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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做一个他们眼中的“俗人”

 依依书吧 2016-04-28

  今天是我平生看到最美的一次天气。

  夜里落了一场雨,早晨天便放晴了。在果园后面,我望到远方深蓝色的天,矮矮地飘着几朵白色的云,下面散落着几家民居,砖瓦成浅灰色。我望到雨后的小小柳树,叶子上还挂着雨滴,在阳光里闪着珍珠一样的光,柳绵在风里飘在我的脸上,痒痒的。我望到飞来飞去的燕子,在四周各处掠过来掠过去,成双入对。

  雨水汇到了一起,在脚下的小沟里远远淌去,我在一条开满丁香花的夹道上走了好久。想起许多朋友,许多故事,仿佛过去几十年的人事都在这一刻悄悄爬了上来。这雨后的田园风光,有着干净透明的美,再加上这一份不可形容的宁静,同我生长的那个地方太像了,使我想起那里。

  那是一个小小村落,去繁华地带约三十里,不知何时落成,住了几十户顺民,所有男女老幼,祖祖辈辈扎根在这片土地上,在四季中各尽手足之力,安稳地过着小小日子。因不临任何一条公家大路,难免被商业的眼光遗忘,村东头倒有一间杂货铺,开了十几年,各家日常柴米油盐皆从这里往来,虽没作任何形式上的工商登记,上上下下却寻不到一件过期变质的小食品。

  村里的孩童对杂货店着迷,放学后各自拿着大人看不上的零钱,或三毛或五毛,涌到这里来。杂货店的主人老李头,见有孩子来,从抽屉里摸出一幅黑框老花镜,然后慢腾腾地架在布满皱纹的一面脸孔上,俯身接过那些小钱,也不看就装进上衣口袋里,从货架上翻出一包干脆面,递与孩子,再扶着老门框望他们一一走远。

  本来日子可以这么美好地过下去,不想一年冬天,老李头骑车去县城进货,路上被大车撞断了一条腿。就在那年,我也离开了村子,心想杂货店如何都开不下去了。去年回到老家,眼见老李头装了一副假肢,拄着拐杖为人打醋。因为这一份欢喜忧愁的生活,他有着我不曾看过的顽强。

  几十年间,这个小村子,外界的力量几乎没有使它作任何变化,年年不同的是,村头或多了一处新盖的瓦房,娶了别村一个新媳妇儿,或嫁出去一个好看的姑娘。年迈的老人东一个西一个的离世,孩童渐次长大成人。

  黄昏时,房屋及一切树木在暮色里慢慢隐去。夜归的人儿,望着几盏小小的灯火,随处走都不会迷失了回家的路。那昏昏的灯火下,有年轻的妈妈在给孩子喂奶,有贪酒的主人邀来邻翁小酌,有老人对着电视里的远方乐呵个不止。白昼里,阳光四处落满小院,清风过处,斑驳的树影在地上摇来摇去。女主人在各个角落栽种了一些茄子、西红柿、豆角、香菜,平日里信手摘几个,用水冲洗干净便可做饭入菜,大半年都吃不完。

  但凡一个能在清贫里过日子的人,必可在这个村子里快乐地度过一生。只是近些年,村里的年轻人陆续都去了繁华的远方,他们皆抱着不虚度此生的鸿鹄之志,在南北各处努力过着平凡的生活。

  短短几十载,如闪电如飞鸿,何谓不虚度,真讨论起这个问题,恐怕没人能给我一个标准的答案来。而我只想做一个平常的人,有一颗为平常日子得失而哀乐的心,取得一些小小成绩便快乐,小小失望便忧愁,闲了看看天空的流云,落雨了立在窗边听一听,念起朋友便在纸上写一些小小的文字。这种我们常常瞧不上的所谓俗人,我却十分羡慕并渴望做到,我羡慕这一份平凡,在平凡里的他们才真是“生活”。有时候,我成天脑子里只想做一个杂货店里的店小二,或一个当铺里的学徒,似乎这些才合乎我的本来面目。

  写到这里,我望见了一个遛狗的老人,又想起了我的父亲。多少年来,我一直想用笔好好写一写他。我学会了读书认字,并能用这些字描摹任何一个路人,随便刻画出一片优美的景色,叙述长短不一的故事。可是,每当要写父亲时,我便同一个哑巴一样,什么也写不出,想到他如何在田里辛勤劳作,如何为我们几个熬白了头发,这些个鲜明的印象,就更写不出了。许是有些情感,到底只适合在心里慢慢回味吧。

  朋友们,我是树洞先生,我想你们。就写到这里吧,我不想再写了,因为云儿要飘走不见了。


来自蒋勋书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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