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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贫穷”博同情并利用大家的同情作恶的人，固然非常可恶。可是我们不能因此就可以说穷即其原罪。因为太多的穷人正在辛苦的工作，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去辩驳，他要为挣一口饭坚强地活下去。 ——麦子导读 文 | 韩大茄 来源：下班啦（ID：xiaban88） 本文经作者授权发布 中学时我在学校寄宿。那个时候没有手机，无法和外界联系。我和表姐经常写信，是那种塞进信封里仍进邮筒要一两个星期对方才能收到的信。虽然现在想起来这种沟通方式太过笨拙和低效，但在那个枯燥紧张的学习年代，写信带给了我莫大的乐趣，可以用一句别人用吐了的话来形容：让我灰暗的天空从此有了色彩！但这件令人快乐的事情并没有坚持多久，我的某封信寄出后就再也没有收到回复。 我是个好面子的人，你不鸟我，我也不会再继续写。于是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若干年后，我再次想起这件事，才突然醒悟，可能是因为我在最后一封信中写的一句话：贫穷，是一件可耻的事。 我和表姐都是穷人阶级，都在全国著名的贫困县里长大。从小到大家里只能提供基本的物料支持，每周只有刚够吃饭的生活费，衣服都是父母去小店“精挑细选”的。还好那时在学校并没有多少强烈的攀比之风，大家并没有iPhone之类拉风的物什。 而我也处于中二的年纪，敢想敢拼，认为我的人生才开始，未来尚有诸多可能。只要足够努力，足够上进，财富地位都是可以争取的。那些生活庸碌、贫穷的人们就像班上不好好学习的同学一样，都是因为自身的堕落和不上进。 某一天，我在一本书上看到一句话：贫穷，是一件可耻的事。我觉得这句话说得太好，胜过无数假兮兮的格言。我把它记在了本子上，写进自己的小说里，还把它抄送给了表姐，用以自勉。那一段时间我甚至要感谢父母，给我提供了一个贫困的环境，给了我一个奋发的起点。 白手起家的故事总比富二代的风光更动人，不是吗？我年纪轻轻，就做上了“中国梦”。少年的时候做一点梦是好的，因为错过了那个年纪，就做不起梦了。那个时候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都快被正能量灼伤了！ 但我抄送给表姐的时候忘记了一点，我的家境似乎要比她家略好一点，我的这番自认为激励满满的话，在她听来却变成了实实在在嘲笑。这番说辞深深地刺伤了她，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还来的及挽救。但我又觉得，我这句话说得又没有错！那就等我哪天取得“成绩”了，用功成名就的事实来证明这句“格言”的魅力，来澄清其中的误解。后来事实大家也看到了，我终于成了我曾经所不耻的碌碌无为的人。十几年过去了，想必她也早忘了曾经歪歪斜斜地写在信纸上的这句话。而且，直至今天，我们仍没有来往。 中学的课堂上，语文老师曾跟我们讲过一个故事。两个人坐在咖啡店里喝咖啡，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我奋斗了二十年，才有资格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而你生来就可以。大致是这样一个意思。当时语文老师三十来岁，马上我也要到那个年纪了，我似乎渐渐懂了他那一刻的无奈和感伤。 以前社会上有一股仇富的风潮。富即一种原罪。近两年似乎变“好”了，大家开始疯狂的嫌贫。在微博上喊王思聪老公，在微信上称马云为干爹。虽说有调侃自己的成分，但已经渐渐已经看不到憎恶了。商业精英成了大家的精神偶像，大家信奉他们的语录为财富秘笈。而对于穷人，更多的是认为他们穷是因为他们不努力，是因为他们懒惰，懒惰的人是可耻的！我仿佛看到了无数个中学时代的“我”在身边出现。这感觉格外“亲切”。 只要努力，该有的总会有。这道理似乎挺对，因为我们有过很多的亲身经历。在学校时，某个月如果认真学习了，在当月的月考中你就会感觉到做题顺手多了，成绩常常也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接下来的某个月你放松了，因为懒惰，接下来的考试便只能拿一个可怜的分数。 这个时候我们还听过不少“鸡汤故事”，已经成功的某某某有着怎样超乎常人的奋斗史，他努力了N多年，终于取得了卓越的成效。这样的故事正面而又有效，它足够“正确”，因为自己就有这样的体验。而且“努力就可获得”和“差距可以通过奋发追上”的道理听起来就那么悦耳而又充满希望。它似乎隐隐地告诉你这个世界是公平的道理，毕竟天道酬勤嘛！ 这个时候如果有个人冒出来告诉你，有些时候你的努力并不总是那么有效，有些差距生来就存在，你很难去逾越，人是有极限的。有人听完就不高兴了，恨不得踹他几脚。 有个美国的作家叫芭芭拉·艾伦瑞克。她曾经也相信贫穷是因为不努力。于是她做了一个实验：她只带1000美元的资金和一辆车子（在美国没有车子极不方便），隐瞒自己的身份，断绝和亲戚和朋友的往来，去几个不同的城市闯荡，从零开始，力图充分地模拟出穷人的境况。 通过一段时间努力，她发现，在这些地区，一个没有学历的普通人能找到的工作一般时薪是6~7美元，一天八小时工作下来，也就是50美元，一个月工作25天也就是1250美元。但是如果想离工作地点近一点的话，往往房租就得占到600美元以上，这对一个月收入1000多美元的人负担太重了。 所以她不得不到离工作地点几十公里的地方租房，但这样养车的成本，还有吃便宜且没有营养的快餐，一个月还得400~500美元买食物和汽油。然后，然后就所剩无几了。 在一个陌生城市最开始找工作的几天会更难，因为还没找到稳定的住处，不得不去旅馆过渡几天，这几天的住宿会很快把1000美元积累耗光，等找到工作，拿到第一笔薪水，钱得赶紧支付房租。 芭芭拉在不同的城市，换了六种工作，有零售，有清洁，有老人服务，但是结局都一样。因为没钱，就必须选择偏远的居住位置。选择了偏远的居住位置，就必须得忍耐漫长的城市交通（根据芭芭拉《我在底层的生活》一书总结）。 一个人一天的时间是固定的，故用来提高自己和寻找更好的工作的机会就更少，为了应付生活的成本，就必须做出一定程度的节约。通常要达到金钱上节约的效果，又必须付出更多的精力和时间。而人的精力又是有限的，她又将错过许多培训提高自己和扩大生活圈见识圈的机会。但是如果她不节制成本，她会发现你根本活不下去。贫穷让她可选择的路少之又少。纵使她知道努力方向，也肯下劲去努力，但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让她去实现。 看到芭芭拉的“实验报告”，曾经中二期的我可能会想她实验失败可能是因为她还不够努力，或者她能力不行。但我现在不这样想了，因为有一段“实习”经历彻底改造了我的DNA结构，抹去了我中二少年时的某些狂妄和天真。 2010年暑假，我曾在深圳一个服装工厂待过一段时间，仅仅待了十三天，但这十三天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十三天之一。我的工作很简单，就是按照一个模具，把一块皮剪成规定的形状，只做这一个动作，循环往复。从早上八点干到晚上十点。除了吃饭外，没有什么中途休息。跟我一起工作都是一群二十左右的同龄人。 通过聊天我知道他们曾经尝试过很多工作，眼前这个是他们认为最合适的。成天被钉在厂房固定的位置做着机械的工作，拿着两三千块钱的工资，即使努力也要好几年才有资格去学做成衣，而这几年我必须把每天的十四个小时奉献给工作，根本无暇去关注外面的世界。终于最后我学会了做成衣又怎么样，工资能提高50%，但是这个时候，世界工厂又开始转移了，大批深圳的工厂倒闭，如果我坚持在那打工到现在，我应该已经失业了。而那个时候我除了做衣服什么都不会，已经跟不上这个时代了，我又如何去努力。 我在工作上遇到一个朋友，他说他曾经是一名矿工，收入还不错。每天早晨5点多就下矿井，到地下近一千米下面挖煤，晚上八点才能从地底深处出来。他说他不想干这份工作，只想换一个安全的，每天能看到太阳的工作。他爸妈希望他继续在矿上工作，虽然危险，但至少收入稳定点。在他父母的认识里，这是他们所知道的中最好的工作了。但他不这样认为，为了实现他心中那个朴素的梦想，他离家出走，身上没有钱就在工地上打工，业余学习工程专业知识。努力的过程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下，但可以想象那艰难的几年。最后他通过考证进入了工程行业。 当我们坐在一个桌子上对帐时，他向我讲完了这段故事。说完，他喝了一杯水，环视了一下办公室，我能感觉到他实现目标的满足。可是他比我多走了好几年的“弯路”，多吃了好多年的苦，才跟我站到一个起点，他已经快四十了。我想起语文老师讲的那个故事，我竟然莫名地成为了他故事中的“另一个人”。他努力了很久终于和我这“另一个人”一样了，但这“另一个人”的Level实在不高，其实也还是在食物链的底端。要想达到真正的成功，我不知道他的时间和精力是否足够。 是的，这些就是起点的差距，我不得不承认。你听了很多靠努力实现的财富神话，但你有没有听过巴菲特的父亲是国会议员，马化腾的父亲是盐田港公司上市的董事，97年的时候开着奔驰给马化腾做账。柳传志的父亲是人民银行，国贸委高层。王石岳父是广东省副省长。 即使我的同事，似乎跟我一样，朝九晚五上班，拿着同样的工资，但他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拥有父母买好的房子，不用像我一样每月支付房租或房贷，每天可以开车上班，哪天不想干了，可以任性地出去玩几个月。而我不行，今天走了，过不了多久就会饿死。 财富与阶级的差距，有时候是可以追上的。那样的故事通常精彩得可以拍进电影。经历了一些世事，我开始认识到，人的精力和智识是有限的。梦有多大，并不是舞台就有多大。现状是你的舞台，根据你的精力和智识的程度，从现有的舞台的边界开始往外按对应的程度进行拓展，它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预示出你梦想的极限。在球场上奔跑的男孩梦想着成为姚明，不是所有就能成为姚明的。现实并不是一碗鸡汤，鸡汤是一剂麻醉剂或伟哥，这些玩意不能当饭吃。 穷人并不是原罪，我要收起曾经中二的“壮语”。但是在社交平台上更多的曾经的“我”在泛滥。《你弱你有理》，《你不过是圈子弱，家里穷，智商低》，《穷人一定人品坏》，《又穷又丑的男人肯定花心》之类的文章传播甚广。用穷博同情并利用大家的同情作恶的人，固然非常可恶。可是我们不能因此就可以说穷即其原罪。因为太多的穷人正在辛苦的工作，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去辩驳，他要为挣一口饭坚强地活下去。 *作者介绍：韩大茄，豆瓣作者，土建造价工程师，白天搬砖，晚上写作，不鸡汤，也暖胃。公众号：下班啦（ID：xiaban88），微博@韩大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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