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挡镜头的就是坏人

 曾颖的图书馆 2020-10-19


   
十三年前,女儿刚三岁,那时的她还可以和我一起看电视,我们一起看电视新闻,她还会对新闻中那些家长里短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情,发几句幼儿版的新闻评论。在我看来,她对人间纷繁复杂的世情,还不能有较为清晰的判断,她的善恶和美丑识别系统,也多是遵循小白兔大灰狼之类低幼读物的道德观和价值标准,这些,除了逗得大人哈哈大笑之外,便再没有别的意义了。直到某一天,她稚声稚气地说出后来被我用来做本文标题的这句话,让我突然有大吃一惊的感觉。

挡镜头的就是坏人!

她说这句话时,电视上正在播放一个假冒伪劣窝点老板在挡记者镜头的画面。也许老板凶狠、粗鲁、扭曲的表情与三岁小女孩心目中的坏人形象很接轨,故而冲口而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之所以对女儿的话感到惊讶,是因为这句出自三岁幼儿口中的话,那么贴切而生动地表达了我从事新闻工作十几年,时常想到,但却没有能准确表述出来的一种感觉。
在日常新闻工作中,我们不得不陷入不断的是非判断之中,而这种判断,远非分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这么简单。大多数新闻所面对的,都是些原本并不是好人或坏人的人们,他们只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选择以不同的态度面对某一件事,形成一个又一个的“罗生门”,每个人都可能在说真话,每个人又都在撒谎。他们所表述的,都是部分事实,或加了个人利益权衡之后的事实。记者们最头痛的,也就是这一点——要在并不太充足的采访时间中得到尽可能多的信息,从这些信息中大致梳理出一个结果,并得出一定的价值判断,确实是一件困难的事。虽然做价值判断本身并不是新闻工作者的职责,但记者在选择采用哪些材料或哪一个采访对象的说法本身,便不可避免地存在某种判断,这几乎是回避不了的。
以我的亲身经历为例,许多纠纷,特别是民事纠纷,当你采访甲方时,甲方声泪俱下言辞凿凿,让你心生戚戚焉;而当你采访乙方时,乙方捶胸顿足斩钉截铁,让你也觉得不是没有道理。双方抖出的各种文字材料,也都是论斤计,一个个都盖满各种可以证明其权威性的公章指纹和印记。每当面对这样的报道时,包括我在内的记者们都采用一些不痒不痛的中性文字,并原文照录地把双方的意见罗列下来。这种保险的写作方式用来写汇报材料是可以的,但用来写新闻报道,则不知道能起到什么样的效果?毕竟,新闻与催眠药还是应该有所区别的!
分不清谁有理或无理,自然报道也就显得浑沌而滑头。见报的稿件分不清,但记者的头脑中,应该大致有个数。有没有什么规律,能大致把这个难题解决了呢?这是我心中一直苦苦想着的,而女儿无意的一句话,让我突然有豁然开朗的感觉——我试着用挡镜头与否来分辨好人或坏人,有理或无理,来判断自己采访过的新闻事件,居然得出了惊人的结果。只是挡镜头这个动作,有的是显性的,有的是隐性的,在这里,权且把他引申为“阻止正常的采访”。凡害怕记者报道,引起公众关注而采用各种方法阻止记者采访报道的,基本是输理的一方,除了极少数涉及个人隐私的个案之外,概莫能外。
挡镜头的方式有很多,而且有档次之分。最低层次的挡镜头,便是前文所述的泼皮牛二式的对着镜头喊打喊杀的。这些大多表现在制售假冒伪劣商品的老板,拖欠民工工资的包工头或出了工伤事故工地的保安身上。这些看似凶狠却并没有什么阻碍效果的动作往往会被播出来,除了增加新闻的热闹和可看程度之外,便再没有别的用处,显然,这是最笨的挡镜头办法。
稍上档次的办法,便是软绳套猛虎式的,塞之以红包或许之以广告,这种临时抱佛脚式的“公关”,大多数时候并不见效,所以,许多商家或单位都是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地结识一些媒体的领导,或成为媒体的客户,这样,大多数负面新闻在发生的时候,就已消失于无形。
还有一种挡镜头的方式更高明,既不仅要挡住负面新闻,还能“坏事变好事”地将负面新闻变成正面新闻,这些大多用于某些地方政府,他们仗恃不菲的财力,封锁住一切与本地有关的负面报道,并源源不断地将正面报道以“外宣”的形式送出来。当然,这“封”和“宣”都不可能是白干。
要花钱的,再高明也有限!真正高明的挡镜头,是通过权力,将本部门或机构变成一个布满高压线和地雷的屏蔽区,新闻媒体甭说报道,就是想去采访,都发怵,并形成条件反射式的回避,什么样的镜头,都伸不进穿不透重重的疑云和迷雾。
不管是哪一种级别和档次的“挡镜头”,其根本就在于不愿意公开让民众知道;不公开的原因,是因为有人想不公正地暗箱操作上下其手;而不公正的结果,便是造成不公平事件发生。
基于这种道理,我对女儿的话发自内心的赞同:挡镜头的就就是坏人!即便不是,也至少是输理的人!当然,这个标准,也有一个限制词,就是在“公域范围”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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