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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耳》本义新探

 江山携手 2016-04-11

         《卷耳》本义新探 

                                   (卷 )

                                 《卷耳》本义新探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

          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陟彼砠矣,我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注:1、寘(音zhì):放置。2、陟(音zhì):登上。3、崔嵬(音cuī wéi):高而不平的土山。4、虺隤(音huī tuí):虺,原指毒蛇,姓氏;隤,坠下,跌倒,姓氏。腿软无力。5、金罍(音léi):详见正文。6、兕觥(音sì gōng):详见正文。7、玄黄(音xuán huáng):因马病毛色焦8、砠(音jū):戴土的石山。9、瘏(音tú):病。10、痡(音pū):过度疲劳不能行之病。11、吁(音xū):忧愁。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这几天我脑际间总是萦回着《卷耳》的诗词。伴着吟咏,我不停地啄磨着各种解释,想象着它们所展现出的不同画面:

    一是妻子怀念远行的丈夫——她采呀采卷耳,总是采不满一浅筐。因为想着心上人,便把筐儿放路边。那边的丈夫怎么样?他也痛苦地想着妻,骑马登山抬头望,无奈马儿腿发软,只得喝酒解思愁。

    二是官吏想着家中的妻子——在外服役的小官吏,坐着车子,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想着家中的妻子正在采卷耳,也盼着丈夫早点回家。

    三是妇人在行陟神礼——为了祭祀亡夫的神灵,她虔诚地准备了卷耳、马、金罍、兕觥等祭品和道具。在仪式中,她骑马、登山和喝酒,尽管举步维艰,她还是坚持“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总要达到与丈夫通灵的境界。

    四是弃妇的哀怨——一位贵族家庭的年轻女子,因犯“七出”被婆家休弃。她带着自己的陪嫁(车马、仆人、酒器)返回娘家。在回家的路上,她看见路旁的卷耳,马上联想到自己就像一只被弃置在路旁的“顷筐”,并为自己的遭遇感伤、嗟叹不已。

    《卷耳》是一首很特别而颇有趣的诗,长期以来备受学界关注。郭沫若、闻一多、夏传才、余冠英、高亨等都作过研究,并有专论或做出译文。他们都抛弃了汉儒的“思贤”说,但除了在个别词语或主人公性别解释相左之外,大体上均持“相思”说(见上,本文之“一是”和“二是”),与清朝学者方玉润“念行役而知妇情之笃”说出入不大。例如,有的将“采采”当动词,译作“采了又采”,有的将“采采”当形容词,译作“茂盛的样子”,前者占多数;有的认为主人翁是男的,是个官吏,有的认为主人翁是女的,是个少妇,后者占多数。

    近年来,学者们不迷信权威,他们经过独立思考和研究,对此诗提出了别开生面的一己之见。1996年,鄢维新在《<卷耳>本义与先秦出妻礼俗》一文中提出了“弃妇诗”解,概见本文之“四是”;2002年,于茀在《<诗经·卷耳>与上古陟神礼》一文中提出了“陟神礼”解,概见本文之“三是”;日本学者青木正儿在《诗经章法独是》一文中提出了“两诗残一”解,《卷耳》原是两首诗,后因错简而误合为一首诗。孙作云很赞同此说,他在《诗经与周代社会研究》一书中推出其中一首的形式如下:“[1]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2]采采卷耳,不盈□□。嗟我怀人,寘彼□□。[3]采采卷耳,不盈□□。嗟我怀人,寘彼□□。”另一首即现《卷耳》文本之后三章。

    但是,以上诸君的新解都有不圆其说之处。对于“弃妇诗”解,我原本比较认同,后来觉得作为一个妇人家,擎着大酒缸喝酒不太可能,将“卷耳”联想成被弃置的“顷筐”也有点勉强;对于“陟神礼”解,从诗中的“陟”字,联想到周代的陟神礼,本可作为一个突破口,但其缺陷是妇人为何“寘彼周行”,“仆人”在陟神礼中的作用都没用加以阐明;对于“两诗残一”解,分拆后的第二首,因为少了起兴作铺垫,“伤怀”成了空悲叹,这不符合《诗经》篇章结构的一般规律。

    下面,我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从几个关键词语、西周初史、青铜文物等入手进行分析,尝试提出《卷耳》的另一解。

    一、采采卷耳,不盈顷筐。

    1、采采卷耳。丁声树《诗卷耳芣苡“采采”说》一文对《诗经》全文叠词用“采采”进行了统计,共有四处:一是《卷耳》的“采采卷耳”,二是《芣苡》的“采采芣苡”,三是《蜉蝣》的“采采衣服”,四是《蒹葭》的“蒹葭采采”,在此基础上,旁及先秦群经诸子百家叠字的用法,经考证后认为三百篇中,叠字之在名词者尽为形容词,则《卷耳》、《芣苡》的“采采”,应训为形容词重叠,其义为众盛之貌,不得训为动词重叠而翻译为“采了又采”。从规律中寻找词义是科学可信的,本文认同此说。

    卷耳到底属何种植物,有的说是苍耳,有的说是牛繁缕,有的说是麦瓶草,说法不一,暂且不表。

    2、不盈顷筐。这是全诗至为关键的四个字,其中的“盈”字又是重中之重,但因诗义不确被误解了。前贤和当代学者们都将“筐”训为用来装卷耳的物件,将“盈”训为动词“采满”,但作者为什么在“筐”前加“顷”来形容即未予理会和深究。其实,“筐”装得满不满与其顷不顷斜是没有影响的,如果从满不满来着意,用“不盈半筐”更为得体,但作者不用,这是有其深意的。

    我认为,“顷筐”是指卷耳果实的苞囊,古人没有“苞囊”的概念,所以用形象的“顷筐”来代称。“不盈”是形容卷耳果实苞囊的成熟程度,“不盈顷筐”是形容“采采卷耳”的生态和生长状况,而不是形容其采摘后的储存状态,目的是为了点明故事发生的时节,这与《诗经》前两首《关睢》中的“关关睢鸠,在河之洲”和《葛覃》中的“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具有惊人的一致性。

    按照这样的理解,这两句可翻译为:一片茂盛的卷耳,形如顷筐的果实苞囊还未长饱满。卷耳的成熟期在秋季8、9月间,果实尚未饱满,意味着时间正处在8月底至9月初之间。

    回过头来再说卷耳,我觉得就是文前图片所示的植物,这是我在百度打上“卷耳”后在图片中找出来的。

    二、嗟我怀人,寘彼周行。

    1、嗟我怀人。“怀人”,前贤和当代学者们都将其训为“怀念的人”或“被弃之人”。这都是在未搞清诗旨情况下的望文生义,是为不当也。我认为,“怀人”应特指“怀姓族人”或“怀国人”。他是个亡国奴,是个被押解在周道上的俘虏。这个“嗟”字,正是亡国恨的一声长叹,与下三章显示的莫大伤感相呼应。

    2、寘彼周行。“寘”同“置”,大多注家无异议。但置的对象却有分歧,有的说是“怀人”,有的说是“顷筐”,我赞同前者,因诗经存在双语成句的规律。对于“寘彼周行”的解释,持“后妃哀思”说的朱熹在其注里说:“‘寘’同‘置’。‘周行’,周的行列,‘行’,疑指军队,这话说,……被置于周的军队中”;持“两诗残一”说的孙作云说:“周行,即周道,指周代的军用公路上。”由此可作出选择,是一个思妇或弃妇,还是一个俘虏被置在周代的军用公路上更为合理呢?

    当然,实情是否如此,还应有待下文的论证。

    三、金罍、兕觥。

 

       《卷耳》本义新探

                            (金 罍)

 

    一般《诗经》有关的书籍会将它们解释为古代青铜酒器,或再附说兕为犀牛,便到此为止了。可能他们认为金罍、兕觥无关诗旨,便不作详解,但事实恰恰相反。

    根据青铜专家郭宝钧、马承源的考证:金罍为长久贮酒之青铜器,因体大量多,平时须半陷地中以防倾,举时须缠绳贯两耳,以便扛起;兕觥亦为容量较大的酒器,原始的兕觥直接用犀牛角制作,后由于气候变迁,犀牛在中原渐至灭迹,便用青铜仿制成容器量最大的饮器,因符合殷人纵酒的习气,得以进入贵族礼器的行列。后因周人的戒酒思想,兕觥未能进入周代正礼的饮酒器,正所谓“正礼无觥,不在五爵之例”。

 

       《卷耳》本义新探

                             (兕 觥)

 

    何丹根据郭宝钧、马承源的考证,著有《青铜器断代与<周南·卷耳>篇》一文,对金罍、兕觥进行了更深入细致的介绍和分析,得出如下结论:金罍和兕觥都是殷末贵族流行的大型饮器,周初曾一度沿袭而流行。《卷耳》中“金罍、兕觥”并见,两者应是同步流行的酒器。鉴于金罍的上限是确定的,下限则有差,兕觥下限是确定的,而上限则有差,两者相互参校,可得出两者同步的时段:上限为商代晚期,下限为西周早期。这一时段,也就是《卷耳》所处的时代背景。

 

          《卷耳》本义新探

                            (兕觥)    

 

    金罍为巨型储酒器,兕觥为最大容量的饮酒器,主人公要擎之而酌,可见其酒量之大、痛苦之深,达到了醉不思醒、痛不欲生的程度,实非一般男女情思所致,似因国破家亡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四、西周初史

    公元前1046年1月20日(甲子日)这一天,周武王经过牧野之战,一举歼灭商纣王朝,建立了西周王国。立国之初,殷人及其在东方同盟国中反周势力还很强大。为了巩固政权,周国军队不断出兵,征服那些反周的国家以扩充人口。在一系列的战争中,周朝获得了大批商人俘虏并从周围各方国也抓到了大批的俘虏。据说,周武王时就曾灭掉99个方国,斩首177779个,抓获俘虏310230人,还有652个方国部落归服了周王朝。另据康王时“小盂鼎”记载,周王朝在一次对鬼方的战斗中,抓住了鬼方的三个酋长,杀掉了3800多人,俘虏了13801人。在另一次对鬼方的战斗中,又抓住了酋长1人,杀死了137人和抓获了若干人作为俘虏。

    周朝实行善待俘虏政策,一般不会大规模加以屠杀,而是按氏族为批次赏赐给各级贵族,再根据不同氏族的特长,安排到社会生产的各个部门。根据文献和出土甲骨文记载,周武王赏赐给鲁公“殷民六族”——条氏、氏、萧氏、索氏(绳工氏族)、长勺氏(酒器工氏族)、尾勺氏(酒器工氏族);赏赐给康叔“殷民七族”——陶氏(陶工氏族)、施氏(旗工氏族)、繁氏(马缨工氏族)、錡氏(釜工氏族)、饥氏、终葵氏(推工氏族);值得注意的是,周武王时还赏赐给唐叔“怀性九宗”!

    根据上述的赏赐情况,武王分封时绝对不会厚此薄彼,而是尽量做到一碗水端平,若有出入也不会相差太远。由此可断,怀性九宗,其规模可与六个氏组成的“殷民六族”和七个氏组成的“殷民七族”相比,怀姓氏族很可能是一个较大且很有影响力的方国。

    五、结论

    《卷耳》的主人公是一位怀性氏族或怀性方国的男性贵族,故事发生在西周立国后周武王在位时的前后三年内,即公元前1046年至公元前1044年,这三年中某一年的秋季8月底至9月初的某一天。怀国刚被周武王的军队战败,九个头领及其从属被俘。武王之师善待俘虏,允许他们带上少量的家产如马、装着酒的大型酒器金罍和兕觥,贵族还可带上自己的仆人,编入队伍,被押解着行走在周朝的军用公路上。主人公是这些俘虏中的一位男性贵族。他悲叹自己成了个亡国奴:“唉!我们这些失去家园的怀国人,被押解在周道上没了自由。”怎么办啊怎么办?他想逃跑谋取自由。当队伍行至一座高大不平的山坡时,他试图骑马登山而逃,但他的马四脚无力腿发软,他只得抬起那大大的金罍和兕觥,喝酒解忧恨,为的是从此不能再作怀国人和商朝人了(注:“维以不永伤”的“伤”通“商”,暗喻商朝)。我的马病了,跟随的仆人也病了,我们还有什么盼头呵!

    不想当亡国奴,想跑也跑不了,何忧何愁?何痛何苦?何欲何为?孔子在《诗论》上评《卷耳》曰:“不知人!”(注:知同智。)孔子是说:周道浩荡,不思归服反而想逃跑,你这个“怀人”真是不智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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