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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父与严父 ■吴联平
周末闲着无事，随意翻阅十多年前一份旧报《鄂西报· 晚报版》，上面有一篇向国标写的散文《酒父》，读后感慨万千，我想我的父亲该称之为烟父了。但同时，我的父亲又是一位极其严厉的严父。 据说父亲从十几岁就开始抽烟，在那时没有什么名牌香烟，只有几分钱一包的“大公鸡”，由于家穷，大多抽一些自产自制的土烟。土烟大得像泡桐叶，卷起来裹紧，然后用刀将两头切齐，用烟味浓厚的手绢包好揣在身上，一有空闲就拿出来抽它个够，算是父亲生活中最惬意、最浪漫的时刻。 父亲是巴东江北一位地地道道、土生土长的农民，但他吸烟的姿势很优美。父亲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随身携带的一包烟丝和一根烟杆是时时不会忘记的，这算是父亲唯一的一件宝贝。不管在酷暑还是在寒冬，他都会在劳作之余坐在石板上或锄把上抽起他的旱烟。有时他将旱烟袋拴在烟管上，使得烟袋和烟杆成为一对最合适的搭档。他用右手支撑起长长的烟杆，如果用打火机点不着，他会先将打火机拧燃，然后将打火机插在泥土里，将衔着的烟杆靠近打火机吧哒吧哒地点燃，点燃之后便没命的猛吸几口。 父亲抽烟时，什么也不说，只默默地抽，两眼凝视着远方，作最深重地沉思，好像生计的艰难随着圈圈烟雾会飘上重霄，美好的日子即刻就会到来一样。眼看烟锅中的烟丝燃尽，他就会从胡子拉茬的嘴里取出烟嘴，用烟杆在石块上猛烈敲击，使得烟锅里的残余物和烟油烟垢掉出来。如果敲不出来，他会用一根小木枝插进烟锅进行掏掘。 父亲爱抽烟，也爱种烟。我老家屋后有一块空地，是阳光朗照的好地方，每年父亲都要将它深翻细作，然后栽上自制的烟苗。经过培育，长出的烟叶又高又大，连大人钻进去也不见踪影。在收割季节，父亲用一把小刀将一皮皮硕大的烟叶从茎上小心翼翼地割下来，用撮箕端进屋内放在地上，然后再用小针将烟叶背部的烟茎划开，使烟茎里的水分溢出来以便容易晾晒。 这几道工序做好后，父亲将它们全部上在草绳上，然后将草绳两端拴在树杆上在太阳下暴晒。晒到一定程度，父亲就将烟叶从树杆上取下来裹紧，用大石头压着仍然放在太阳下暴晒，然后又打开又裹紧如此反复五六次，最后得出的成品又干又香。周围的老人们最爱抽父亲制作的烟叶了。那时，我家无钱买上香烟，所以亲戚朋友到我家串门拉家常，父亲便吩咐母亲将自己制作的上等土烟拿出来让客人尝一尝。母亲每次都会拿出一到两皮烟叶递到客人手中，客人门抽了无不啧啧赞叹，父亲听了客人的赞叹声，心里也乐滋滋的。 父亲吸烟的历史很长，所以他的烟量如同饮酒人的酒量在不断升级，连烟杆的长度和烟锅的大小也是如此。到父亲去逝前，他还制作了一根特大烟杆，长度竟达两米之多。他虽然如此视烟如命，但从不让儿女们沾染烟习。他的烟叶及烟具都收藏得很紧，从不随便放在外面。有时我们看见父亲吸烟时有滋有味的神情，心里羡慕死了，趁父亲不注意偷偷拿上一皮烟叶躲在自家屋后山地里学着父亲的姿势猛吸，但没吸几口便呛得要命，只好丢掉烟叶跑回家。在父亲面前从不敢吱声，因为害怕他那双威严的目光。但最终未能逃过父亲的法眼，父亲知道后，便将“首犯”的我罚跪在堂前，让我的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站在一旁，陪着我听父亲严厉的训斥。这一跪，少则半个小时，多则一个多小时。对于父亲的烟叶，我们只能望洋兴叹，谈烟色变。 父亲抽烟也很幽默，记得那年我们家乡刚安上电灯，在电灯第一个晚上刚亮的时候，父亲装了满满一烟锅烟丝，然后将烟锅靠近灯泡猛咂几口，他明知道这样做是一种徒劳，但他仍然不松懈地吸了好一会儿，直到精疲力尽的时候才取下烟杆放在煤油灯上“吧哒”两下便点燃了。他猛吸一口烟圈，然后指着灯泡说：“这东西亮是亮，可惜对我吸烟并无多大益处，依我看来还是我这个老把式煤油灯好啊……”。说完，全家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烟给父亲带来的是高兴与欢悦，但有时也难免带来痛苦和悲凉。有时他自己忘记了烟杆和烟叶所放的地方，找几下没有找着，便会急得像热窝上的蚂蚁走来走去，有时甚至会大发脾气。每遇到这种情况，母亲就会动员全家成员为寻找父亲的烟具而“抄家”。每当找着烟杆递给父亲，他会迫不及待地装上烟丝进行猛吸，进入他最惬意最浪漫的时刻，只有这时父亲才会从他那历经沧桑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我在宣恩参加工作后不久，却意外地收到父亲病危的消息。我除了在州城地摊上买一斤土烟外什么物品也没带就匆匆回家了。当我把烟叶递到父亲颤抖的手上时，父亲用手摸了又摸，然后吃力地把烟放在鼻子下闻了又闻，艰难地说：“谢谢你给我带上这斤好烟，你还知道我的心思，只恐怕我吸不成了……。”他说完，在他深凹的眼角涌出一串老泪，但脸上仍充满了希望和憧憬。遗憾的是父亲最终没能吸上我为他买的土烟，在一个雪虐风饕的夜晚永远离开了我们。我不知道我仅买一斤土烟送给父亲是否尽到了孝心，但我知道父亲对我的养育之恩远不止一斤土烟的份量，但这一份薄礼是父亲一生中最珍爱的，我想他在另一个世界里也会高兴好长一段日子。 作者简介：吴联平，男，文学爱好者。现供职于县纪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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