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统算什么魏德胜《桃花扇》中有句鼓词，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叫做“龙王请俺宫中宴”。字里行间，透着一种炫耀，说你看看，龙王都请俺去宫中赴宴了，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是在俺眼里的。翻检西方史，却很难发现那边的人有什么领袖情节。文人尤其不把领袖放在眼里，比如作家福克纳。这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像康德一样，一生居住在故乡那“邮票般大小的地方”，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到了晚年，福克纳更是买下一座农庄，彻底隐居起来。这时，身为美国总统的肯尼迪，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处于对福克纳的敬仰，竟然高调请福克纳到白宫吃饭。不料，福克纳很不给面子：“就为吃一顿饭，让我跑到白宫去啊？太远了，我走不动。”仅此一句，福克纳就把美国总统的一番美意给拂得干干净净。福克纳如此，另一位美国作家詹姆斯·米契纳亦然。美国第三十四任总统德怀特·艾森豪威尔发函，邀请米契纳到白宫做客。米契纳收到邀请后，给艾森豪威尔回了一封信：“亲爱的总统先生，我三天前接到您的邀请函。但很遗憾，我不能如期到白宫赴约，因为我已经答应在那一天出席我高中老师的晚宴。我想您的晚宴缺了我无关紧要，但我不想令我的老师觉得遗憾。”在谢绝“龙王请俺宫中宴”方面，米契纳显然比福克纳委婉多了，但你又不得不承认，他似乎更有甚处，即拿总统与自己的老师比，前者远不如后者在他心目中的分量。上面所举，两位作家对于美国总统，还都是客气的，乃至是彬彬有礼的。然美国广播、电视、报纸、杂志的政论版块，对美国总统可就毫不客气了。美国大大小小的电视节目，都以嘲笑总统为荣，并借此来拉高收视率。电视如此，杂志、报纸更是整天骂总统。美国《洛杉矶时报》有位著名的社论漫画家，叫做保罗·康拉德，他曾经用自己的画笔，无情地批判过11位美国总统。“水门事件”刚一暴露，康拉德便在漫画中加以嘲弄：一身工具的尼克松总统，正满头大汗地凿民主党总部的墙壁，旁边几个人指指点点说：“他说自己是电话公司的……”在康拉德笔下，尼克松总统永远都是阴险又惶恐的形象。与尼克松比，里根仿佛更加不幸，从他开始担任加州官员起，他便不得不每天面对康拉德的种种讽刺。康拉德总是将他描画为小丑或头脑简单者。卡特总统也是被康拉德激烈棒打过的一位。一次，卡特总统在接受《花花公子》采访，其中他的一句“我也有欲望”被康拉德抓住，于是作漫画予以嘲弄：卡特总统把自由女神像想像成裸体美女，并加以意淫。这也不算啥了，让专制社区的人们难以想像的是，每年春天，白宫照例举办一次新闻记者招待会，美国各界媒体人纷纷跑到白宫，集体调侃、嘲讽总统。而且，总统本人也要亲临现场自嘲。美国百姓也不闲着，他们逮空就会给总统写写信，那不是请愿，更不是赞扬，往往是一通臭骂。奥巴马总统自曝，他每天要读10封从上万封信件中挑出来的美国民众来信，他说“那些来信，有一半管我叫白痴”。尽管如此，这位总统仍自称满意，毕竟还有一半美国民众不管他叫白痴。【本文有删节，选自《杂文月刊·文摘版》2012年6月下】公民埃米莉与总统约翰逊徐迅雷谁是我们的主人？谁是我们的仆人？作为社会个体、作为职务中人，该如何进行身份认同？这都是问题。 这是一个很让人感慨的故事——其实不算故事，只能算“细节”，它发生在美国，对求解上述问题有很大的帮助： 埃米莉是美国著名经济学家约翰·加尔布雷斯的管家。在20世纪60年代中期的一个下午，作为林登·约翰逊政府经济顾问的加尔布雷斯，那天因为很疲倦要睡会儿，他吩咐埃米莉挡回所有电话。 不久电话铃响了，是林登·约翰逊总统自己从白宫打来找加尔布雷斯的。 电话被埃米莉挡了回去：“他正在睡觉，总统先生。他说过不要打扰他。” 林登·约翰逊说：“那就请你把他叫醒。我有事要和他谈。” 埃米莉没有通融：“那可不行，总统先生。我是为他干事不是为您干事的。” 后来加尔布雷斯给总统回电话，林登·约翰逊还挺高兴：“告诉那位女管家，我想让她来白宫工作。” 加尔布雷斯回忆这一幕时，心境必定是温暖的。温暖让生活绚丽，让人生美好。在这里，加尔布雷斯是埃米莉的主人，而埃米莉则是总统林登·约翰逊的主人；换言之，埃米莉是加尔布雷斯的仆人，而总统是埃米莉这些公民的仆人。 当然，这里所谓“主人”“仆人”，都是不同身份之间的关系表述，不存在褒义贬义之别；也就是说，无论是埃米莉，还是加尔布雷斯，还是林登·约翰逊，大家都是平等的。正因为这种骨子里的平等意识或无意识，使埃米莉脱口而出：“那可不行，总统先生。我是为他干事不是为您干事的。” 向普通美国公民埃米莉致敬。是公民环境的长期熏陶，使普普通通的女管家埃米莉以自然的、平等的眼光看待众人，包括总统。总统对她来说无非是“仆人”——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公仆”，因为总统是老百姓雇佣来为大众服务的， 百姓使用的是纳税的钞票和投出的选票。美国总统权力够大的了，但没有任何“高人一等”的“地位”。对于埃米莉来说，她决不会将自己的行为纳入权力的逻辑结构当中，因为总统的权力无论多大，无非都是“全心全意为公民服务”的。 向美国总统林登·约翰逊致谢。这位在1963年接替遇刺身亡的肯尼迪而任职的美国第36任总统，尽管内政外交多有褒贬，但他能高兴地说出“我想让女管家来白宫工作”，而不是用鼻孔看人，这为一个平等的公民社会增添了一丝绚丽的色彩，应该感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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