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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罗宗强:文学史谁爱怎么写就怎么写|文学史|罗宗强

 诗意秋天珍藏馆 2016-04-13

罗宗强先生

罗宗强:1932年11月25日生于广东省揭阳市榕城区。1956年9月考入南开大学中文系学习,1961年考取硕士研究生,师从王达津先生治中国文学批评史;1964年毕业,1965年初被分配至江西赣南师范学院中文系任教。1975年回到南开,先在《南开学报》任编辑,后至中文系任教。1981年晋升副教授,1985年晋升教授,1986年由国务院学位委员会评审为中国文学批评史专业博士研究生导师。1991年起,历任南开大学中文系主任、南开大学校务委员会委员、校学术委员会委员、中国唐代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李白学会副会长、中国杜甫学会副会长;又受聘为新加坡国立大学中文系客座教授,日本大谷大学客员教授,河北大学、云南大学、广西师范大学兼职教授,首都师范大学特聘教授;兼任中国古代文论学会顾问、中国明代文学学会顾问、中国李白研究会顾问、《文学遗产》杂志编委等。曾先后出版《李杜论略》《隋唐五代文学思想史》《玄学与魏晋士人心态》《道家道教古文论谈片》《魏晋南北朝文学思想史》《罗宗强古代文学思想论集》《古代文学理论研究概述》《隋唐五代文学史》(与郝世峰、李剑国、项楚合作)《因缘集:罗宗强自选集》《明代后期士人心态研究》《读文心雕龙手记》《晚学集》《当代名家学术思想文库罗宗强卷》等多种著作。在《中国社会科学》《文学评论》《文学遗产》《文艺研究》《南开学报》等刊物发表论文数十篇。

□:罗先生曾经说过:“我不知道文学是什么。”

■罗宗强:是这样,有一年在广西师大,他们让我去讲一讲,我就跟同志们讲:“我搞了几十年古代文学教学,至今为止我不知道文学是什么。”在场的一位教授说,罗先生你说过头了,文学是什么,文学概论里面不是说得很清楚吗?我说,放在中国古代它就说不清楚了,因为在古代不是以文体分的,诗文是很好的文学,奏章也是很好的文学,书信也是,甚至经学注释也可能是很好的文学。

标准不一样了。中国古代文学有一个什么标准,直到现在还没弄清楚。要是用文体来分别是不是文学,就会把中国古代大量的好作品排除在外。要是按照古代的方式把各种文体都看成是文学,那现在又不好办了,当今的报纸社论是不是文学?

中国的文体产生和演变有一个过程,这个问题比较复杂,随着时代的发展,逐步明朗起来,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把它说清楚。到近代受了西方影响,在外国文学影响之下,模模糊糊有了文学的概念,但是最终也没有发展到完全模仿西方的文学概念。中国也有文学的概念,但它是不断发展变化的。

□:罗先生还说过这样一句话,“文学史谁爱怎么写就怎么写。”

■罗宗强:文学本身,作者和研究者本身,原本就是丰富多彩的,并不是刻板的、单一的。个人感受不一样,你说这个作家很好,我说那个作品不行,最根本的是自己喜欢不喜欢。个人对文学作品感受不一样、认识不一样,选择必然不一样,写史过程中做出的评价也就不一样。

现在大学中文系培养学生,千篇一律,统一教材,每个学校都开一门文学史,机械化生产,像工厂一样。解放前那些大学、那些中文系并不是这样的,没有统一教材,哪个教授喜欢杜甫,他可以一学期就讲杜甫,他研究什么他就讲什么。那时候并不统一教材,没有谁讲完全部的文学史,没有啊,你喜欢哪一段,你就讲哪一段。那些学校,那些教师,特点不一样,专长不一样,不同大学培养出来的人才也就不一样。

现在各个学校的中文系全部统一教材,所有中文系都从先秦讲到近代,全一个样,所以教师就按教材讲。假如文学史谁爱怎么写就怎么写,谁爱怎么讲就怎么讲,那中文系的课讲出来就不一样了。各个学校都有各自的特色,也可能这个学校就讲到唐代为止,也可能那个学校只讲明清。关键是教会学生学习、研究的方法,让他们能够更好地了解文学史。

□:如果能这样真是太好了。老师把自己最要紧的学问传授给学生。

■罗宗强:还有个问题,现在文学史侧重于讲史,文学本身的价值没有体现出来,从中小学到大学都有这个问题。文学干什么的?文学要陶养情操、树立人格,培养善良的品质、丰富的感情和高尚的人格。文学史除了说明文学作品的历史背景和事实,还应该陶冶情操。很多文学作品里面那些感人的东西,根本没有讲出来,把作品全都讲死了。一首诗拆得零零碎碎,整体感受、整体倾向、感染力,全都没有了。

以前有些老先生讲课,一首诗吟诵下来,那真是沉醉其中,吟诵完了也就讲完了。这也是一种情况,因为读诗是个感受,不那么容易讲明白。但是现代研究不太一样了,要说出所以然来。我给你举个例子,程千帆先生的夫人沈祖棻先生有一本书叫《唐人七绝诗浅释》,那书真好!一首诗,她跟你解释出来为什么好。她会拿出类似的诗进行对比,告诉你这首诗究竟好在哪里。你跟着她读诗,就会了解,哦,感情、格调、深度在这里!

除了沈先生这种方法,叶嘉莹先生从诗的结构、细腻的层次上来讲,也是一种方法。还可以把诗拆开来,说清楚具体好在什么地方,这方面蒋寅先生的《大历诗风》这本书写得好,他告诉你大历诗风到底是什么,他说了好几个道理,结构啊,用词啊,等等这些,一一给你指出来。

□:罗先生著有《读文心雕龙手记》,这本书的主体内容是罗先生选择刘勰《文心雕龙》里的一些范畴、词语,逐一加以解说。对于怎样讲解古代文学理论,罗先生有什么看法?

■罗宗强:《文心雕龙》每一篇到底说了什么,各人认识不一样。原因之一,我想就是对于里面的一些词语,大家理解不一样,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人能说清楚“气”是什么,“风骨”是什么。我写这本书主要是想解读一些词语,在我的理解中,这些词语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把自己的看法写出来,大家并不一定同意。比如《原道》第一篇第一句“文之为德也大矣”,到底说什么呢,大家看法就不一样,我说出我自己的理解而已。

后来因为大家都说,像刘勰这样的大理论家为什么今天没有出现?所以我又写了一篇文章《从文心雕龙看刘勰的知识积累》,关注刘勰的素养。从刘勰身上,我们既看到广博的知识,看到缜密的思维,还看到敏锐的感受。这些素养对于文学理论研究者来说不可偏废,单就知识积累来说,刘勰看了多少书啊,受了多少影响啊,我们现在看过哪些书,我们望尘莫及。

我想,读古代文论,同样首先应读懂原著。一种文论在什么样的文学创作背景下提出来,历代对这种论说都有些什么评价,弄清楚这些之后,才谈得上衡量其文论史上的价值。或许我们会有所收获,并且从收获当中受到启发,产生联想,在考虑新的文学理论问题时,就对我们有所帮助。但那只属于知识积累的一点,真要有所建树,道路长得很,不仅要广泛阅读、大量积累,还要对文学的发展有深入的了解,最好再懂点创作,避免从理论到理论,空泛不着边际。当然,我不是理论家,门外谈论这个问题,行家们一笑置之便是。

 

2006年,我在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为研究生开《文心雕龙》导读课。当时开课的目的是想让学生读懂这本书。介绍了几种注释本,让他们对比着读,查阅有关材料,自己做出判断,认真解释其中的范畴、词语。最后,也说出我的看法。开课之后,写了《读文心雕龙手记》那本书。我在南开大学为研究生开《庄子》导读课,精读内七篇,也是用这种方法。介绍几种具有代表性的《庄子》注释本,让他们对比着读,联系外杂篇的一些问题做出判断,同时查阅相关材料,了解与不同注释有关的一些思想史现象。

(本文经罗宗强先生审定。承蒙罗先生亲笔批改,谨此拜谢!南开大学中文系卢盛江、张峰屹、卢燕新、可延涛四位老师对先后两次采访予以支持,在此致谢!昔日同事张立民对采访亦有贡献。文中所用图片,部分由罗宗强先生提供,部分由笔者拍摄。)

*本文节选自儒风大家访谈《对话罗宗强先生:追求历史的真实倾注文学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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