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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德华《关于绣禅》(投票选出你最喜欢的东台本土作家)

 xxjjsdt 2016-04-10


弹指一挥间,爱上微东台。



文/薛德华  图/网络


故事的背景岁月,显然很遥远了。一千年前,北宋名相范仲淹,从江南平江府到古城西侧梨木街,做过盐仓监的官。他征集民丁,修筑起贯通南北的临海长堤,阻挡滔滔海水,后人称为范公堤。大堤两侧,便形成两片不同年龄的土地,东边年轻,西边年迈。堤东为沙岸地带,八百年来,望不见尽头的海水,被范仲淹阻隔开去,成了遥远世纪的一片汪洋,看不清什么东西了;堤西为泻湖湿地,港汊河流环绕堡庄舍墩,古镇淳朴、小巷阡陌,年迈的土地朴实无华,没有频繁的历史叹息,不容易产生雁门关、马陵道的沧桑之感。它的历史路程和旧日风貌,就显得凝重悠长,有如唐宋明清流转的山水如梭的日月。


长江和黄河,跟随着日月轮回,不间歇地造就着这片土地。南宋建炎二年,黄河夺泗水改道,入淮河出海,带着上游大量泥沙,向东南漂移,在南黄海一带,与长江向北漂移的泥沙会合淤积,于是,海岸东移,每年向外推出一百多米,黄河精魂长江生灵,怀着对太阳升起的地方的向往,在范公堤外沉淀下来。海亭向东的海岸,是淤涨最快的岸段,每天都朝气蓬勃地向大海生长新的土地,向早晨的太阳不断靠拢。


浩浩环宇,幽幽渊薮,造物主怂恿着黄河长江去创造,又在黄海边的阳光里,收纳了这种创造,慢慢点划出海亭城东渐的轮廓。这原本是一门江海动荡的地理,但城里的人们,却更愿意把它读成江南江北魂魄交融的历史。他们说,是六百年前,元末盐民张士诚起义,造就了这座移民古城。1353年,张士诚揭竿而起,带领海亭城周边沿海盐民,攻占平江府,立国号大周,自封吴王,与朱元璋抗衡。1368年,张士诚兵败,朱元璋南京称帝。为了报复拥戴张士诚的平江一带富豪望族,王府绅民,朱元璋采取了强制性大规模移民的办法,驱赶四十万人丁,从平江阊门登船,到里下河张士诚的老家屯垦煎盐,开荒种地,这就是众说纷纭的历史公案“洪武赶散”。迁徙到范公堤两侧的人们,随着海岸线的推移,追随着东方的太阳,在新生的土地上择台地而居。范公堤上这座镇市,便成了六百年喧闹的城池。


六百年前的洪武赶散,也把江南吴语、平江刺绣及昆曲艺术,带到了江北州县。许多吴语的称谓和发音,被移民们带着复杂心绪保留下来,形成独特的泰东方言。过去从事苏绣的人们,在这块土地上捡拾起失传多年的发绣工艺,用人的发丝,绣制出许多精品佳作,让这门古老的技艺流传下来,成为人们称之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那种东西。


这篇小说,是在宏大的文化背景主干上,伸延出的一条细长枝蔓。围绕发绣遗产和艺术的守护延续,叙说了一串小故事,表现了民族、阶级、家庭之间的纷争。


发绣艺术的延续发展,本身就具有独特的民族、社会、地域的象征意义。而头发作为人类生命物质的一部分,有着丰富的人文内涵。是人们精心呵护,塑造形象的物质。采用具有特殊属性的头发制作绣像,也就有着特殊价值,蕴含着民族的坚守、人性的表达、社会的姿态。虽说发绣起源于唐代,但到元代已经濒临灭绝。明朝嘉靖年间,朝臣之后叶频香流落海亭古寺,剪下一头青丝,以发作线,在晾网寺精心绣制阿弥陀佛。这帧佛像成了古寺的镇寺之宝,这门古老的技艺,也在海亭延续下来。到了清代,苏绣和沪上顾绣,给发绣注入了新的技艺,使它的延续漫越过民国年代。昆曲起源于苏州昆山,民国初年艺人流落苏北,把百戏之祖带到了里下河平原。创造了带有扬州方言特色的扬昆艺术形式。海亭城与早年平江府,就这样在经年累月中联结着,延续着某种叫做魂魄底蕴的东西。发绣与昆曲,是海亭城范家血统中的某种烙印。


现在,我们来说说主人公范亦仙,这是一个很有象征意义的人物。他是众多平江移民后裔之一,比较能说明问题的是,他脱下鞋袜,可以看到小脚趾上的分岔指甲,这是数以百万计的里下河百姓公认的、典型的平江先人的标志。他是在三十年岁月中,用种种乖僻行为和变异性格,博得许多人喝彩,也受到许多人唾弃的公子哥。如同海亭城在经年累月里,扭动着长街曲巷的腰身,玉带河在随波逐流中,流淌着千姿百态的倒影,既让人踩踏玷污,也让人欣赏赞叹。他是旧式生活的宠儿,是萎靡时代的体征,记不清多少年了,从他的远年高祖起,范家人已经喝足了玉带河的水,走惯了彩衣街的路,带着江南的软糯柔雅,融进里下河古城文脉,扎扎实实地走入了这块土地,这片街巷。但他的骨子里,还残存着江南故土上一些印记。


其实,范亦仙家族与昔日平江府的历史纠葛,不仅仅体现在他脚上的小拇指,这个粮行商人的家族,在堆积着各种杂物收藏以及范仲淹酿制的陈皮酒的货栈深处,还藏着一本泛黄的家谱,记载了那位吴县籍贯的北宋宰相范仲淹家族,二十八代的传承延续。他以有那位曾在海亭任盐仓监的祖先而自豪,这似乎是范家无可比拟的文脉遗存。他常常徘徊在旧日海大口的高堤上,或是伫立在祖先修建的通圣桥脊上,登临远望,让历史长风吹过扁平胸襟。他的许多习性和癖好,使他颠颠倒倒地穿行在宋代的精雅、明代的宏伟和现代的变异之间,歪歪扭扭地生存在日寇炮火、内战硝烟、家族争斗的阴霾中,异异怪怪地与生命的本体、性别的特征违拗,这些,贯串于小说的章节。三十年后,民国三十八年,他恍若大梦初醒,富有寓意的是,跟随着新的半个世纪到来,他的儿子诞生了,这是他正常人生状态恢复的标志。这个新生儿,没有象他的父亲,掉落在那只珍贵的却又臭烘烘的红漆马桶里,而是在宽敞干净的产床上哇哇面世。


那个年代的范亦仙。是旧式社会萎靡形态的缩影。在具有历史意义的民国八年,这个缩影经过一番磨难,和外甥女一起来到丹桂巷范家大院。范家经过多年热切盼望,范家上人和大太太唐欣芝做主,为范天行纳妾,娶来二太太周汝琴,没能生出一男半女。范家抱养的弃婴范晨瑞,入赘为婿,帮助打理粮行生意。过了几年,范天行又娶来江南昆曲戏班子的乔小玉,终于为范家带来一个儿子。范天行晚来得子,欣喜若狂,在菩萨面前叩头祷告,几年来病恹恹地躺在卧榻上的范老爹范同和,给宝贝孙子取名一心,也就是里下河百姓说的第一个小心肝的意思,长吁一口气,放心地走了路。


范亦仙从小生长在脂粉堆里,全家老小对他倍加宠爱,众姐妹如众星捧月。他跟着姆妈和三个姐姐穿花衣,描黛眉,搽口红,涂姻脂,打毛线,练丹青,学刺绣,弹琵琶,唱旦角,似乎这是他与生俱来的习好。他在发绣和昆曲中颠倒岁月,在海亭西侧范仲淹张士诚驻扎过的老镇街巷,董永七仙女流连过的长水拱桥边梦游,穿行在时光之中,神游于发绣苏绣、昆曲淮剧之间,去与古人谋面,作心灵和艺术的交流,他的日子就过得有点颠颠倒倒。在与姆妈的远亲,江南艺人、昆剧小生华燕翔隋子怡夫妇相识后,他不顾家人的劝阻,跟随二人的戏班子,去平江近一年,昆曲旦腔也愈发圆润,忸怩和作态,表现到了极致。华燕翔带着范亦仙回到海亭城,日本人也攻占海亭,范家大院里昆曲的吟唱停歇了,范亦仙和众姐妹一起,专心发绣。


当年,海亭城范家产业气势宏大,范家宅院廊屋回复,这使他拥有的财富和宝藏,成为众矢之的,陡然生出许多恩怨情仇。许多年后,人们站在范家坍塌的月亮门边,望着早年正院的荒寂废墟,那些残存的青砖黛瓦下,长满蒿草葛藤的焦土里,不知掩埋了多少旖丽繁华和血腥惨烈的故事。许多人觊觑着范家收藏的发绣珍宝,二太太周汝琴与日伪联络官浦和私通,引来日本人,在范家大院里没找到发绣,要抓走昆剧班主华燕翔。对华燕翔早生恋情的范锦婷,带着微妙心思,用激将法将隋子怡送入虎口。范家二女婿张万太,是西溪城的恶少,横行乡里。他不知道范家发绣所在,梦想渔翁得利。而隋子怡在被坂垣队长蹂躏时,拚死反抗,被坂垣捂死在床上。范锦婷自觉罪孽难赎,在日本人搜寻范家发绣时,佯称带着发绣,自焚而亡。这时,范亦仙却不可阻挡地恋上了师傅华燕翔,他的畸型姿态,在殖民地的屠刀枪炮下蜷曲,在古城的文化蕴涵上漂浮,在习俗的众目睽睽下泛滥,妖媚而不失风雅,变异却又见精致。


范天行看到宝贝儿子恋上江湖戏子,心急如焚,加之二小姐锦琪突然疯哑失常,更是焦躁万分。寡居多年的三小姐锦海随着县府街私塾的关闭而不知去向,原本安静祥和的范家客厅间,常常浮泛着躁动不安的空气。华燕翔只是痴痴地抱着隋子怡的照片,长吁短叹,对范亦仙的举动,无动于衷。其实,玉带河边夏家钱庄的三小姐夏珈慧,一直恋着范亦仙,而夏珈慧却是城防司令、保安团副朱正雄捕获的猎物,敢爱敢恨的夏珈慧,常受到朱正雄欺凌,同时,朱正雄不时调戏着范亦仙。夏珈慧对范亦仙的爱恋,就有些坎坷曲折,每次她的到来,都带来火药气味。大女儿范锦熙看不惯朱正雄,某天深夜,玉带河边一阵惨叫,范锦熙从纪福桥上落水,范家大院愈发不安宁起来。范家人误认为朱正雄是凶手,却不知是张万太所为。


乔小玉请人为儿子说媒,想与对门南货店老板严德中家联姻,让范亦仙迎娶严家小姐严莜玫。可是,严莜玫心中另有他人,她等着启蒙老师,地下党的私塾先生宋中诚。她的嫂子,那位寡居多年的永祥泰绸布店的大小姐秦珊梅,却时时在勾引着范亦仙。宋中诚不知严莜玫的坚守,已带着范锦海出走,投奔盐徐新四军。当严莜玫知道事情真相后,愤然剪下一缕青丝,入庵为尼,与青灯黄卷和发绣棚架相伴终生。


丹桂巷里,几个家族,演绎着一段段恩怨情仇。虽然华燕翔早已带着隋子怡的照片,回到家乡,可范亦仙还没有从那段畸恋中解脱出来,只是偶尔与秦珊梅短暂约会,或是跟着对门严家少爷严少峰,去仿来巷小红门唱昆曲,绣裸像,排遣愁绪。这样的状况,一直到民国三十六年,一直窥探着范家发绣的城防司令朱正雄和县长李玉亭一番较量,赶走李玉亭,又借小红门事件,逮捕范亦仙。严少峰夜袭城防司令部,被卫兵开枪击倒。朱正雄又逼着范亦仙身着戏装,在堂屋对饮,不擅饮酒的范亦仙,灌得酩酊大醉,泪流满面地唱着昆曲,被朱正雄肆意羞辱。夏珈慧撞见难堪的场面,抓过桌上手枪,打死朱正雄。前来送发绣换取范亦仙的范晨瑞,在黑暗中哆嗦地抓过手枪,被朱正雄手下抓捕杀害,倒挂在马公桥口栅栏上。


范亦仙潜回丹桂巷,数月后,风波平息,范家摆出筵席,迎娶夏珈慧。这时,张万太伺机从范家夹弄偷走发绣,正撞上蹒跚而来的范天行,张万太出手推撞,范天行倒地而亡,乔小玉等赶来,也被刺伤。前来偏院大月台唱堂会的华天翔,遁声而来,与张万太殊死格斗,被张万太手下杀害。范亦仙从新房飞奔而来,目睹眼前血淋淋的场面,六百年前张士诚的英武之气,在他身上喷发出来。他举起发绣绷架上的剪刀,刺进张万太的心脏,然后跳上墙头,奔出家门。混乱之中,范锦琪点燃大火,焚烧范家大院,她和张万太也在大火中蜷曲着化为灰烬。这座宏篇巨制的古老门庭,在张扬的火焰中湮灭了,许多人痛心地在废墟上哭喊搜寻着,不见范亦仙踪影,范家那些发绣珍品,从此也不知所终。 


一年后,古城政权更迭,范亦仙挎着驳壳枪,跟着宋中诚和范锦海回来了。这一年,他到哪儿去了,丹桂巷里的人不知道。一年的风风雨雨,改变了他的形态,他象变了一个人。渐显轮廓的脸上,嘴唇边长满胡茬,眉眼间透着英气,他在颤颤巍巍的唐欣芝和乔小玉面前,跪伏下来。晚上,他带着《清明上河图》发绣长卷,在城西张士诚驻军的古老街巷和七仙女的缫丝井边神游,依稀看见那些发绣珍品,在海外博物馆的身影。他与夏珈慧在董永公园有了真正的交合。民国三十八年秋天,范亦仙的儿子出生了。他的人生畸态,随着旧式社会形态的变化,而展开新的一页。


这篇小说中,着意在里下河东部一页过往历史,华夏民族一种艺术遗产,半封建半殖民地一帧颓废画面,长江两岸一段魂魄交接的层面上,铺叠开旧式社会个体的变异体现。一些人物的畸形状态,跟随着社会的转形而转变。主人公生活在旧的世纪,又凭籍着发绣和昆曲,神游于远年岁月。他在古城阴霾中,不断穿越时空,穿越生命的本体,在年轮交错、性别颠倒,时光反复,雅俗混杂中生存着,折腾着。演绎着长江两岸远年变故的背影,也演绎着家庭和、社会兴、民族盛的道理。当新社会来临时,古城和众多的人物涅磐重生,走上新的人生状态。

小说中的对话,使用蕴涵吴语成份的泰东方言表现,异地融和的语言文化,为这部文字,增添里下河独特的乡情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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