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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T】MKT历届作品赏析(十四)开放在终焉之地

 米线a 2016-04-05

开放在终焉之地BY张洁琳

【0】

我现在正要去找一个人。

还没有想好找到之后要做什么,但我已经决定,一定要惩罚她。

折好的便笺纸放在我的口袋里,随时都可以使用,虽然答应过诗诗再也不轻易使用这个力量,但我今天已经顾不得了。

红灯的倒计时逐渐趋零,我的双手握住方向盘,轻轻念道——

诗诗,我来替你报仇了。



【1】


从长途客车上下来,我深吸了一口这里充满着山间草木味的空气。陆灵拎着她的行李跟着我下了车,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禁发出了“唔哦”的声音:“白泽学长,这里就是你家乡?”

我点了点头,陆灵立刻一脸兴奋地打量起四周,这个小镇上随意修筑的道路远没有大城市里那么宽阔,路旁的香樟却长得分外茂盛,在秋日的阳光下散发出清冽好闻的香味。

我叫白泽,今年大二。

两年前我和家里人闹翻,独自一人带着行李到远方读大学,就没想过会再度踏上这个小镇。今天回到这里,我发现它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熟悉的青砖墙,黑屋瓦,坑坑洼洼的小巷道路,绕着小镇的河边依旧生长着繁茂的彼岸花。老人坐在巷口扇着扇子,光着脚丫的小孩子从我的身旁呼啦啦地飞跑过去。

我回家乡的原因听起来很蠢——我回来,是因为我梦到了诗诗。

梦里的她站在以前我们常去玩的河边,那里盛开着大 片大 片的红色石蒜,仿佛火焰一样沿着河岸燃烧到天边。她的样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长长的黑发干净飘逸,穿着白色的裙子,纤细的手臂抱着片刻不离身的画板,却是面带哀伤地注视着我。

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

我觉得她在召唤我,召唤我回到小镇找她。



【2】


“欸?两间?学长你不回家?”

陆灵跟着我走进一家车站旅馆,我随口打发她去开两间房间,她对此表示出了极大的疑惑。我撇了撇嘴示意她别多问,照做就行了。

陆灵是我的师妹,是个想象力过剩的怪胎,因为常常搭档做课业任务,所以一来二去也就熟了。本来这次我打算一个人回乡,但她一听说我是为了一个女孩子而回家乡,就立刻燃烧了八卦魂死都要跟过来。

她把行李丢到房间的地板上,便赖在我房间不肯走了:“反正现在也没事情嘛,”女生大喇喇地坐在地板上仰头看着我,“学长,你跟我说说那个叫诗诗的女孩子吧?”

我看了一下墙上的钟,时间还早,而且既然她跟来了,让她了解一下事情也不算坏事。

“听到超现实的东西不要惊讶。”我坐在沙发上看了陆灵一眼,女生立刻鸡啄米似的点头,显然在兴奋我能说出怎样的超现实剧情。

我整理了一下回忆,说出故事的开头:“我认识诗诗,是在小学毕业的那个夏天。”


那一天我从家里跑出来,经过儿童公园,看到一个小女孩坐在椅子上低头画画。白色的连衣裙,长长的黑发,两只脚踩在椅子上。从我的角度可以看到她穿着绿色的细带凉鞋,搭配她的白裙子,颜色很好看。

只是那个小女孩的背影非常孤单——很奇怪吧,我也不知道小学生的我怎么就会了这个词语。但在当时脑海里跳出的居然就是这个词。

我正躲在一旁偷看她,这时有一群男孩子从公园的另一头走了进来,我认得他们,领头的那个是这一带都很出名的家伙,从第一次见面他就对我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似乎像我这样被周围人排挤的家伙很对他胃口,在学校里碰到时我都必须小心翼翼躲过,不然任何一个微小的借口就会是一场冲突。虽说是冲突,却是他们单方面殴打我罢了。就今天早上,他又在我的脸上留下了巴掌印。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椅子上的女孩,我顿时感到一阵焦虑。并不是没见过他们欺负女孩子,但对于这个女孩,我却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待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那女孩前面了,而且还一掌拍掉了那个家伙准备掀女孩裙子的手。这简直是做梦一样,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挡着女孩,对着那群人 大声喊:“住手!”

显然我的出现让那群人更加开心,他们立刻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眼见着那些人越逼越近,我大叫了起来:“你们再、再走一步,我就不客气了!”

这种感觉真的太奇怪了,我一点都不想自己被打的样子被这个女孩看到。

这一叫还真把他们吓住了,纷纷停下了逼近的脚步。我咕地咽了下口水,紧张得连手都在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条。

那些家伙还以为我会拿出什么厉害的东西来,顿时笑得乱七八糟,我深吸一口气,把纸条对准了公园旁的铁栏杆,然后,将纸条撕开。

“咔吱!”随着我的动作,栏杆仿佛纸片一样被撕开了,断裂的一头掉落在一旁。那些家伙的笑声戛然而止。我转身把剩下的半截纸片对准了他们说:“知、知道厉害了吧!”

领头的家伙嘴角抽动了两下,一边吼着这点小把戏还吓不住他一边向前两步挥起拳头。当时我吓坏了,下意识地再次撕下了手中的纸条。

只听得一声杀猪般的惨叫,他扬起的左手拇指掉下了一截,整只手顿时鲜血淋漓。

我强忍着颤抖把撕下的四分之一张纸丢在地上。这时已经不需要我再多说了,眼前的这群人已经都愣了,他们全部都以一种看着怪物的表情盯着我,直到那缺了半截手指的家伙惨叫声再起,他们才拼命怪叫着四散逃去。很快,这个公园里就又只剩下了我和那个女孩。

夕阳从公园门口的地平线缓步而来,逐渐铺满整个天空。

我的头很痛,而且非常想吐。

这是我第一次撕开有生命的物体。我不敢想如果他们还不离开,我会不会把纸片对准他们的身体撕下去。就在我被自己的想象吓得全身发抖的时候,那个女孩来到了我边上,怯怯地拍拍我的背,然后把手中的画板递到我的面前。

你不要紧吧?

我愣愣地点了点头,只见她像猫咪一样眯起了漂亮的眼睛,拿回画板又唰唰写了起来,白皙的手指被夕阳染上一抹蜜色,掩盖了那不太正常的苍白。她又把板子递到我的面前。

谢谢你。

她这样写道,然后犹豫了一下,把字擦掉继续写。

我叫温诗诗,你呢?

“我叫白泽……你,你不害怕吗?”我尽力不去看掉在地上的那半截手指,但声音还是因为害怕而带着颤,她听到我这么问,咧了咧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虽然有些吓人,可是,你是为了保护我啊。

这便是我和诗诗的相遇,被叫作怪物的少年和不会说话的少女相识在温暖得不像话的橙红色夕阳下,她的脸上有着淡然无声的微笑,我的嘴角还留有红红的掌印。

那天距离诗诗突然失踪还有三年零三个月又十二天,距离我撕裂和家人的关系离开小镇还有六年零八天。距离我再回到小镇,则是整整八年。


讲完了开头,我起身看了下钟,并没有花掉多少时间。

但坐在地上的女生似乎还需要时间消化内容,尤其是她现在还愣愣地念叨着“撕开”、“超能力”、“撕开”、“超能力”……我一直等她念叨了半个小时,其间我去玄关处泡了一杯咖啡,还看了三十多页的旅行杂志,她才终于从地上跳了起来,兴奋地冲着我大叫:“学长!原来你会超能力啊!”

河东狮吼震得我耳朵疼,我摇了摇脑袋伸手用杂志挡住她:“不会表演给你看的。”

“不要这么小气嘛。”陆灵居然开始撒娇。

我摇头道:“我答应了诗诗,再也不用。”

“唉……好可惜。我还想看看那到底是怎样的。”陆灵小狗一样平趴在地上,她一旦心情纠结就会这样随地打滚,我都已经习惯了。

“没什么夸张的,就像撕纸一样。”我稍稍比划了一下说,“想象手里的纸就是想撕开的东西,然后把纸撕掉的同时也就可以把那个东西撕掉了。”

“什么都能撕开吗?”

“是的。”

“银行保险柜的门也一样?!”星星眼闪着光。

“喂,你想干什么!”

看到我严肃的表情,陆灵“噗哈”一声笑了出来:“安啦安啦,我才不会有什么企图呢。那学长你这次回来打算做什么呢?要找那个女孩子吗?既然已经失踪了要怎么找?”

我把空咖啡杯伸过去给她,示意她走的时候顺手帮我放到玄关那里:“我已经想好了,明天去她家看看。”



【3】


第二天一早,我和陆灵在房间外的走廊上碰头,一起走出了旅馆。

早晨的太阳光透过道路两旁的香樟树叶泻落下来,陆灵蹦蹦跳跳地向前走着,利落的短发随着她的动作一跳一跳。我双手插在衣兜里和她并排。

经过两条街道,在十字路口陆灵满脸疑惑地环顾着四周,然后捅了捅 我问道:“学长,为什么他们都不看你?”

一路走来,所有人都对我视若无睹的状态让她很不爽,尤其是刚才那个完全不知道让路的私家车更是戳了她的爆点:“明明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居然也不躲,跟看空气似的!”

“没事,他们确实看不到我。”

“怎么可能!明明这么近了!”

“因为‘关系’已经被撕碎了。”我说着继续向着诗诗家的方向走去。陆灵在原地愣了半秒,赶紧追了上来:“什么什么?什么叫作关系被撕碎了?!”

我沉默地走着,但陆灵特别执著,就这么求了我一路,直到诗诗家的小洋楼的房顶出现在我的视野中,她也终于把哀求发展到了威胁,在她气鼓鼓地说出“我要去学校的BBS大肆宣扬学长你会超能力哦”之后,我才叹口气停下了脚步:“好了,我告诉你。”

“你已经知道我能够用纸撕碎东西了,实际上,这个能力不不仅能撕碎看得见的东西,看不见的,比如‘关系网’,也能够撕碎。不如说它本身就是为了撕碎看不见的东西才出现的。

我就是用它撕碎了和这里的‘关系’。这也是为什么我不回家,也不和镇上的人说话的原因。”


撕裂东西的能力是在我认识诗诗不久之前就体现出来的。

从小我就不是个招人喜欢的小孩子,不,何止不招人喜欢,镇上的人都非常讨厌我。

我的父亲是个酒鬼,有天喝醉酒失手杀了人,我的母亲带着我回到娘家的小镇躲避风头。

因为这个原因,我经常被别人欺负,在抽屉里放虫子或是椅子上倒胶水,已经是非常常见的套路了。像之前那群人来找茬也不少见,从而……我非常、非常讨厌自己的家庭。同时,我也很讨厌镇上的那些势利小人。

没事的时候我就会在脑子里想象逃离这个家庭,逃离这个小镇的事情。想象着和软弱的母亲,可恶的父亲彻底断绝关系,就像把纸片撕开那样,对,一撕两半,然后就再也不会有人因为我的家庭而嘲笑我或是找我的麻烦。

仿佛是神听到了我的祈祷一般,有一天我在撕开棒冰包装袋的时候,看到眼前的垃圾桶滋的一声像棒冰包装一样被撕成了花开的样子。

诗诗听我讲了那神奇能力的由来后在画板上写道:后来呢,你撕开和别人的关系了吗?

“不,没有……虽然是想要撕开和别人的关系而出现的力量,我却发现它并不能撕开看不见的东西。”

诗诗听后却露出了微笑,她说那样才是太好了呢。

白泽你听好喔。不管别人有多么不好,人与人之间也应该相互理解支持,怎么可以就这么说断绝就断绝呢^_^!

仿佛光是文字不能够表达内心的感情一般,她总喜欢在话的后面加上各种可爱的表情符号。

“诗诗你不懂的啦。”我唉地一声躺倒在草地上,阳光从树叶的间隙中射落下来,女孩子坐在身边,金色的阳光落到她的黑色长发上,仿佛碎金一般漂亮。

诗诗和我的情况很相似,她的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抛下了妻女不见了踪影。单亲的家庭再加上天生不会说话,诗诗认识我之前非常内向,总是一个人待在角落里画着画。

尽管一直没有什么朋友,但她总是笑脸迎人,别人也并不讨厌她。

而现在因为和我成为朋友的关系,她也受到了一定的排挤。有不少人看到我和她走在一起的时候会露出鄙夷的表情转身就走,那时候我的心里就很难受。

“我不会放弃尝试的。既然有了这个力量,它的用处就一定不仅仅是撕点实物这么简单,它一定还有别的用处!”从叶片的缝隙中望着蓝得快要碎掉的天空,我认真地对着诗诗说道,像是许下一个诺言。

当时诗诗低着头唰唰几笔,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给我,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咧嘴笑得夸张的画上,没有看到画板后她落寞的表情。


“以前和诗诗在一起的时候,她一直有写日记,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光从日记中就可以推测出那几天前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和陆灵沿着洋楼前的台阶拾级而上,枯黄的落叶在脚下发出哗啦哗啦的碎裂声响,不多时,眼前出现了一幢两层楼的白色洋楼。

这种建筑在当地并不多见,也正是因此小时候的我更觉得诗诗像个公主一样。

“诗诗突然失踪之后没几天,她的家人就搬走了,现在的房子属于废弃的状态,但里面的东西都还在,只是没有水电。”我这么对陆灵说道,少女打量着四周问道:“学长你打算来找诗诗的日记本?”

我点点头:“没错。诗诗把她的日记本藏在她房间的床板夹层里,我要进去拿,你帮我望风。”

结果当我好不容易从屋顶的气窗带着诗诗的日记本爬出来时,看到陆灵气鼓鼓地蹲在洋楼台阶前画着圈圈,根本看都没看我一眼。

她个人是绝对排斥非法搜查这一类事情的,尽管刚才拼命反对,但也没能拦住我,现在只能蹲台阶画圈圈以表示她的不满。

“好了,别气了。”我抱着厚厚的五大本日记本说,陆灵愤愤地从地上站起瞪了我一眼说:“我也要看!”

“啊?”

“啊什么啊!我也要看让学长心心念念的女孩子的日记本!”

……纠结了半天你的目的是这个吗?!

带着日记本回到旅馆,陆灵就兴奋地抱着她的睡觉行头跑来了我房间,美其名曰要彻夜研读。被我果断KO出了房间。

直到清晨的光仿佛小兽般从窗户攀了进来,我才终于合上了最后一本日记本。

琐碎的记录,却从中透露出我不曾知晓的秘密。

——这就是诗诗失踪的原因吗。这就是她托梦给我,拜托我做的事情吗?

我沉思了一会儿,起身打开房门就看到陆灵咚一声摔了进来,在门外蹲了一宿的女生抱着被子坐起来,揉着鼻子问道:“怎么,终于看完啦?”

我说我大概知道诗诗失踪的真 相了。当我叙述自己猜想的时候,她一边听一边张大了嘴巴。

第二天我拜托陆灵回城里帮我查资料,她很干脆地应了下来,同时以资料公开作为要求,拿走了诗诗的所有日记本。

一天后,我接到她的电话。

“确实像学长你猜测的那样,她家人其实……唉,他们已经搬走了。但每年秋分前后都会回来住。”陆灵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带着焦虑,“学长,我知道你很激动,但不要做傻事啊。”

“秋分吗,那就是这几天了,放心,我自有分寸。”我淡淡地回答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我望向桌上的一沓便笺纸,拳头微微收紧。

诗诗曾经要求我再也不要对人使用撕开的力量。她坚持着这种破坏的手段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当时我虽然很不甘心,但还是点了头。

只是这次……对不起,我要再一次使用那个力量了。



【4】


我下了车,独自一人来到了诗诗的家。

秋分的夜晚,空气也是特别的高爽。那间坐落在河边的白色洋房此刻依旧是一片黑,却隐隐看到河边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我径直穿过了废弃的花园,向着屋后的河边走去。

一边走,一边把便笺纸捏在了手上。

“秋分前后,彼岸花会准时开放。在每年这个时候回到这里,是为了祭拜诗诗吧。”穿过黑色的树林,我注视着站在河边的诗诗的母亲,“当年,诗诗不是失踪了,而是死了,是吗?”

她听到我的声音猛然转头,手中的烛光照亮了她吃惊的面庞,当她看到我手上紧握着的纸片时,却像是都明白了。“是你,”她眼中的光骤然一黯,“诗诗经常提起你。还说你有不可思议的能力。”

“是的,但你从来没有相信过。只是边怒斥她撒谎边打她。丈夫出轨后你就把诗诗当成了发泄情绪的出气筒……那天晚上,也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吧。”

我盯着她憔悴的脸继续说:“诗诗在最后一天的日记里写道‘妈妈回家了,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就再也没有了下文,当天晚上她就失踪了,因为她曾答应我一起去等彼岸花开花,我在公园里等了整整一夜也没有等到她!”

“后来镇上都说诗诗失踪了,而没过几天你就搬离了这里。”我默默地闭上眼睛,“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诗诗。”

那时的我还不够成熟,看不出这些事情之间的关联,只当作诗诗突然讨厌我了。如今循着记忆回溯却逐渐发现这背后的扭曲与崩坏。

“女儿失踪,在那之后家人不是积极寻找而是匆匆搬家,就像在躲避着什么一样,我是不是可以猜测,女儿……是被家人杀死了呢?”

诗诗的母亲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想怎么样?”她面如死灰地盯着我手中的纸片。

我看着她不断躲闪的眼睛逼问道:“你不反驳吗?难道我说的是事实吗?真的,真的是你把诗诗给……”说到最后的时候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正在我要举起纸片的时候,背后突然一阵劲风,我略一转头,吃惊地发现是陆灵。

她从十几米外冲过来,毫不迟疑地抓向我的手腕,这是学校里学过的擒拿术,很遗憾,一旦陆灵认真起来,即便是男生,在这门课程的对打上也很少有人能占她上风。

被按倒在地上的我发出野兽般的吼声,陆灵一边紧紧钳住我的双手,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学生证摔到我脸上,她怒视着我,架在我脖子上的左腿用力下压,强迫我直视学生证。

“你这个白痴应该对着警徽忏悔一百万次!你想当警 察不是因为你爸吗!你现在做的事情比他更无耻!!”

学生证上的警徽灼痛了我的眼睛。她说得没错,我憎恨着父亲,为了与他一刀两断而选择了这条道路,不仅是因为“过去”,我要把“未来”也和那个男人彻底割裂。可如今的我却比他更加不堪。

沉默流动在空气里,过了很久,陆灵才深吸一口气道:“学长,诗诗是自杀的。”

这句话静静的,却仿佛一声惊雷。我和诗诗的母亲都抬头盯着她,松开手,陆灵对着诗诗的母亲说道:“阿姨,就算你很愧疚,想要担下罪责也好,但你清楚事情的真 相并不是这样……”

诗诗的母亲像是要阻止陆灵继续讲下去一般走了过来,我看到她手中的烛光在颤抖。

“学长,你没有去翻过八年前的卷宗吧。这几天我在局里查资料的时候发现,八年前的那个夜里,没有失踪案的记录,却有另一件……”

诗诗的母亲猛地尖叫起来:“住口!不要再说了!!”我大吼了一句:“一件什么!!”

陆灵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侵犯幼女案。”

我仿佛被人当头击了一棍,眼前一阵漆黑。

诗诗的母亲失声痛哭。

她的过错导致了女儿的出走,在发生了那种事情之后,时时刻刻都在承受着内心的煎熬。即便是多年后逃离了这个小镇的今天,她也依旧带着愧疚和懊悔来到这里,在彼岸花即将盛开的地方向着天空忏悔。

而遭遇了那种事情的诗诗,一定觉得哪怕多活一秒都是痛苦吧。

那时候的她,又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着充满愧疚和自责的母亲的呢?

似乎要解答我的疑惑,陆灵表情悲伤地注视着漆黑的河面,轻轻说道:“虽然我只看了一点点诗诗的日记,但我想如果是她的话,当时说的应该是‘我不怪你,妈妈’吧。”

一样是遭受排挤和歧视的孩子,和想要撕裂一切的我不同的是,诗诗选择了一条微笑着接受的道路。

尽管那些人给她带去的是伤害和痛苦,她也全部接受了……

太傻了。真的太傻了。

“这一切……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忍住心口撕裂般的痛楚我指着诗诗的母亲大声吼道,“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她都是害死诗诗的凶手!我不相信这样的人还值得原谅,这种不负责任的家长根本不配被原谅!!”

“那么你敢再看一眼诗诗吧!”陆灵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右手向后一挥指向黑色的大河,“她自杀的地方就是这条河。既然你说她的魂引你前来,那一定留下了什么给你,用你的力量去看看吧!”



【5】


陆灵手中的手电,照射在黑色的水面上。

我颤抖着将纸对准了河流。在撕开纸片的那一刻,我看到河流在我的面前骤然断层,上半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阻挡,而下半则滚滚流过,露出河底的东西。

各种各样的杂物之中,我们看到了一具半埋在污泥中的白骨,小小的,女孩子的身形。白色裙子已经破烂,身边散落着大堆的鹅卵石。

她的动作太安详了——

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手中的画板上没有一个字,只是用不会褪色的油漆笔画了一个大大的——

^_^

我听到仇恨在我心中碎掉的声音。


……承受着那样的痛苦,她在最后,将一切,都原谅了吧。


我的眼前浮现出诗诗微笑着在衣袋里装满鹅卵石,抱着画板走向黑色河水的景象。

“学长,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像你所说的那样把不堪忍受的关系全都撕碎,这样真的好吗?”陆灵渐渐垂下了手电,眼里是沉沉的光,“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孤身一人活下去的,如果没有了和他人的羁绊,那一定会非常……非常寂寞吧。

诗诗就是明白了这种寂寞,所以才这么珍惜与周围人的关系。我们从一开始就误解了诗诗的梦。她会呼唤你回到这里,一定不是想让你为她报仇,而是希望你能够修复和他人的关系。她不希望看到你将羁绊撕裂,孤身前行的样子。”

——“请珍惜身边的人。”

那个梦一定是想表达这个意思。

——“即便可以撕开一切有形之物,却也撕不开血脉和羁绊。”

这个神赐的力量,是想让我们懂得这一点吧。

我凝视着河底的尸骸,眼前浮现出诗诗的微笑。

那一年,诗诗已经不在了,我的离开也就显得格外决绝。走上火车的时候,我终于将纸片对准了自己。

我还是做不到彻底撕裂和这里的关系,但我决定从诸多具体的角度尽可能的将它破坏。

第一张,撕碎和这里的视觉联系,再不会有人看到我。

第二张,撕碎和这里的听觉联系,再不会有人听到我。

第三张……第四张……

撕碎的纸片在我身旁堆叠,就像被撕碎的关系网一样。

那个时候,在天上的诗诗,脸上是不是带着哀伤的表情,注视着我的愚蠢举动呢?

我不由自主地对着诗诗跪了下去,将额头贴在冰冷的河泥上。

心中涌动的感觉,究竟是悲伤,还是敬佩,抑或是愤怒,或者是懊悔……我不想去弄明白了。

我已经知道接下来自己应该做什么。

那是童年记忆里的那个永远微笑的小小少女……希望我去做的事情。



【6】


那天晚上,我最后一次梦到了诗诗。

她站在花朵盛开的黑色河边,头顶的夜空澄澈仿若黑色水晶。我第一次听到了她的声音,仿佛百灵鸟一般动听。她微笑着不停说,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声音到了最后又逐渐变成,再见,再见,再见……

血红色的终焉之花在亡灵的身后绽放,与清脆的声音一起,逐渐淹没了整个画面。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母亲告诉我,屋后的彼岸花全开了,问我要不要去看看,我给陆灵发了条“来看花”的短信,这丫头看到那样的花海一定会兴奋得要死吧。然后我转身对母亲点点头说:“妈,我们一起去吧。”

母亲似乎在一夜之间恢复了年轻时的光彩。

后来,我再也没有使用过撕开的能力,那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在我回到家的那一刻就消失不见了,被撕开的一切奇迹地复原了。或许它明白我不再需要它,因此去寻找下一个主人了。

我只希望,无论是谁,当你对周围的人感到失望,想要撕碎那些痛苦的牵绊时,一定要想到那个画着笑脸的画板,在这个充斥着悲伤与怨恨的关系网格中,曾有一个少女微笑着告诉我们。

请珍惜身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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