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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品园林之二十三·传奇篇 园林里的 断背

 凡秋一叶 2016-04-09

这是一个重口味的时代,花边新闻早见怪不怪,基情四射才够眼球。而且也不一定真是同性恋,只要两位颜值够高、关系够铁就行,如果两人都长得磕碜,懒得理你,没办法,“腐女”太多。真公开“出柜”大家反而没劲了,就要这样脸帅无女友,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偶然有揩油嫌疑就能“吸粉”无数。如同生生被“分开”的李云迪与王力宏,如同梅长苏与靖王CP情深,如同越翻拍越基情的福尔摩斯与华生,如同胡歌、霍建华的“胡霍”雪地大片,秀睫毛、秀不同口味的“帅”,必有一款适合你,再翻出都曾是“你老公”的宋仲基和金秀贤的“同爱”旧影……给看客们丰富的联想就刚刚好。

不是这个时代节操低了,而是本来生物界就有这个普遍现象,《红楼梦》够雅吧?贾宝玉还爱慕同学香怜、玉爱,跟忠顺王府的蒋玉菡更是十指相扣,互赠汗巾。既然是尊重个性,甚至有时颇为雅事,那一定得到雅事最集中的园林内看看了——

文/晓洋    摄影/葛雷

环秀山庄

状元夫人是男子

你说这园林不是私宅吗?屋里厢发生的事外人怎么会知道?那当然也得是当时沸沸扬扬、大名鼎鼎的不是才能吹得出来嘛。

最有头有尾,知名度极高,而且大家都不避讳的就要去环秀山庄寻寻了。大凡园林都换过不少主人,知名的大多是文人雅士或退隐高官。要说这环秀山庄的主人中,最大名鼎鼎的要算清代乾隆、嘉庆年间的毕沅,毕秋帆了。因为毕沅是状元!还不是一般的状元爷,是乾隆皇帝钦点的!但人们说起这位状元的夫人来,却不是毕沅的妻子,而是一位男子——京城名角儿李桂官。

别看日后毕沅在北京一战成名,之后虽然宦海沉浮,但也做过中央级的大官。但在中状元发迹前,也不过是苏州去京城赶考的无数学子一个。

这个小小的苏州考生有次去京城看戏,要知道那时候北京也是流行看昆曲而不是京剧的,乾隆皇帝本人就是位“昆虫”(昆曲戏迷),还在“花雅之争”(昆曲为“雅部”,其他为“花部”)中特别扶持过昆曲,直到清末“徽班进京”后京剧才开始成为“国剧”。当时京城有位名角儿,唱花旦的李桂官。那时的戏班,都是同一性别的,譬如《红楼梦》中的家班“十二官”都是女孩子,有些戏班则全是男性。这李桂官是浙江人,生的清秀俊雅,善解风情,可谓名动京师。

毕沅一见之下不禁心动神摇,但毕沅那个时候,功未成,名为就,家庭条件也非常一般,手头还时常有些拮据,哪敢与这位“大明星”多攀交情,而且李桂官身边那也是贵胄云集,风流子弟扎堆。

不过毕沅来自昆曲的滥觞之地,颇通曲律。日后就能看出,他除了政治方面的成就外,还是个藏书大家,围棋高手,精于诗文、金石,同时是也位曲家,写过昆曲脚本,而且这个爱好一直延续到他的后代,都跟昆曲有些渊源。

兴许是这个缘故,两下彼此看对了眼,李桂官对毕沅也是一见钟情,后来竟然自己找到了毕沅的住处,两人自然一拍即合,情意缠绵。

虽说古时这样的交往大多为了赶时髦,并不当真。但这两位看来绝对是走心的。李桂官是当红的名角儿,手头上颇为阔绰,也给了毕沅不少经济资助,而且日常也关心备至——“病则秤药量水,出则授辔随车”。还给毕沅买来空白的册页,用黑色的丝线勾划成行,然后再套以油墨,或红,或黑,制成信笺文稿。要知道这可是一个特别雅致的细活,做起来当然也是情意绵绵。

毕沅在北京候考时,在军机处负责值班记录。殿试前一天,另两位值班的同僚诸重光、童凤三想回去复习,便对毕沅说:你书法不行,料想夺魁也难,要不……你成全一下我们,让我俩回去冲冲?当时的科举也的确很重视考生的书法。毕沅于是很厚道地答应了。当夜,正逢陕甘总督黄廷桂关于新疆屯田事宜的奏折下转军机处,毕沅详加研读。

第二天,殿试开考,策论的题目居然就是有关新疆垦荒的。毕沅胸有成竹,一挥而就。原本毕沅不过是第四名,但乾隆皇帝看过卷子后,大为赞赏,点为状元!

而李桂官因为“慧眼识英雄”,顿时也声名百倍起来。

著名诗人袁枚,还特地为此做诗盛赞李桂官,又称“若从内助论功勋,合使夫人让诰封”,因此当时的人也将李桂官称为“状元夫人”。

两人的恋情因为名气太大,以致清代描写男同性恋的著名小说《品花宝鉴》就以毕沅为基础塑造出小说的主人公田春航,这段经历自然也在其中大书特书。同时代的京剧《状元夫人》也是说这件事的。

你想,按如今的说法,都拍成大片《断背山》了!

不过后来毕沅和李桂官究竟怎么样了?历史上却没有记载,一介优伶,一位京官,想来不免又是另一个虐心的故事了。只在一些野史的只言片语中有说,戊子年,毕沅到陕西做官,李桂官前往看望,那时候,他已三十多岁了,风韵犹存。毕沅看见故人前来,还作了一首长诗送给他,可谓情深意重……

清代的钱泳在《履园丛话》中曾说,毕沅本好龙阳,他任陕西巡抚时,幕中宾客也大半是同性恋。一个政府部门中大半官员是同性恋,只能说明此风之盛,见怪不怪了。

拙政园

举国男人疯迷的“国民老公”

我们说如今是“男色”时代,走红的是各型各款的“小鲜肉”、“长腿欧巴”……不过在古代其实也有过类似的“男色”时期,不过粉丝却不是女的,而全是男的!

当代著名作者黄裳先生曾在《旧戏新谈》中说,自明末以来,男风十分流行,因为士大夫不能狎妓,所以只好寻找漂亮男戏子。直到民国,戏曲界才开始男女同台。因此这几百年来,明星全是男的!

这其中最传奇的“国民老公”要算苏州的名伶王紫稼了!

明末到清末也恰是昆曲极盛时期。昆曲起于私家庭院内,盛演之时也常入园林内。按当时王紫稼的明星地位,苏州的各大私家园林应该是常去的了,独独将拙政园拿出来是因为拙政园里这位园主粉丝大牌呀——明末清初的文坛领袖钱谦益。

不仅钱谦益,当时与他合称“江左三大家”的龚鼎孳、吴梅村都是王紫稼的铁杆粉丝。都给他赠过诗,文辞迷醉缠绵非常。

看来这绝对是位颜值极高的帅哥了。写过《圆圆曲》的“才子骚坛盟主”吴梅村不仅为拙政园的宝珠山茶特别写过诗,还写过一首长诗《王郎曲》,专门写这位亮瞎了眼的帅哥:“王郎十五吴趋坊,覆额青丝白皙长……锁骨观音变现身,反腰贴地莲花吐。莲花婀娜不禁风,一斛珠倾宛转中……”王紫稼最擅长扮演《西厢记》中的红娘,“妖艳绝世”,色艺双全,甚至“举国趋之若狂”。

了不得!

如今还有人考证说《红楼梦》的作者并不是曹雪芹而就是这位吴梅村,所以对其中男风女同的描述颇有切身体会。不过这也就是一家之言不足为信。

顺治八年,已经三十岁的王紫稼却“谁知颜色更美好,瞳神翦水清如玉。武陵侠少豪华子,甘心欲为玉郎死。”虽然在苏州一代艳名极重,但如同现在的明星,在地方上火不算真正的火,必须“北上广”,于是他决定北上京城“北漂”一把。钱谦益洒泪相别,做诗说:“要他才去便思归。”并将自己的朋友,时任太常增少卿龚鼎孳引荐给他。

当时的顺治皇帝也是昆曲粉丝,“上若好焉,下必甚之”,京城昆腔大盛,不过兴许是进京城的昆班太多,又兴许毕竟上了三十岁,不如“小鲜肉”的旦角们水灵,王紫稼在京城虽说“漂”得也算不错,但三年后,他还是决定回苏州了。

而且“京漂”以后,他有了更好的营生——因为常出入于高官显贵之家,他开始做政治掮客之类的勾当,靠名声和机巧谈说公事、包揽词讼。俨然成了社会名人,日常更是一幅土豪气派,坐着官员才能乘坐的车架,各种招摇显摆。

虽说当时好“男风”,但也算是时尚,社会上兴这个,所以双方也往往并非全然的同性恋,譬如就“江左三大家”,那都算是风流才子,钱谦益60岁娶了“秦淮八艳”之一的柳如是;龚鼎孳娶的也是位列“秦淮八艳”、艳名远播的顾横波;而吴梅村则曾与秦淮名姝卞玉京有过一段痴情。

王紫稼本人恰恰也不是,而且他还仗着自己的权势奸淫妇女,不胜计数,可谓劣迹斑斑。顺治十一年,也就是他南归的这一年,江南巡按李森先以“淫纵不法”的罪名,将他抓捕,然后“杖数十,肉溃烂,乃押赴阊门,立枷,顷刻死。”而且跟他一起披枷带锁、鲜血淋淋对立在阊门之外的还是个臭名昭著的淫僧——三遮和尚,围观百姓中有好事者突然想起戏文,念及王紫稼所演《会真记》中的红娘,又看到对面一个大和尚宛若戏里的法聪,于是,颇有幽默感的吴中百姓面对两个血淋淋的肉身,竟也会有了“人见之者,无不绝倒”之说。

曾经名冠一时的明星居然以这种方式结尾,着实让人又惊又叹。兴许因为当时优伶的地位较低,而他们又样貌才情出众,加之出入结交的多是名人显贵,这样的错位和不平衡造成了,贫则一味做小伏低,显则一味张狂炫富的心理吧?

文起堂

笔下尽是女汉子,一生最爱须眉郎

隋末天下大乱,群雄蜂起,书生李靖投奔西京的留守杨素,可惜昔日杀敌无数、戎马一生的杨素早已失去了年轻时的锐气,只想明哲保身。李靖深感失望。当夜他偶遇杨府的歌妓红拂,两人一见钟情,连夜离开京城去太原投奔晋国公李渊。途中遇到虬髯客张仲坚,虬髯客倾尽家资以助李靖……后世将三人并称“风尘三侠”。

1546年,一位还穿着大红色喜服的19岁少年在自己的新婚之月(苏州旧俗,新婚后新郎必在家陪伴新娘一个月, 满月才出门做事,叫作“伴房”。)完成了这部昆曲传奇脚本——《红拂记》,早于汤显祖的《牡丹亭》半个世纪问世。这位“新官人”便是居于干将路文起堂的戏剧名家张凤翼。

《红拂记》这样“私奔”的故事一向为道学家眼中的十恶之首,罪不可赦。张凤翼却对“红拂夜奔”之举啧啧称赞:“奇,这是千古来第一个嫁法。”甚至在传奇第七出中说:“世上有这般女子,我甘为雌。”惊世骇俗!

明清时兴男风女同,因此当时还有不少这类题材的昆曲作品,譬如李渔的《怜香伴》、王翼德的《男皇后》、沈璟的《分柑记》,甚至连《牡丹亭》【冥判】中也有关于同性恋的记述。李渔更借《怜香伴》中道出情、欲之别,情乃人间至真之情!

但看张凤翼的作品却全然没有这类题材,无论是《红拂记》中大义决断的红拂,《虎符记》中忠勇无畏的如姬,或者《灌园记》中独具慧眼的丽君,个个都聪慧决然,颇有点外表软妹子,内心女汉子的意思了。

而差不多同时期,江南一代又出现了不少独立特行的“女名士”,尤以青楼女子居多。譬如金陵名妓马湘兰、赵燕如、吴门名妓薛素素、杜韦等行事我行我素,行侠仗义,都颇有些名士做派,与包括张凤翼在内的不少文人也颇有交情。例如苏州名妓白六虽沦落风尘,却是个烈肠的多情女子。她钟情于湖广名士丘长孺,不能如意,最后殉情而死。张凤翼做过她的老师,教她学书做诗,所写剧本也常交由白六扮演。因此也常能在张凤翼笔下见到文学作品中少有的刚烈女子的形象。

当然,也有好事者说,张凤翼之所以能对女子相对客观的品评欣赏,且不拘礼教大书特书是因为他有断袖之癖,所以反而能平等视之。不置可否,幸哉、哀哉?好在无论何种什么原因,也终于有几个个性女子能见诸书中了。

所以千万别因为一句“我甘为雌”以为张凤翼很娘,恰恰相反,张凤翼曾在给朋友的信中说自己少年时就渴望建功立业,精习骑射、剑法,每日锻炼不辍,希望能有一天驻边束戎,可惜每每不能如愿,加之科举屡屡受挫,心灰意冷。明嘉靖至万历年间又国事衰微,倭寇入侵,生灵涂炭。张凤翼只能将一腔报国雄心寄予脚本中的英雄人物了,所以他笔下的主人公似乎个个抱负远大,气度非凡,又常常能遭遇明主,大展拳脚。哪来“雌”的痕迹?

那他相思惦念的基友又是何人呢?这就很难考证了,只知道他七八十岁时很欣赏一位姓倪的后生,后来这位小伙子娶妻后容貌有损,他便用吴语调谑他:“个样新郎忒煞矬,看看面上肉无多。思量家公真难做,不如依旧做家婆。”

另外他还与当时“昆山派”的著名曲家梁辰鱼相交甚厚,当时的人们常将两人相提并论,两人又常有诗歌唱和,加之一起参与戏曲革新。所以有关两人“基友”的传言也甚嚣尘上。

不过这位不拘礼法、特立独行的剧作家应该并不以为然,他70余岁高龄仍和自己的儿子一起在文起堂内演出昆曲《琵琶记》,引来众多邻居围观。而且老先生还是演旦角的——千里寻夫的赵五娘。

明朝人的生活还真是花样百出,惊世骇俗。

待到帝制分崩瓦解,家班离散,男女同台,这段让今人惊叹的历史也悄然逝去。相比如今所谓的“男色”时代则是由女人们掀起的,看来这段奇异的男同时代其实是一部记忆着女权转移必不可少的章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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