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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在公众号推送施耐庵的《水浒传序》，时间匆忙，写的十分草率。这几日总感到惴惴不安，觉得对不住各位看官，更对不住这篇文章。这原是一篇可以同《太史公自序》相比肩的序文啊。 趁着放假，索性试着翻译此文。厦门天气晴好，在家附近的小店里逐字逐句研读这篇文章，仿佛与施耐庵诸友围炉而谈，真是十分愉快的经历。当然也必有不妥之处，就指望着诸位看官在留言中指正了。 水浒传序 文|施耐庵 译|张旭 人生三十而未娶，不应更娶；四十而未仕，不应更仕；五十不应为家；六十不应出游。何以言之？用违其时，事易尽也。 译文：人这一辈子啊，三十岁还没娶妻就不要再娶了；四十岁还没做官就不要再做了；五十岁了，就不要去成家立业了；六十岁了，就不要去游山玩水了。为什么这么说呢？做事情要选择最佳的时候，错过了，就很难不出错了。 朝日初出，苍苍凉凉，澡头面，裹巾帻，进盘飧，嚼杨木。诸事甫毕，起问可中？中已久矣！中前如此，中后可知。一日如此，三万六千日何有？以此思忧，竟何所得乐矣？每怪人言某甲于今若干岁。夫若干者，积而有之之谓。今其岁积在何许？可取而数之否？可见已往之吾，悉已变灭。不宁如是，吾书至此句，此句以前已疾变灭。是以可痛也！ 译文：朝阳刚刚升起，天气清清凉凉，洗头洗脸，用头巾束好头发，吃过早饭，嚼了杨木清洁牙齿。这些事情都做完，早就已经到中午了。中午之前是这样，中午之后也可想而知。一日如此，一生纵使活到一百岁，这三万六千日又有何不同呢？这样想想，人生简直毫无乐趣，真让人苦恼啊。我总是听不惯别人别人说“今年距某年已经过了若干年了”，这里的“若干”应该是积累而有之的意思。可现在这积累的岁月在哪呢？可以拿过来数一下吗？可见过去的我，已经悉数幻灭了。不止如此，我写下这句文字，此句之前的文字已经飞速地死去了。这真是让人心痛啊。 快意之事莫若友，快友之快莫若谈，其谁曰不然？然亦何曾多得。有时风寒，有时泥雨，有时卧病，有时不值，如是等时，真住牢狱矣。 译文：快乐的事情莫过于和好朋友在一起，和好朋友在一起的快乐莫过于谈天说地，谁说不是呢？然而这是多么难得啊。有时寒风凛冽，有时下雨、道路泥泞，有时候卧病在床，有时朋友来了，我却刚好不在，像这些时候，真是住在牢狱中一样啊。 舍下薄田不多，多种秫米，身不能饮，吾友来需饮也； 舍下门临大河，嘉树有荫，为吾友行立蹲坐处也；舍下执炊爨（cuàn）、理盘槅者，仅老婢四人，其余凡畜童子大小十有余人，便于驰走迎送，传接简帖也；舍下童婢稍闲，便课其缚帚织席——缚帚所以扫地，织席供吾友坐也。 译文：我家的田不多，大部分种了高粱，用来酿酒，我自己不能喝酒，是我朋友来时需要喝酒。我家门口有一条大河，有一棵大树，河畔树荫下，是我朋友或站、或走、或蹲、或坐的好地方。我家生火做饭，料理菜肴蔬果，只有四个老婢，其他大小童仆总共十来个，方便跑腿迎送客人，传递信笺。家里童仆婢女闲的时候就让他们扎扫把、织席子，扎扫把是为了扫地，织席子是为了给我朋友坐。 吾友毕来，当得十有六人。然而毕来之日为少，非甚风雨而尽不来之日亦少。大率日以六七人来为常矣。吾友来，亦不便饮酒，欲饮则饮，欲止先止，各随其心，不以酒为乐，以淡为乐也。 译文：我朋友来全了的话，应该有十六个人。然而全来的时候很少，不是疾风暴雨的日子，一个都不来的时候也不多。大多数时候，总有六七个人过来。我朋友来了，也不马上喝酒，想喝就喝，想不喝就不喝，全随自己的意思。我们不以喝酒为乐，而是以谈话为乐。 吾友谈不及朝廷，非但安分，亦以路遥，传闻为多。传闻之言无实，无实即唐丧唾津矣。亦不及人过失者，天下之人本无过失，不应吾诋诬之也。所发之言，不求惊人，人亦不惊；未尝不欲人解，而人卒亦不能解者，事在性情之际，世人多忙，未曾尝闻也。 译文：谈论的事不涉及家国政治，也不只分内之事，大都是些路上听到的传闻。传闻没什么真的，说这些也就浪费口水而已。谈论的事不涉及别人的过失，天下的人本没有过失，不应诋毁别人。谈论的事不求骇人听闻，别人也并不感到惊奇。谈论的事未尝不想让别人明白，然而总有人明白不了，大概所谈皆性情之人的性情之事，而世人忙于事务，无暇理会。 吾友既皆绣淡通阔之士，其所发明，四方可遇，然而每日言毕即休，无人记录。有时亦思集成一书，用赠后人，而至今阙如者：名心既尽，其心多懒，一；微言求乐，著书心苦，二；身死之后，无能读人，三；今年所作，明年必悔，四也。 译文：我的朋友都是锦心绣口而又淡泊通达的人，一些见解，放在任何地方都是适用的，然而每天说完就算了，没有人记录。有时也想着把各人的谈话集成一本书，留待赠予后人，然而到现在还没有完成。原因有四：大家都没有追求名利的心，懒得去做，这是其一；谈话是为了快乐，写书累心，这是其二；死了之后怕是没有能读懂这书的人，这是其三；今年写了书，明年肯定要后悔，这是其四。 是《水浒传》七十一卷，则吾友散后，灯下戏墨为多；风雨甚，无人来之时半之。然而经营于心，久而成习，不必伸纸执笔，然后发挥。盖薄莫篱落之下，五更卧被之中，垂首捻带，睇目观物之际，皆有所遇矣。 译文：这七十一卷的《水浒传》，有一半是朋友散去后，我在灯下写着玩的；还有一半是疾风暴雨没人来的时候写的。然而都是在心里构思，时间久了养成习惯，不需要铺纸拿笔坐在桌前苦思冥想。日暮菊篱之下，五更被窝之中，低头弄衣服、抬眼看东西的时候，都会有些灵感。 或若问：言既已未尝集为一书，云何独有此传？则岂非此传成之无名，不成无损，一；心闲试弄，舒卷自恣，二；无贤无愚，无不能读，三；文章得失，小不足悔，四也。呜呼哀哉！吾生有涯，吾呜乎知后人之读吾书者谓何？但取今日以示吾友，吾友读之而乐，斯亦足耳。且未知吾之后身读之谓何，亦未知吾之后身得读此书者乎？吾又安所用其眷念哉！ 译文：或许有人会问：“前面说你的朋友们那么有价值的谈话都没有集成一本书，为什么独独有这本《水浒传》呢？”这也有四点原因：这本书写成了不会增加名气，不成也没有损失，这是其一；闲的时候随便写写，随自己的兴致，这是其二；无论聪明愚笨都能读得懂，这是其三；一本小说而已，小到没什么可后悔的，这是其四。呜呼哀哉！我的生命是有限的，怎知后世如何评价我的书呢？只要现在拿出来给我朋友看看，朋友看了高兴，也就足够了。不知来世的我读此书会作何感想，亦不知来世的我还读不读得到这本书，我又何苦对它念念不忘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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