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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色列日记（11）| 有钱人为什么感到羞耻？ 云也退 一个犹太人，每遇到募捐总是捐出1000美元，并一直保持匿名，当然他的经济能力不止于此。后来，他有一次不仅捐出了10000美元，而且终于留下了真名实姓。别人说：哈，又是你，你将来还会隐姓埋名吗？ 他回答：当然不，现在我还有什么可难为情的呢？ 在陆地伸向地中海的一个小角上，坐落着恺撒利亚——以色列诸多考古遗址中最有名的之一。前往古城的路上，前排的两个女人——雅亿和她的闺蜜阿蒂——就没有断过笑声。她俩一直在比谁更容易乐起来，谁的笑声更响亮。乐过之后，雅亿会告诉我她们刚刚又说到什么好笑的事情。 “里奥，”她偏过半个脸，“我们刚刚在打赌，我说前边那辆车里坐着个百万富翁。” 我们正在一列车队里不紧不慢地前进。前面有一辆蓝色的雪佛兰。以色列的私家车颜色单调，以白色为主，黑色和彩色的车为数不多，可能同终年燠热的天气有关。 “为什么这么讲呢？” 雅亿说，这块地方住的都是有钱人，包括现任总理内塔尼亚胡的家，此外，这里还有个很大的高尔夫球场。“阿蒂就说，她赌前边坐的是个百万富翁的太太。她又嘲笑我，她总是嘲笑我。” 阿蒂说了句什么，两个女人又是一通狂笑。 确实，已经好久没见到密集的民宅或广袤的田野了，两边都是高大的树木，看来有钱人住的地方都差不多，山青水绿，远离车马喧嚣。经过一家酒店后，车速一下子快了起来。我们很快穿过一个居民区，那些房子很新，很干净，但只是整齐地一栋接一栋排列着，没什么个人特色。 “好像没有什么豪华别墅？”她们暂停聊天时，我开始发表自己的观感，“这里住着富人？” “嗯哼，”雅亿说，她是我认识的英语最地道的以色列犹太人之一，“你看不出他们谁是富人，他们都藏着，不露的。” “他们很明智。”我说。 “买一辆跟别人颜色不同的车就算是炫耀了。”雅亿说。 我早就听说以色列的犹太富人很难辨认。这并不是说，他们里面就没有令人讨厌的“土豪”了。不露富有一个深层的原因：犹太人天生就缺少炫耀的基因，从犹太教堂就可以看出，不论是古老的还是新的，模样大多寒碜，室内放两排书架，几张桌椅，四壁可以雪白一片，完全没有清真寺里那种疯狂的装饰，研经或祷告的时候男女分开就行。一般的犹太人，不喜欢在宅子上留下许多人工雕琢的痕迹，一栋豪宅只有一个普通的露台，用几根石柱做栏杆，没有精美的铁艺，甚至房顶还是用最最常见的红瓦覆盖的。 “他们是不想炫耀，还是不敢炫耀？” “两者皆有吧，”雅亿说，“我们不太有钱，所以不能炫耀。” 阿蒂又咯咯地乐了起来。 开头说的那个故事，很多犹太人都知道。我最初的理解是，犹太人知道山外有山，你有再多的钱，跟那些比你更富的人相比，也是拿不出手的，不如低调点。在雅各家，雅各说出了他的解释——让我开眼界了。 “有钱人会觉得有钱是件不好意思的事。”他说。 ——How come？ “他们有压力，希望能捐款，可是要是真的捐了，他们心里又觉得捐款是在逃避。” ——我不明白。 “这么说吧。有钱人既想捐款，又不想显示出自己很关心穷人的样子。” ——为什么不想显示出自己关心穷人？ “因为捐给别人钱，有可能会令别人为自己的贫穷羞愧。而如果受捐人感到羞愧了，那么，你的捐款就成了一种冷漠的行为，看起来是在承担社会责任，其实是逃避。有钱人不愿意这样。所以，那个人一开始只捐1000美元，还要匿名。” ——那他为什么捐了10000美元后就不觉得难为情了呢？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做了一件好事，他毕竟是希望别人知道他在行善的，他想要别人夸他——人都是这样的，对吧？”
不但纠结，还有羞耻。 按我们一般的认识，你有了钱，你理应在亲戚里面直起腰来，会有更多的人来找你，然后你就可以有更大的话语权，你借钱给人家，人家登门聆讯，求助于你，对这一切，你都没什么不好意思的。You deserve it. 犹太人却不一样。有了钱的犹太人，可能首先会感到羞耻——因为他还有穷亲戚。 这种独特的情感连带意识，使得犹太人社区里极易滋生家族企业。犹太人家族都大，繁衍三代后，男女老少有十五六人比比皆是，如果其中有哪个后代不太有出息，家长不会随便剥夺他的继承权，而是设法把他支得远些，给他一些条件，让他另行创业。坐大了的家族企业，免不了被外人指指点点，说“任人唯亲”之类；然而，优先照顾族内亲属，其实是犹太伦理中的基本义务，更深层的，则是一种羞耻心在作祟。 所以炫富对他们毫无意义：有这工夫不如赶紧去帮帮你家的穷亲戚——否则，你富得多丢人啊！ 中国人有“家天下”传统；犹太人的传统则是“家社群”：以家为中心，往外推到社群。有钱人重视家族内其他人的境况，推广出去，也重视与邻里街坊、共同体内其他成员的关系。在恺撒利亚的富人区，我就看到了这样的画面：没有哪一家愿意拥有一所鹤立鸡群的私宅。众人都挤在一起，住外观差不多的房子：因为谁都不愿意被其他人所排挤。 就是这样，在犹太传统中，为自己的利益向有钱人要钱，没什么丢脸的，只要你能要到；同时，大家住在一个社区，没钱人可以排挤有钱人，可以尽情表达对有钱人铺张浪费（如果有人这么做的话）的鄙视。 雅亿就是个典型的没钱人，她四十多岁了还和父母住在一起，“就连我的车都是别人送的，”她坦率地告诉我，“我母亲有位老朋友，嫁给了一个富豪，后来富豪死了，她现在六十多岁又有了男朋友，到处玩，这辆车就是她给的，否则我家买不起车。” ——你喜欢那些有钱人吗？ “没有感情，”雅亿说，“有时候他们是很让我讨厌的，但是，我还是能找到他们，跟他们谈话，也许还能让他们向我投资。他们是藏不住的，住很一般的房子，也总会有一些什么协会、什么基金会找上门来，让他们去做光荣的捐赠者。” ——有钱毕竟是好事情。 雅亿摇摇头：“definitel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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