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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画研究 | 北派山水画的源思考

 怡蘭斋主 2016-04-24


       一、概说
       中国北方与南方的文化艺术创作自古以来就存在风格差异。北方雄壮的自然山川赋予了作者大气磅礴、阳刚豪迈的精神力量。刚正慷慨的有志之士创作出许多关于北方山水的诗句,寄托济世报国的宏愿。10世纪的五代出现的北宗山水以及北宋前期出现的雄浑壮观的北派山水都是乘着盛唐遗风得以发展的,无论审美取向、意境构思还是构图技法都已成熟,而且作画者都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和综合修养——这在中国美术史乃至世界美术史上都有一定意义。同时期日本小规模的遣宋使来中国学习各门类的文化,此后约二百年才出现较为成熟的平面效果的人物浮世绘,又从浮世绘分化出平面装饰风格的风景画。这要比北宋出现有浓淡写实成熟技法且具有三维效果的北宗山水画的产生晚了近七百年。荷兰和英国架上写实风景画出现于17世纪。北派山水画自此以降就开始走下坡路。新中国成立后,山水画家们创作了一批有时代气息的全景式山水画。改革开放以来,当代北派山水画创作出现了难得的“高原期”。


万壑松风图     李唐 作 

       二、历代山水画特色形成的主要因素
       中国历史上当权者的意志和当时的政治环境对画家的创作思想有着直接的影响。有唐以来,南北绘画始现不同面貌。五代荆浩、关仝开启了山水画的北宗。北宋前期,由于朝廷设立画院,并且有皇帝赵匡胤时常亲自监考,绘画得以盛行。有宋一代出现了以范宽、李唐为代表的一批北派山水画家,其经典作品完善了北宗山水的图式和精神。相比之下,范宽作品的丰满构图更显阳刚气派和内在张力。而汴京(今河南开封)的许道宁所作《渔舟唱晚图》画法不同于当时的山水画大家李成、范宽之作,体现出风格狂逸的许氏特色。北宋中期奸臣当道,国运渐衰,很多文人墨客放下报国志向,收敛豪放情怀。虽然宋徽宗在绘画上作出表率,但是画家作品的总体格调与宋徽宗的作品类似,山水画很难有纵横捭阖的境界。偏安一隅的南宋国运不济,画家们心态萎缩,往往作些扇面小品,出现“折枝式”“马一角”的构图方式。南宋遗民和元代的文化人因避中原战乱而隐遁山川明丽的江南,承续魏晋南北朝文脉而寄情绢素,开启了真正意义上的田园文化和儒雅的文人画。此时,地处江南的宣纸业起步,生宣纸比起绢素更适合温润笔墨韵味和文人墨客意趣的寄托,使南方山水画达到空前的高妙境界。北方金代画家的山水有些壮观画面,然而其画艺在整个山水画史上不足以让人注目。北方山岭高峻,巨大坚硬岩壁裸露,有阳刚坚韧的感觉。宋元画家依照其质感创造出了斧劈皴、雨点皴、云头皴、乱柴皴,为后人发扬北派山水画精神奠定了基础。


《渔舟唱晚图》局部     许道宁 作 

       明代从开国起政体严酷,画家们只能超脱于现实社会,所作山水画多表现遁世“高人”“雅士”,隐晦地体现自我气节和孤傲情怀,在创作小品的小情趣中得到自我慰藉。明中期,南方的资本主义工商业开始萌芽,经济的发展和书画销售流通以及历代南方文化的积淀促使文人画体系达到新高度。艺评家莫是龙、董其昌等人提出了绘画南北两种创作思想以及“崇南抑北”理念,启发了后人对绘画创作以及理论分析的思考。清早中期的“康雍乾盛世”虽有帝国气派,但是由于“文字狱”“莫须有”和士大夫们的排异,画家内心有很多顾忌,所以有“大汉”情结的山水画家们没有汉唐、北宋时的画家那样的情怀去创作。清末,列强宰割华夏,有战必败、有约必损,各种弊端遗至民国,使得国破山河碎,在无当权者意识主导的“乱糟糟的国度”(沈从文语)里,却有极少数致力美术之士陆续留洋,之后带回来新的文化观念,助推了中国画的改良。
       三、北派山水画再度孕育
       任何文化现象的产生都是社会综合因素而促成的。新中国百废始兴,艺术家们为国家“从今走向繁荣富强”而豪情满怀。作为美术界领袖的徐悲鸿倡导中国美术的写实主义“正能量”,无疑是符合新兴中国的政治需要的。这在画家们心目中树立了精神标杆。在这方面,京津晋冀多位描绘北方山水的名家成就尤其显著。中国是倡导正统文化的国度,文化的上行下效使其几千年来形成了“中国特色”。如正统山水画中以山为构图主体的画幅往往有“当家”之树,这一点异于世界上其他民族的审美习惯。我们又是诗的国度。唐诗之所以成为古体诗的高峰,是因为唐初朝廷把诗歌创作列为科举考试的重要科目。唐太宗自己常写诗,起到了表率作用,同时也促进了绘画的发展。伟人毛泽东以空前豪迈、磅礴而浪漫的诗词佳句激发了艺术家的创作欲,诸多画家创作的毛主席诗意山水画是在传统山水画向现代转型方面作出的有益探索,初现雄浑厚重、气吞万里的新北派山水画精神端倪。现代建筑的大墙面也给画家提供了施展才能、挥洒大气势画作的条件。“文革”期间,公众的美术作品只能“红光亮”“高大全”,充满“昂首阔步的革命英雄主义”。经过“文革”洗礼的这一代画家是否从这一时期的文艺作品里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从而在当代山水创作中隐含着当年提倡的“革命的现实主义和革命的浪漫主义相结合”“有气概有力量”的时代烙印呢?我想,许多当代成熟的北派山水画家正所谓“一个人一个精彩故事”,有经历了三年“困难时期”或“文革”动乱的历练而丰富了的人生。在拨云见日的岁月里,他们逐渐形成了各自的艺术风格。


《待细把江山图画》局部     傅抱石 作 

       四、新北派山水画的“高原期”
       新时期以来,政治昌明,经济腾飞,不少画家受我们泱泱大国博大豪迈的主流文化精神的感召,又借助现代交通信息之便,眼界和创作思路开阔,艺术审美取向越发雄强阳刚。按照董其昌“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指引,他们行进在关陕一带,体察在华山之颠,攀登太行燕山,游观白山黑水,以至在大河上下、长城内外、无尽戈壁、巍巍天山、莽莽昆仑都有这些画家考察、写生的身影。他们崇尚巍峨的高山峻岭、浩荡的大江大河,以现代人的审美观进行北派山水画艺术语言的当代性探索,创作了不少大气磅礴的北方山川题材的山水画,在全国美术展览中多有入选、获奖。这也要归功于当代主流文化对北派山水发展的助推作用。在当今综合性中国画展览上,一幅幅的瑰丽宏伟的大画面比古人更加注重山体特征和质感的挥洒,颇能吸引观者的眼球。如果把与之并列的小品比作小清新的乐曲,那么新北派山水画的表现力更像气势雄壮的交响乐,更能震撼人们的心灵。我曾两度赴台北故宫博物院古代书画馆参观,其中2006年赶上书画特展。在宋代画家范宽和李唐的画前,我想象到那个雄强的时代,为那个时代画家的博大胸怀、豪迈气势以及精到的笔墨所倾倒。
       当今国运崛起,北京不少大型建筑里镶挂着巨幅中国画原作。那些作品宽至5米、10米甚至更大,呼应着大国气派。首都聚集着众多优秀画家,带动了中国画艺术的重心北移和整体发展。崇尚雄浑阳刚、大美壮阔精神是人类的共性。在科技发达、快餐文化充斥的今天,山水画家深知,中华民族文化精神的“正能量”是支撑中华民族存在、发展的根本。很多有文化气质的企业家尤其青睐豪迈瑰丽的山水画,以寄托健康向上的精神。这就让优秀的山水画家有了更多释放大国情怀和施展艺术才能的机会,从而创作出了无数有新北派意味的巨幅山水画。歌颂祖国壮丽山河的北派山水画展挂于重要场所,宣扬着中华民族主流文化精神,引导着人们高尚的审美取向,彰显着阳光、向上、和谐、尊贵的气质。
       之所以将上述作品称为“新北派山水画”,是相对北宋早期北派山水画而言的。当代画家们大多受过现代高等教育,能够接受西方绘画各流派的有益成分,在构思、构图、技法、境界诸方面都拓展了传统北派山水的气格。


《看山还看祖国山》局部     何海霞 作 

       五、两项历史的纠结
       当代著名画家刘大为在《中国书画报》2015年3月25日的一篇文章中说“荆浩……成为北派山水的奠基者”;著名画家龙瑞在《美术》杂志2014年4月赠册中有“北派山水雄浑朴厚”之句;我约请黄丹麾博士在《美术》杂志2012年10月“美术家”栏目为我的画作撰文,事先没有示意“北派”如何、如何“北派”,而他为我撰写的文章开头就称“……属于典型的北派山水,具有庄严、崇高、神圣的豪迈格调”。可见,北派山水艺术早已形成一条明显的脉络。但当今“派”的实体人群在哪里,其地域范围、概念的边界等问题无人理清,借用某君的一句形象比喻就是“拳头产品很过硬,遗憾的是不知道这拳头是谁的”。当代一些画家往往茫然于哪里是自己绘画风格的落脚点。我作为拿毛笔画家中的一员感受到,只要沉下心在自己设定的艺术追求之路上前行,把画探索到值得理论家和画家评说的程度,有一定高度的绘画圈子自然会拉你去站队。
       明代莫是龙、董其昌发现绘画存在南、北两宗;清代钱泳、王原祁、唐岱、郑绩、沈子骞、方薰的文章都谈到山水画的南北宗,且出现“北派山水”的用词。在画史中的其他一些论述中,“南北宗”“南北派”的用词大多没有细论其含义与区别。《辞海》中的“宗”有“开宗”的含义,“派”与之有源和流的关系;《现代汉语词典》的“宗”没有“派”的含义。与古人用“宗”相比较,近现代是否都认可“南北派”是“南北宗”的延续?论及中国画的南派或北派,当代艺术家很少去思考前人对它们与南宗、北宗之间用字的联系。我提议,今人也如新中国文字改革那样,对此作个归纳,可否只用“南派”“北派”之词,以免产生混乱,而且如是使用已约定俗成。


巍巍太行     白庚延 作 

       六、我们的责任心
       《文汇报》2015年8月5日的一篇题为《晚明的文化腐败》的文章让我似乎找到了董其昌“崇南抑北”的某种思想来源。此节选如下:“以袁中郎、董其昌、陈继儒等为代表的晚明文人生活,好精舍,好美婢,好美食,好骏马,好梨园,好花鸟,如此则为人生真乐。当时的社会背景是奸党当朝,内外忧患,这些人公然宣称‘国破家亡不与焉’,把民族正气完全抛开,而沉湎于穷极人欲之乐,梁启超评晚明学术‘上流无用,下流无耻’,亦即文化腐败。”读以上句子可以想见,董其昌文化生活圈子形成的意识使其不可能主张弘扬民族文化的“正能量”。因其感悟到南方书画发达的现状又身居高位,“崇南抑北”的思想客观上影响了一部分文人画家的心态。不管国势如何起伏,因为文人能够“躲进小楼成一统”(鲁迅语),文人画却一直在隐潜地发展,延续着国粹的一条重要脉系。传统文人画是那个时代文人们“穷则独善其身”的产物,而新北派山水画作品中透露出的是“达则兼济天下”的精神。
       文人们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下形成的价值观往往使他们只是躲在小情小趣中,以优雅秀弱的笔墨窃窃私语。偶尔出现徐渭、八大等以绘画的形式表达逆反情绪。20世纪上半叶,中华民族很多方面跌入低谷,陡然出现了正统画家蒋兆和表达内心情感的《流民图》,颇令人潸然;而“文革”后的“伤痕美术”以社会性美术形式短暂出现,但无疾而终。新北派山水画家是有社会责任心的人群,豪迈真性和阳光的爱国情怀已成为他们创作的自觉意识。他们的作品客观上能振奋人们的心灵、强化爱国主义情怀,这总是值得赞扬的!
       当今社会意识开放程度是自春秋、西汉、盛唐以来的又一个高潮,我们赶上了来之不易的好时代。可以预见,中华民族今后不会出现清末民初那样的艰难,也不会再有“文革”那样的摧残。新北派山水画家们是活跃在当今伟大时代的继承北宗山水精神并创新着的一群,一批水平较为整齐的代表人物已经出现。中国画的发展需要有高品格、有创新精神的画派涌现。画家师恩钊率先提出“新北派山水”的概念,呼吁并实施组合实体团队,把它当作一项事业来承担,是有见地且符合许多美术家共识的。新北派山水画家可以在艺术上共同探讨研究其精神图式、笔墨技法的艺术观念、实践理论的学术性问题,类而不同、相辅相成,以学术研究引领艺术创作,秉持相互支持、相互包容的高尚情操,调动社会力量,建构起当代北派山水画新课题和完整透彻的理论体系,让理论与实践互为作用。我相信,这对弘扬民族主流文化精神、促进山水画发展会有积极的作用。
       北宋北派山水画的雄壮是珍贵而短暂的。当前国家政策调整,此前持续二十多年的美术热潮也会降低。随着老一代新北派山水画家心气衰减,雄强豪迈风格的作品创作总量也会减少。与经过多种历练而成熟的北派山水画家相比,“80后”画家多愿吸收西方艺术并且以“玩”的心态作画。那么,当代北派山水画现象会不会也有相对短暂出现之虞?画家应该与美术理论家一道,从人文学、社会学、美术学、绘画艺术诸方面加以深度思考,总结当代北派山水画在弘扬社会主义文化核心价值观、民族文化以及美术自身的发展等几方面具有怎样的作用,阐释其符合中国画艺术本质的思想与其审美特征的整体共识、画家的成长地域和背景、昂扬的情志和多元化面貌以及北宋北派山水画对当时社会和后世产生的影响等。身处当前难得的新北派山水画的“高原期”,我们可以通过有组织、有计划地办展、出版著作和理论研讨等方式,为后人在研究、延续方面留下有价值的文字、图片和影像资料。


来源:《中国书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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