，没有一点音讯。 以上是开头、是序幕、是交代背景。诗意是靠古诗特有的节律来实现的。现在很多写长诗的，一到叙述的时候就没有诗意了，是因为很多现代的写作者瞧不起节律，认为那是语言的枷锁，不知道那是艺术的手段。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下面开始说梦：不是我在想念故人，是故人主动入到我的梦里来，因为他知道我一直在思念着他。 灵魂什么时候有这种主动性呢？死了之后，可以被招魂，可以入梦、托梦，所以故人主动入我梦，这是比较惊悚的一件事情，很容易令人联想到，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意外？是不是不在人世了？ 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 越想越觉得可疑，恐怕不是平生那个活着的魂了，真的是死了？路远难测。 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 关注点一直在这个“魂”上，究竟是不是“平生魂”？容我想想梦里的情景。枫林是瘴疠地的景，关塞是秦州的景；枫林是随风作响的；关塞是坚硬如铁的；魂来的时候，江南的枫林在夜色里呈现可怕的青色，发出可怕的呼啸。魂去的时候，秦州的关塞在夜色里如被层云包裹一团漆黑。这两幅画面的颜色，都十分的可怖。 “魂来”、“魂返”这样的句式，堪称一种古朴的对仗，在古诗、乐府里比比皆是，音乐感和画面对比都十分强烈。 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 梦似乎醒了，杜甫怎么都觉得不对劲。你既累系于江南瘴疠之乡，怎么能插翅飞出罗网，千里迢迢来到我身边呢？ 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 再环顾周围，有月亮啊，虽然月已西斜，但是照亮屋梁，完全不是梦里“枫林青”、“关塞黑”的冷灰色调啊？尽管色调变了，但是杜甫又觉得，在满屋明晃晃的月光里面，李白那憔悴的容颜依稀尚在。 “疑”字，表明杜甫还在半梦半醒之间。 杨慎曰：“落月”二语，言梦中见之，而觉其犹在，即所谓“梦中魂魄犹言是，觉后精神尚末回”也。 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 这个世道，水深波浪阔，故人啊，你艰难地在瘴疠地生活，一定要倍加小心，不要被那吃人的恶龙得手了。 这一句，是清醒之语，杜甫梦完全醒了，陷入了对李白的深深思念和关怀之中。 《梦李白》这首诗真正感动我的，不是诗本身那精美绝伦的艺术水准，而是两个文化巨匠之间深厚的友谊。 我们今天读诗，不见得是为了做李白杜甫那样的诗人，但是，是为了更完美地、像李白杜甫那样去做人。 “醋溜唐诗”，就是楚子来遛一遛《唐诗三百首》啦。读者有兴趣可查看《古诗学堂》的历史消息。目前已经坚持了如下篇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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