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那一代的典范我还抓住了尾巴。老一辈的学问和待人处事方面影响我很深。”若是只读其文未见其人,很多人也许会以为叶国威是台湾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夫子”。事实恰恰相反,叶国威年纪尚轻,却从诗词书札、古玩收藏中浸染了一身悠远的文人味。二十多年来,他与近百位当世学人互通书信,对敬仰之前辈的墨宝能求则求。至今珍藏的数百封书札,从民国到当代,见证着某种愈加珍稀的传统文人情怀。近日,叶国威接受了本报记者专访,首次讲述自己二十多年来的翰墨因缘故事。 自幼对中国文化 情有独钟 叶国威自幼出生于东莞,长于香港,大学转赴台湾师范大学念中文系。在他的收藏中,有陶瓷、字画、唐卡、老照片、印章。当然最重要的还有书信,包括陈梦家、罗常培、杨树达、夏鼐、董作宾的书信。叶国威坦言看到信札就会收。在他眼中,有些书札都是很重要的第一手资料,不管是代笔还是亲笔,方便参考研究。“有些是经传里面没有提到,但在书信里却提到,应该是最真实的一面。”收藏之余,叶国威也提笔作文,记录这些翰墨因缘故事。对于有些涉及较强隐私的书信,他则强调写作过程中要拿捏有度,不忘把关。“有些无伤大雅的,引用就无所谓。” 然而,染此文人雅癖的叶国威,并非出身书香世家,由此受到耳濡目染。其父亲在照相馆工作,母亲为护士。按他的话讲,他没有所谓的家学渊源,自己是天生对中国文学文化情有独钟。 跟别的小孩不太一样,童年时期的叶国威不是看卡通片长大,而是沉醉于自学书法篆刻之中。从马铃薯、橡皮擦到寿山石头,叶国威感叹篆刻的奇妙。不得不提的是,叶国威还着迷于“任白”粤曲。“若当年没有任剑辉和白雪仙所演戏曲给我打下深厚的文学基础,我定不会到台湾读中文系,更不会留在台湾工作,更不会尝试写作。” 及至负箧赴台上大学,叶国威一生的翰墨因缘亦正式开始。当时的台湾师范大学尤为重视古典文学,他亦深受熏陶,阅读王力、龙榆生等名家的诗词专著,并从中得到很多启发,开始创作诗词。有一次,叶国威喜获俞平伯丁亥年端阳以清秘阁仿古笺书赠学生陶光的五律七首诗卷。而这诗卷,亦牵成了叶国威与近百位老学者作家一段段珍贵的书信情谊,饶宗颐、周策纵、夏志清、吴小如、孔德成、宇野精一等当代七十余学人为他题为文跋。 请七十余学人为珍藏诗卷题跋 “习其器矣,进而索其神,通其微,合其莫,心诚求之,仁远乎哉?”这是曾国藩在《圣哲画像记》的自诫。意即熟悉圣哲们的仪容,进而探求其精神,会通其微旨,和其灵魂相合,只要诚心去钻研,仁道岂是很远的。对此,叶国威深以为然。多年来,他收藏书札,向老学人索求书法,正是出于“敬”和“诚”。亦如著名书画家李猷为他所取字“君重”,含“君子不重则不威”之寄望。 于叶国威而言,这些珍贵书札,如今读来蕴藉隽永,回味无穷。其中印象至为深刻的是著名学者周策纵写给他的信。1995年周策纵从美国到台北小住一两个月,居所正好在叶国威大学就读之地。因此,叶国威有幸常拜访周策纵,两人竟成了忘年交。后来叶国威还请他为自己宝藏的俞平伯书寄陶光五律七首诗卷题跋文。 “周策纵老师很客气,每回写信都称我‘国威老弟’,称自己‘小兄’。2005年是我们认识的第十年,那时我特别写了一封信,请周策纵老师赐写我的堂号‘无邪堂’,随后周策纵老师就写了这张堂号给我,顺附带一封信,谈及自己的近况。”然而,令叶国威始料不及的是,周策纵的信札和书法事实上各写了两份。原来彼时周策纵已患老人失智,当接到叶国威的信札后,马上提笔就写,但在最后落款时写成“弟周策纵”,想想不对,于是工工整整地重抄一份。“这是周策纵老师逝世以后,师母整理书桌,发现当中有给我的信,于是寄回给我,同时在电话中细述缘由,我方得知的。现在这两封信和字幅都在我手上。”叶国威感慨地说,本来写错就写错,划掉就好,但周策纵并没有这样做。老辈学人之作风襟怀,由此可见一斑。 董桥的“无字故事”变成“有字故事” 人生中总有对自己影响至深的人。叶国威表示,如今他走上文学和收藏之路,还离不开董桥对他的教导与提携。同样第一次冒昧致信董桥,亦是请他为俞平伯书寄陶光五律七首诗卷题跋文,结果董桥欣然题写了“古槐香韵”。师生情谊从此就在小小的尺幅之上渐渐延展。 叶国威深深记得,2006年7月1日,他回港首次拜访董桥。原定约半小时的见面结果聊至一个半小时,竟不知告辞时间已至。此后,他与董桥书信不断。值得一提的是,董桥曾将自己的著作《故事》第二版赠予叶国威。该书虽是精装,却是“无字故事”,里面都是空白页。为了让“无字故事”变成“有字故事”,叶国威遂恳请董桥每次见面为之题字一次。“董老师不拂我意,每次见到我就写几句话,这本《故事》慢慢地就变成了有字书,现在已经有22页了。”在第22页中,董桥如此题写:“君重来港出席友人春茗,顺便来寒舍助我整理书柜辛苦,铭感五中,有门生如此,余之老来福分也。” “当年自己厚颜乞求题赐,幸这些老学人皆不以为愚而见弃。”叶国威笑称常常觉得自己“高攀”了这些老学人。“但我很庆幸真的能抓住这批身上还有民国风范的老辈学人的尾巴。”在他看来,也许由于社会氛围不同于以前,现在若像当年自己那样冒昧写信,结果可能不太顺畅。“当然,现在也是互联网时代,人们基本是电子邮件往来,书信也变得越来越稀少。”但叶国威并不特别伤感。他认为,中国文化一代传一代,只是表达和呈现的方式不太一样。像老一辈学人对待晚辈来信亦没有怠慢,信通常写得一丝不苟,这种待人处事的方式才是最令人感佩的。“每年过年我都亲自设计贺年卡,印制内容是我所收藏的字和画,然后亲自写几句话问候师友。我一直坚持做这件事情,因为我相信亲笔书信总是有温度的,手机简讯的温度远远不及我们亲手写的一言半语。寥寥几笔的问候皆代表着一份值得纪念的情谊。正如老师们的一言一语、一笔一画,我都很珍惜。”(深圳商报记者 魏沛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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