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棣棠落花簌簌 不言说 但相思

 真友书屋 2016-04-03


我在杭州灵隐附近的白乐桥住过一段时间。山脚下,小桥流水。那年春天,出门几步就把梅花、梨花、李花、海棠看了遍。


北高峰下来有一条溪,到了白乐桥宽为小河,河边有一株红白洒金碧桃。这株碧桃我看了很久,因为树荫光弱,枝瘦,但花开的灿烂,一树上有红有白,看的让人惊讶。最初以为是红白碧桃嫁接而成,看仔细了才发现,单朵花上就有红白,显然是一个独立品种。


白乐桥一带,迎春、金钟、云南黄馨、棣棠花也见,都是开金黄色小花的垂枝灌木,从立春开到清明,一个接一个,直到棣棠花开,忽然有了一种春天快要过完的感觉。棣棠花在四月上旬开,此时桃李繁花落尽,梅子初结,终于没那么多花了,可以深深地呼一口气。


这些年赏花像有了负担,特别是春天,看不过来。我有时候盯着花看,不看它美丑,而是看花蕊,蕊上花药的颜色,看花瓣的数量,瓣上是否有缺口,花萼如何,花开是否成簇等等,这是分辩上述几种蔷薇科植物的要点。我不是植物学出身,也非博物学家,却越来越像个伪专家,丢失了一个纯粹业余爱好者该有的轻松乐趣。



单瓣棣棠花 


棣棠花是金色系花中我最喜欢的一个。它不像迎春和云南黄馨几乎成了围墙植物,也不像连翘和金钟花开太野,有些跋扈。棣棠花文雅许多,也许是因为我事先受了诗文的影响。


我认识棣棠花,初因是书法。我练过几天宋徽宗的瘦金体,当时搜罗了他的《千字文》,以及《秾芳诗》、《夏日诗贴》、《怪石诗贴》、《棣棠花》、《牡丹》、《风霜》等诸多帖子,但是没写几天就放弃了,既硬又锐,练者没点底气,如同自戕。不过,这些帖子,都很自然,写季节、天气、植物、石头,像是古代一位博物学家的自然笔记。宋徽宗的确就是一位博物学家,痴迷奇花收罗异石,画花鸟虫鱼图,只是排场奢华,却不失专业,毕竟天下一人。




《棣棠花诗帖》是一首七绝,两个字模糊了,只余二十六个字:众芳红紫囗囗隅,惟此开时色迥殊。却似籝金千万点,乱来碧玉簳头铺。


宋徽宗说众芳红紫,二三月的繁花都是红红紫紫,等到棣棠花开了,颜色才完全不同,说棣棠之色似金。金色合帝王,毫无疑问。


传说棣棠花即是金币落入山谷而成,很有画面感。四月踏青,也常能在山坡峡谷看到千万点金黄色,如籝金撒落。


棣棠花在日本叫山吹花,自古流行,《万叶集》有多次提及。平安时期的歌人清少纳言在《枕草子》里记一事,与棣棠花有关。她因畏人言,离宫家居。一日,定子皇后差人送來一信,清少纳言发现是定子的亲笔,忙拆开來看,仅一片山吹花瓣,上写小字:“不言说,但相思。”清少纳言感动,不觉流泪,回信:心是地下逝水。


定子与清少纳言往来之句,是一首古歌。地下逝水的意思是表面平静,内心澎湃。定子以一片山吹花瓣书信,可见在她们那个时代,棣棠花定在宫中遍植,在皇亲贵族心里藏着不一般的含义。


山吹一词在日本还代表了春光最好的时期,和煦温暖,不像樱之早春,短暂而哀愁。山吹,仅汉字字面,就有风吹山谷之生动。


松尾芭蕉有一句诗写山吹花,“ほろほろと山吹ちるか滝の音”,意为:“山吹凋零,悄悄地沒有声息,飞舞着,泷之音。”另一翻译我更喜欢:“激湍漉漉,可是棣棠落花簌簌?”山涧激流,棣棠花落,真是好风景啊。


日本还有很多与山吹相关的典故、传说,也有很多地名、人名。岛根县的石见银山遗址为世界文化遗产,名山吹城。棣棠花浓黄的颜色在日本也被叫做山吹色,这种颜色在折扇、屏风、和服、漆器上常见。



溪边的棣棠花(上重瓣下单瓣)



日本山吹色的丝巾


山吹也并非一味的好意思。因山吹花瓣像是江户时代流通的货币小判,日语有“山吹色のお菓子”一语,即“山吹色的菓子”,用来隐喻贿赂。这种介于黄色和橘色之间的颜色,无论帝王还是民间的想象,终还是逃不脱对财富的意会。


当然,象征财富岂不更好,我还正有山吹庭院的想法。小户人家,筹一株单瓣,一株重瓣即可,花开时,不及籝金,无需千万点,数十点金即可。


忽然觉得放下伪专家心态看花,像一个朴素的自然爱好者,诗意又回来了。回头再想白乐桥溪边的那株洒金碧桃,激湍漉漉,红白点点,完全是另一番味道了。 



过几日,就是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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