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五、唱和 唱和或称倡和，也叫赓和，即一个人首倡（唱）而一人或多人和的一种诗歌创作方式。后来在文人中很流行。另外还有很多人同时和了这一组。除了唱和诗之外，后来出现了唱和词，我们习惯上都归并到一起。习惯上我们会把唱和诗（词）和赠答诗词归到一起，叫唱酬。后来随着步韵奉和的越来越多，而赠答不一定步韵，所以两者又开始分道扬镳了，我们也作递进式分来讨论，实际上没有大的区别。 此唱彼和语出《诗·郑风·萚兮》：“叔兮伯兮，倡予和女。”可见唱和产生很早，估计一有诗歌时就产生了，因为我们前面谈过，诗首先是歌，歌就有和声，唱和就产生了。屈原的《九歌》宋玉有《九辩》也是和诗的一种。比较肯定的成型的唱和诗是苏武和李陵诗。早期的唱和诗和赠答诗很难分得清，如徐淑答秦嘉诗就应当算赠答而非唱和了。到六朝唱和诗已经相当成熟，在晏乐的时候，一般都会由主人原唱，大家和之。到了隋唐以后就成了一种风气。《资治通鉴·后唐庄宗同光元年》：“陪侍游宴，与宫女杂坐，或为艳歌相唱和，或谈嘲谑浪。”唐代诗人辈出，灿若星辰，为“诗词唱和”现象和大量“唱和诗词”的出现，提供了丰厚的现实基础。如《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岑参、王维各一首）《奉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杜甫）《奉和圣制从蓬莱向兴庆阁道中留春雨中春望之作应制》（王维）可算是唐代“和诗”中较早的作品。元稹与白居易有很多酬唱作品。白居易的五十首新乐府都是与元稹的唱和之作。两人在遭谪贬后，仍酬唱不已，而且多次韵相酬的长篇排律。元白唱和遂成为影响较大的文学史现象。在元白的唱酬诗中，元稹所呈露出来的诗人性格和感受要更亲切实在一些，如《闻乐天授江州司马》： 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 另如刘禹锡与白居易、令狐楚的唱和应酬分别编为《刘白唱和集》《彭阳唱和集》，有些《和答诗》集还有“序”。此外，刘禹锡还按《忆江南》曲调填词，与白居易唱和，“唱和词”也渐次出现。 到了宋代，奉和之风愈烈，几乎所有的文人都有唱和作品，如苏轼集子中几近一半是唱和诗，有的动辄几十首，如《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黄庭坚集子中也存在大量的唱和作品，如《次韵寅庵》[i]等等，秦观也不例外。南渡以后唱和诗开始少了，辛、陆、杨、范等人就远不如他们的前辈苏、黄、秦唱和作品多，这与社会安不安定是有关系的，盛唐与北宋都是两个政治稳定，经济繁荣，生产发展，文化发达的“盛世”。并且赵氏王朝为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对降王降臣、官僚地主集团，有意拢络，优奉厚赐，致使新旧官僚地主都志得意满，沉醉于骄侈豪华、轻歌曼舞的生活之中。为了粉饰太平，宋王朝有意提倡诗赋，君臣同乐，彼此唱和，粉饰升平，歌功颂德。而南渡后民族矛盾、阶层矛盾日益激化，人们没有心力来讴歌“太平”，也就不会唱和了。宋真宗朝杨亿编辑《西昆酬唱集》。宋真宗景德二年秋，杨亿等馆阁之士受命编纂《历代君臣事迹》（后被称为《册府元龟》）的巨著，他们集于朝廷藏书的秘阁，在编纂《册府元龟》的同时，经常吟诗唱和，后来杨亿将这些酬唱之诗，编辑成书，取名《西昆酬唱集》。《西昆酬唱集》收录了杨亿、刘筠、钱惟演等十七人的唱和诗二百五十首。其中的作者因而被称为“西昆诗派”。西昆诗派以学习晚唐李商隐力图矫正诗坛上平弱浅露之习为极则。西昆派诗人写诗的特点是：在形式上模拟李商隐。多写律诗，酬唱而作，题材贫乏，缺少社会内容和真实的生活感受，写“太平诗”，陶醉于帝都生活。《西昆酬唱集》刊行于世后，风靡一时，主要原因之一是由于《西昆酬唱集》中的作者都是一些上层人物，有的还是文学侍臣，由于地位高，影响自然也大。这时除了互相之间的唱和之外，又出现了“和古”之作。苏轼晚年在海南写了一百多篇和陶诗。苏轼在《与苏辙书》一文中说：“吾于诗人，无所甚好，独好渊明之诗。渊明作诗不多，然其诗质而实绮，癯而实腴，自曹、刘、鲍、谢、李、杜诸人，皆莫及也。”（《东坡续集》）。可见苏轼对陶渊明的推崇程度。这些和陶诗篇，从多方面真实反映了他当时的思想、生活，以及海南的景物和民俗。这些诗“精深华妙，不见老人衰惫之气”，在自然平淡之中蕴藏着深厚的诗意。如《和陶饮酒二十首》、《和陶归园田居》、《和陶劝农》等。这些诗风格与陶渊明作品近似。其中的诗有飘逸的一面，也有“金刚怒目式”的一面。前人往往将这类和陶诗推为苏诗艺术的极峰。黄庭坚在《跋子瞻和陶诗》中道： 子瞻谪岭南，时宰欲杀之。饱吃惠州饭，细和渊明诗。彭泽千载人，东坡百世士。出处虽不同，风味乃相似。 可以说唱和诗自产生起到现在，大量存在，如共和史上和毛、柳唱和，毛、郭唱和等。后来孔凡章先生每逢新正即唱《迎春曲》七律若干首，天下和者如云，蔚为大观。后来孔门弟子沙培铮水村先生亦有新唱，如谓《关山酬唱集》云： 余年来得结交诸君子，日夕相从，皆热肠古道、方闻博学之士。其锦心绣句早脍炙人口、传唱旗亭。然错落天涯，各抒机杼，未能召集一座以倾希慕。故欲踵武前修，依题唱和，互相切劘，得慰平生。兹不揣淺陋，敢发引喤，若能忝附骥尾，亦与有荣焉。声迩人远，故命曰关山酬唱云尔。己丑嘉平之月水村敬启。 和者有小石源主人、王小娟、杨振湘等。 一、唱和的形式 从形式上看有步韵、依韵、用韵、不用韵四种情况。步韵又叫次韵就是和的人用原诗的体裁和韵，且韵次序不乱。依韵就是用对方这几个韵做和诗韵脚，但次序可不必依。用韵即用原诗韵部即可，不一定原韵字。不用韵当然就不限韵脚，只用原体式就可以了，有的甚至只要是回赠了诗就行，体式不限。这样看次韵最严格。宋代以后，次韵诗非常盛行，如果答诗不能次韵，就好像不会写诗，非常没有面子。“次韵”的情形，一般主为是从中唐白居易元稹开始。因为元稹自己有一段话说明这种情况。见于他的《上令狐文公书》：“某始自御史府谪官于外，十余年矣。闲诞无事，遂用力于诗章。日益月滋，有诗千余首……然欲得思深语近，韵律调新，属对无差，而风情自逺，然而病未能也。江湖间多有新进小生，不知天下文有宗主，妄相仿效，而又从而失之，遂至有褊浅之调，皆目为元和诗体。某又与同门生白居易友善。居易雅能为诗，就中爱驱驾文字，穷极声韵，或为千言，或为五百言律诗以相投寄。小生自审不能有以过之，往往戏排旧韵，别创新词，名为次韵，盖欲以难相挑耳。江湖间为诗者，或相仿效，或力不足，则至于颠倒语言，重复首尾，韵同意等，不异于篇，亦目为元和诗体。而司文者考变异之由，往往归咎于某。尝以为雕虫小事，不足自明也。”但是到了宋代，大诗人苏轼、黄庭坚、王安石他们，都喜欢次韵。严羽《沧浪诗话》就说：“诸贤乃以此而斗工，遂至往复，有八九和者。”费衮《梁溪漫志》说：“作诗押韵是一奇。荆公（王安石）、东坡、鲁直（黄庭坚）押韵最工，而东坡尤精于次韵，往返数四，愈岀愈奇……盖其胸中有数万巻书，左抽右取，皆出自然。初不着意，要寻好韵，而韵与意会，语皆浑成，此所以为好。” 虽然是次韵，却能写得流畅自然，不着斧凿之迹，这样的次韵诗，才算真的好诗。“次韵”风气，自宋至清，非常盛行。虽常为学者诟病，却一直不能免。宋代大学者朱熹《答谢成之书》就认为，陶渊明诗之所以为髙，正在于不待安排，是从胸中自然流出的。而苏东坡作《和陶诗》，篇篇句句依韵而和之，虽其高才似不费力，然已失去陶渊明的自然之趣了。清代大文学家王士祯的女婿赵执信《谈龙录》说：“次韵诗，以意赴韵，虽有精意，往往不能自由。或长篇中一二险字，势难强押，不得不于数句前预为之地，纡回迁就，以致文义乖违。虽老手有时不免。”甚至说，那些自己没有诗思，只是专门跟在别人后面写次韵诗的人，“彼其思钝才庸，不能自运，故假手旧韵，如陶家之倚模制渔猎类书，便于牵合，或有蹉跌，则曰韵限之也，转以欺人。嘻，可鄙哉！”尽管如此，在唱和的时候，人们还是经常写次韵诗；个中原因如上面所论及的关乎“面子。” 如清湘潭知县秦鑅《凿石怀古（四首）》，一时次韵者十几人。[ii]小石源主人《贺光前兄迁乔寿庆双喜用兄新居诗原韵》，[iii]我们再看水村征和诗，有次韵有不次韵的。水村沙培铮《绮春词征和》（这一组共十四首，只选前四首）： 之一 吉日良辰小苑东，关关历乱鸟声中。经年难与高人约，千里惟凭一线通。眇眇愁怀烟水阔，茫茫离索酒盟空。执筐阡陌采桑女，弹破春风两颊红。 之二 村圩曳杖自从容，一夕关河起蛰龙。枕畔蘧然化胡蝶，天涯燕尓祝华封。科头把盏千杯尽，袖手成诗一笑逢。陌上红妆颜似玉，莫拘礼法到嗣宗。 之三 平吴王父下长江，龙虎魁奇鼎可扛。诏下恩荣称第一，墀前剑履见无双。春风淡荡连宫掖，爽蔼氤氲沐帝邦。十五封侯如涕唾，不因花酒岂能降。 之四 自笑鹪鹩占一枝，饮河鼹鼠惜毛皮。华堂大宅千平米，唤雨呼风少壮时。铁劵丹书藏内府，胡姬蛮女侍重帷。家山安稳谁能动，庭院闲开五色芝。 小石源赓和（选四首） 一 检点一年心事朦，望春人在小楼东。余寒未可衣裳减，吉日先期邂逅同。赤县迎春存古俗，朱门纳礼有新风。开封欲召乡邻饮，先向园中缏蒜葱。 二 连晨爆竹醒蛰龙，江北江南早送冬。瘦燕娇莺何日到？薰风酥雨已偷逢。还祈物价长年稳，要使红包压岁丰。仁政敷民齐化雨，或云庙诰每先农。 三 春风昨夜过湘江，小石源头锦鲤双。戏水鱼啣新涨绿，绮春人立小轩窗。细耘苏土除芜草，掘起睡莲换大缸。休笑一年计太早，一年之计在春降。 四 春来春草满春池，天地有情阳复司。石径入云云霭霭，梯田漫水水弥弥。鸣禽枝上呼晴暖，园柳风中展翠眉。最爱闲窗督早课，童声清脆韵参差。 种花和尚赓和诗： 一 托钵凡间西復东，年年都在旅尘中。不存奢念人人敬，但付坚心路路通。弱水千寻曾稳渡，曇华一现又成空。双修福慧光明地，咒起金莲朵朵红。 二 心无机械好颜容，振锡凌空制毒龙。利锁名缰全火尽，情关恨隘片泥封。一弯浅渡成三笑，千载灵山会再逢。愿力日坚行渐远，须弥何处好朝宗。 三 乘苇从容渡大江，军持而外不须扛。日哦贝叶成千卷，夜撂芒鞋做一双。礼乐大贤生故国，慈悲诸佛在他邦。心魔刹那愁成阵，悟道经年未可降。 四 自笑平生笔一枝，当年酬酢在南皮。座中群彦争环顾，腕下千言只片时。活国经邦存夙念，春花秋月落书帏。文章憎命今犹是，劫火熏天焚紫芝。 燕南飞《次水村先生綺春詞》： 孤帆飘转泊淮东，趁梦常回山廓中。绝妙辞章习如澍，衰枯榆木窍难通。征鴻举翮传清籟，檐雀茹霜望碧空。但喜春光冬日泄，酒旗风煦雪梅紅。 情满珠江《敬和绮春词四首》： 一 迢迢云水隔西东，怅望天涯月色中。酒后相思由梦达，别来声气赖诗通。偏多琐事难离俗，尚有尘心愧未空。又送牛年迎虎岁，春回喜见百花红。 二 花街踏过醉芳容，万众迎春乐舞龙。莫问绯桃开几瓣，只祈利是接多封。辞牛雨水风中至，驾虎财神梦里逢。岁晚羊城添喜气，遥将此意寄诗宗。 三 铁板铜琶唱大江，前行风雨一肩扛。填胸幸有书千卷，济世还凭手半双。鬓染星霜惊岁月，怀偎稚女恋家邦。求田问舍君休笑，愧我心魔未肯降。 四 独爱杏林花满枝，岐黄耽读识肤皮。藏锋宝剑非无用，济海云帆会有时。已料穷通关命运，何妨诗酒坐屏帏。功名富贵终尘土，但秉仁心唱紫芝。 桑柔(湘灵鼓瑟)《绮春词依韵和水村，汝启两先生》： 阿香助雨兴初浓，飒飒飘过小苑东。符换万家残腊尽，水斜一簇早梅红。无心看似胭脂雪，有盼来唯料峭风。岁岁待春春未至，幽芳满抱散成空。《望春》 昨夜烟花昨夜钟，晓来已是去年冬。芽方抽处风还凛，花欲苞时霜又浓。塞外雪宜培稻米，洞庭秋好醉芙蓉。寡人若得长无疾，天下从今臼有舂。《迎春》 每虑今天马齿长，东风未必过寒窗。青鸾镜里丝添白，老病眸中物竟双。辜负春光天不补，欲趋随雁意难降。朝来兀自闻啼鸟，燕啭莺流又易腔。《立春》 无情天地亦无私，直教句芒行莫迟，雨后芳菲竞红紫，梦醒蝴蝶袅晴丝。微风葭苇江心笛，淡月梅花楼上诗。何处娇莺初出谷，一声青到绿杨枝。《诵春》 以上这一组各十四首，用平水韵上平声十四韵，其中花和尚、燕南飞、情满株江是完全次韵，而小石源与桑柔只是用其同韵部，而不次韵。 不用韵的，和作与原作只内容相关，而韵不相涉。如颜真卿、皮日休、李德裕和清远道士诗。颜真卿《刻清远道士诗，因而继作》： 不到东西寺，于今五十春。朅来从旧赏，林壑宛相亲。吴子多藏日，秦王厌胜辰。剑池穿万仞，盘石坐千人。金气腾为虎，琴台化若神。登坛仰生一，舍宅叹珣珉。中岭分双树，回峦绝四邻。窥临江海接，崇饰四时新。客有神仙者，于兹雅丽陈。名高清远峡，文聚斗牛津。迹异心宁间，声同质岂均。悠然千载后，知我揖光尘。 皮日休《追和虎丘寺清远道士诗》： 成道自衰周，避世穷炎汉。荆杞虽云梗，烟霞尚容窜。兹岑信灵异，吾怀惬流玩。石涩古铁鉎，岚重轻埃漫。松膏腻幽径，蘋沫著孤岸。诸萝幄幕暗，众鸟陶匏乱。岩罅地中心，海光天一半。玄猿行列归，白云次第散。蟾蜍生夕景，沆瀣馀清旦。风日采幽什，墨客学灵翰。嗟予慕斯文，一咏复三叹。显晦虽不同，兹吟粗堪赞。 李德裕《追和太师颜公同清远道士游虎丘寺》： 茂苑有灵峰，嗟余未游观。藏山半平陆，坏谷为高岸。冈绕数仞墙，岩潜千丈干。乃知造化意，回斡资奇玩。镠腾昔虎踞，剑没尝龙焕。潭黛入海底，崟岑耸霄半。层峦未升日，哀狖宁知旦。绿筱夏凝阴，碧林秋不换。冥搜既窈窕，回望何萧散。川晴岚气收，江春杂英乱。逸人缀清藻，前哲留篇翰。共扣哀玉音，皆舒文绣段。难追彦回赏，徒起兴公叹。一夕如再升，含毫星斗烂。 如《寿光前兄三首》： 一 非官非贾彼何人？为寿求诗面目真。自况池摇攀后影，从来心有被穷民。楚圆方会原同脉，浏水歧山旧比邻。花甲定然能再结，要留老手写红尘。 二 淮川人物久峥嵘，戊戌灵魂己巳灯。陶染所凝生慷慨，冰霜磨砺见明澄。行年六十蘧伯玉，酒债寻常杜少陵。不用更贪他事业，三湘风雅待中兴。 三 江湖骚雅久凋零，正赖吾侪并力行。文喜亲民关庙瘼，谁甘作颂到虚名。寻常跬步增千里，六十人生第二程。明日相邀风与月，浏阳河畔酒同倾。 李光前先生原玉《六十自寿（二首）》： 一 人折霜欺未早凋，池中柳影亦萧条。托瓶大士诚难遇，隔世陶潜不可邀。惠雨迟沾蒙慷慨，灵禽频顾羡逍遥。临风冒昧师松柏，浅唱低吟至此朝。 二 此时岂是已真聪，弦外听音尚未通。枕畔安知缘甚起，人前莫辨向谁聋。违心欲学终难践，逆耳何堪渐可容。花甲倘如能再得，他年或许不迷蒙。 这三首就没有按原诗韵，连韵部都不是，仅仅是贺其生日而已。 唐人和诗，不唯不用原韵，其体例亦可不同，如上面所举的唐清远道人诗，颜真卿、皮日休、李德裕等当时的名流大家都有唱和，但长短韵都不一致，可见次韵之风宋后才盛的。 二、唱和的内容 上面说了步韵、依韵、用韵、不用韵等几种形式，下面从和诗与原诗的内容关系上说说唱和诗。 （一） 如贾岛的《寄韩潮州愈》在写法上（形式上）就有意模仿韩愈《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 此心曾与木兰舟，直到天南潮水头。隔岭篇章来华岳，出关书信过泷流。峰悬驿路残云断，海浸城根老树秋。一夕瘴烟风卷尽，月明初上浪西楼。（《寄韩潮州愈》） 韩愈原诗《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从上面也看出唐人和诗不必步韵。又如：白居易与刘禹锡的“唱和词”《忆江南》，更鲜明地体现了这一特点：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白居易） 春去也，多谢洛城人。弱柳从风疑举袂，丛兰裛露似沾巾，独坐亦含颦。（刘禹锡） 白词写出了江南风景的绚丽，刘词写出了江南女子的迷人。而从词的形式（格式）上看，却是完全一致的，也不须步韵。 （二）和作与原作有“比较”之意 刘禹锡的《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就是酬唱诗的上乘之作，流传很广，却很少见有人提及白居易的“赠诗”。 巴山蜀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此诗显示了刘诗善于化低回哀婉之音为慷慨激越之韵的一贯风格。就因为此诗有”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这样的名句，能给人更多的启示和激励，所以相比之下，白诗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而王昌龄与王之涣的唱和之作《出塞》则都是上乘之作。《出塞》（王昌龄）：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出塞》（王之涣）：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王昌龄的《出塞》，是一首传诵不衰的名作，前人评论认为它是唐人七绝的压卷之作。王之涣的《出塞》，“此诗一出，就被人传唱”。据《集异记》载：开元间，王之涣与高适、王昌龄到旗亭饮酒，适逢梨园伶人唱曲宴乐，三人便私下约定，看伶人演唱各人所作诗篇的情形定诗名高下。当三个伶人分别唱了王昌龄两首诗和高适的一首诗后，王之涣指伶人中最美者说：“此子所唱，如非我诗，终身不敢与诸公争衡矣。”该妓果然唱“黄河远上白云间”，三人大笑，饮酒竟日。这就是有名的“旗亭画壁”的故事。此事未必实有，但却说明此诗在当时已成为传唱的名篇。 （三）和古之作 和作与原作创作内容相连属，在创作时间上往往距离较小，但也有“和古”之作。如前面“文学史”部分提到的贾至与杜甫、王维、岑参等人的唱和之作，“刘白”“元白”以及“艺术性”部分提到的“二王”唱和之作，都属于时间距离较小的唱和之作。而《西昆酬唱集》中的作品以及苏轼的“和陶诗”，就属于“和古”之作了。 （四）代柬 多为交流思想，表达友谊，切磋技艺，催发诗情，或渲染气氛。所以许多“唱和诗”我们往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或全然不知。如唐朝诗人韩翃与友人程近唱和而作的《秋夜即事》，韩诗更为人称道；“元白”唱和而作的五十首“新乐府”，白诗更为流行；陆游与唐琬唱和而作的《钗头凤》，“陆词”更为流行，而“唐词”却鲜为人知。我们看看韩翃的《酬程近秋夜即事见赠》： 长簟迎风早，空城淡月华。星河秋一雁，砧杵夜千家。节候看应晚，心期卧已赊。向来吟秀句，不觉已鸣鸦。 这首诗是作者家居时和友人的酬唱之作。诗中描写秋夜景物，不但有色，而且有声，具有一种清淡之美。为了酬诗，竟忘了睡觉，可见友情之深。而对于那些全然不知者，我们也就无从论及了。 看看今人的和词，醴陵张志茹（网名天涯）《卜算子·归途》： 绿水绕长堤，芳草环农户。未见柳丝惜别离，只见千山暮。 紫书和词《何事用天涯韵还寄》： 何事滞天涯，何事难归户？何事年年长别离，何事天涯暮？ （五）同题 前者偏重于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勾通，就是词中寻找出他们相同或相近的人生情趣。后者则追求题材的相同，在形式上和表达思想情趣的相关性上，都不象“唱和诗（词）”那样有“形影”相随般的效果。如：林黛玉与薛宝钗的同题词作《唐多令·咏柳絮》和《临江仙·咏柳絮》，就不同于我们所说的“唱和之作”。如林黛玉《唐多令·咏柳絮》： 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对成毬。漂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 薛宝钗《临江仙·咏柳絮》： 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蜂团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 这两首词同是“咏柳絮”，但形式不同，韵也不同，思想情趣也风马牛不相及，只是题材相同而已。 总的来说，一般和诗的艺术性因为受原诗的限制，特别是步韵诗，一般来说，和作都不如原作，但是如果次韵的人水平高于前者，也可以创作出优秀于原作的和诗（词）来，比如苏东坡《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iv]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苏词和词似原唱，而章词原词似和词，才力悬殊的原因。当然，我们不一定这样看，不过原作会影响和作是肯定的。所以我们提倡和诗不一定步韵。 十六、题赠 题赠诗是文人诗集中比例较大的一快，几乎每个人的诗中都有一部分是题赠诗，题赠诗可以是互相唱和的，与上面所谈的同，但也有一部分是纯题赠的，如朋友远别，朋友升迁，家人离别，情人间的题赠。这一部分题赠，对方可以不回，或者对方不是诗人，不能和以诗。 题赠诗如何写？我们还是看前人的名篇，前面我们说到郑谷（我们举郑谷是因为他是我乡贤），人呼郑鹧鸪，因鹧鸪诗而名世，同样他赠人也以鹧鸪为内容，《席上贻歌者》： 古代宴席上，往往要备乐，用歌唱或演奏来劝酒、助兴。这首诗从题目看，当是诗人在一次宴席上赠给演唱者的。诗人把此诗赠给歌者，实际上是意味着听者（诗人）乃是歌者的知音，表现了诗人在向歌者的演唱艺术献上一颗敬佩之心；而其中又深深地透露出诗人客居异乡的羁旅之情。当然，他也希望歌者能成为这“心声”的知音。这就使歌者──听者、听者──歌者在感情上得到了交流和融合，取得了深沉感人的艺术效果。 我们再看他另一首赠题诗《淮上与友人别》： 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 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晚唐绝句自杜牧、李商隐以后，单纯议论之风渐炽，抒情性、形象性和音乐性都大为减弱。而郑谷的七绝则仍然保持了长于抒情、富于风韵的特点。这首诗是诗人在扬州（即题中所称“淮上”）和友人分手时所作。和通常的送行不同，这是一次各赴前程的握别“君向潇湘我向秦”。这首诗的成功，和有这样一个别开生面的富于情韵的结尾有密切关系。表面上看，末句只是交待各自行程的叙述语，既乏寓情于景的描写，也无一唱三叹的抒情，实际上诗的深长韵味恰恰就蕴含在这貌似朴直的不结之结当中。由于前面已通过江头春色、杨花柳丝、离亭宴饯、风笛暮霭等一系列物象情景对离情进行反复渲染，结句的截然而止，在反激与对照中愈益显出其内涵的丰富。临歧握别的黯然伤魂，各向天涯的无限愁绪，南北异途的深长思念，乃至漫长旅程中的无边寂寞，都在这不言中得到充分的表达。“君”“我”对举，“向”字重叠，更使得这句诗增添了咏叹的情味。 古往今来，题赠最有名的要数王维《送元二使安西》，当时就被乐工谱成了《阳关三叠》，千百年来赠别时一唱再唱，历久弥新。再就是柳永的《雨霖霖》，一曲“杨柳岸，晓风残月”赚了千年来多少眼泪。有清一代，最感人的要数顾贞观《金缕曲二首》： 一 季子平安否？便归来 二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宿昔齐名非忝窃，试看杜陵消瘦。曾不减、夜郎潺愁。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从君剖。 陈廷焯评：华峰贺新郎两阕，只如家常说话，而痛快淋漓，宛转反覆，两人心迹，一一如见，虽非正声，亦千秋绝调也。又说：二词纯以性情结撰而成，悲之深，慰之至，丁宁告戒，无一字不从肺腑流出，可以泣鬼神矣。我们每次重读都会有种要下泪的感觉，不愧千古题赠之最。 清沈起凤《谐铎》载，刘伟（字琬如），赠妓苏氏绣英《水调歌头》： 敲断燕钗股，锦毖不须弹。喁喁儿女恩怨，说向镜中鸾。侬是修文种子，卿是修眉仙史，同押紫宸班。小谪三千岁，来往只人间。 我们再看看现代人的赠别小石源的《小石源谷口送北大柳博士之湘三首》： 一 月下剧谈慰平生，始明肝胆胜闻名。柳绵梅瘦相辉映，摇动石源沙水清。 二 欲去难留前路赊，平明送客下长沙。赫曦台上仪型在，岂计天涯或海涯。 三 此去洞庭不及秋，劝人莫上岳阳楼。楼上文章不可读，一读平添万古愁。 首章言见面的感受。二章三章言离别，“赫曦台”“岳阳楼”是博士要去的地方，由赫曦台想到当初在赫曦台上的风云人物毛、蔡等杰出人物。三章正话反说，道出知识分子的忧患意识。又如《雪夜访孙斌先生不遇，短信柬之》： 乘兴雪中夜访贤，先生行迹自淮川。东塘置酒失群乐，北巷怀人只独眠。冻路难行怜瘦骨，音书易达问新年：依然客里欢除夜？但祝安康不祝钱！ 《席后呈娄公兼示孟、陈、杨诸位》 高朋兴会我何惭？始信群分定所安。雁阵横空秋意动，菊花香梦酒杯宽。韵中乞巧终皮相，席上忧怀见胆肝。期与诸君坚后约，滕王阁上好凭栏。 律绝作题赠的较多，主“东塘置酒失群乐”，“高朋兴会我何惭”；客“先生行迹自淮川”，“始信群分定亿安”。共同的情感“冻路难行怜瘦骨，音书易达问新年：依然客里欢除夜？但祝安康不祝钱！”“雁阵横空秋意动，菊花香梦酒杯宽。韵中乞巧终皮相，席上忧怀见胆肝。” 《宿竹壕庄留别潘有圣诗翁兼示水寨四老》： 天缘佳会住蓬莱，竹绕松围画境开。明月窥窗秋韵起，晚风过野稻香来。鸡鸣霜树啼红叶，客醉虫书倾绿醅。回首长亭挥别处，柏阴石径满苍苔。 全写对方的住处，最后突然点题，别是一格。下面我们再看看较为特殊的题赠： 刻骨谁忘者？君不见，去年黑发，今年霜洒。细味相逢多少事，此刻纷纷来也。都并作、魂牵梦惹。楚尾吴头行迹遍，有九江烟水南昌夜。石源酒、空灵夏。 很明显这是一首题赠情人的词，上片把两人相知的一些细节作了描述，娓娓道来，轻灵之极。下片说怕人闲话，但又不甘心，一种凄苦跃于纸上。 通过上面分折，我们认为题赠诗要把握的几个要点：一、作品不宜太长，当然古人也有长的，比如岑参《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就是歌行体，但这样的毕竟不多。二、要切合主客的身份。三、最重要的是抓住作者与题赠对象的共同情感，情感要真，这样才能感动自己感动对方。四、除了要有过去有现在还要有叮嘱，一首题赠诗要有时空的穿透力，要有回味，让以后读到时就想到一起的快乐，分别时的感动。 [i]次韵寅庵四首（宋·黄庭坚） 兄作新庵接旧居，一原风物萃庭隅。陆机招隐方传洛，张翰思归正在吴。五斗折腰惭仆妾，几年合眼梦乡闾。白云行处应垂泪，黄犬归时早寄书。 大若塘边擉网鱼，小桃源口带经锄。诗催孺子成鸡栅，茶约邻翁掘芋区。苦楝狂风寒彻骨，黄梅细雨润如酥。此时睡到日三丈，自起开关招酒徒。 未怪穷山寂寞居，此情常与世情疏。谁家生计无闲地，太半归来已白须。不用看云眠永日，会思临水寄双鱼。公私逋负田园薄，未至妨人作乐无。 四时说尽庵前事，寄远如开水墨图。略有生涯如谷口，非无卜肆在成都。旁篱榛栗供宾客，满眼云山奉燕居。闲与老农歌帝力，年丰村落罢追胥。 [ii]凿石怀古四首（清·秦鑅） 一 二 问讯遗踪半涧阿，下车一载惜蹉跎。偶停石浦维舟晚，剧忆名流点笔多。飞舄有情留篆刻，浣花余韵费研摩。秋风缺月生残夜，丈室挑灯续放歌。 三 杜陵老笔满乾坤，花石空灵次第论。瀼屋三间悬故国，湘舟一叶系孤村。情殷北阙江声咽，胸荡南云岳势吞。回首昔贤清赏地，风骚沦落倚空门。 四 澄海清芬缔构传，夕阳枫树映江天。应疑佛住留尘刹，转惜诗穷吝福田。遗句不教湮片石，巍亭从此表三贤。烟光淡荡春江丽，准待公余好放船。 凿石怀古和韵四首（清·黎希杰） 一 若为清暇到绳床，千古遗踪问草堂。流水只今寒凿石，客舟当日类瞿塘。岸花自落荒碑卧，樯燕谁留去日忙。何处晚钟敲木叶，催残风雨又凄凉。 二 游骑纷纷步太阿，参军抱恨岂蹉跎。讵期蜀客湘潭老，仅见唐诗杜集多。太瘦生愁同屈子，天涯卧病类维摩。如何满地芦花月，古渡萧条冷踏歌。 三 未酬老笔扫乾坤，安得知音对榻论。吊古不堪凭野寺，招魂何处返南村。心关君国分悲壮，气压曹刘共吐吞。我亦兴怀同信宿，虚留明月照空门。 四 石浦还因一宿传，夕阳秋树恍春天。云间晚磬惊残梦，月落鸣珂度野田。百里终非留汉宰，孤臣飘泊惜唐贤。图成万古江山丽，镜里台亭到客船。 凿石怀古和韵四首（清·刘元炳） 一 二 南斗依然朱凤阿，拾遗浪迹此蹉跎。岸花樯燕风帆迥，楚水枫林客泪多。极目湘鳞随棹涌，惊心衡雁际天摩。鸣琴余暇幽怀在，吏隐诗豪一醉歌。 三 草堂心事络乾坤，一带江潭恨莫论。秦蜀危机余鸟道，潇湘古意忽渔村。茞兰诗句千秋馥，星月湖光万顷吞。摹像纪碑劳好事，独愁清磬发云门。 四 凿石怀古和韵四首（清·郑虎文） 一 维舟旧地剩禅床，新构维摩背郭堂。过客依然临极浦，诗魂曾否恋横塘。草间卧石千年在，雪上飞鸿一晌忙。为问春江何处丽，青灯残月照荒凉。 二 老去游踪偏烂漫，客中古意最蹉跎。每经胜迹如梭掷，为怕牢骚触眼多。凿石江山浑不老，回塘风月自相摩。无情被恼缘君句，重取遗编再一歌。 三 草堂野老赋乾坤，此意千秋孰与论。仙令来时传立石，山僧归去掩空村。飘风暮色余萧瑟，断岸危波自吐吞。不遇苏门旧词客，缚柴谁启逐江门。 四 草堂人合草堂传，今日堂成信有天。系榜定知神是宅，披榛略似海为田。风骚作主如君少，俎豆斯文属此贤。不尽迟回江岸意，微吟声送上滩船。 [iii]贺光前兄迁乔寿庆双喜用兄新居诗原韵（李汝启） 三有慕君先有房，况逢周甲寿弧张。燃山夕照红千树，过水南风绿满窗。妙手偶成天籁好，休金能买菜根香。二难四美何妨醉，时与闲邻话短长。 李光前《新居》原诗 身登花甲得新房，从此休闲自主张。眼底清川飘玉带，山间绿树映芸窗。日开书卷情怀好，夜揽星辉梦幻香。烛耀门庭堪慰藉，管它燃短与燃长。 [iv]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宋·苏东坡）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章质夫《水吟龙·杨花词》原词： 燕忙莺懒芳残，正堤上柳花飘坠。轻飞乱舞，点画青林，全无才思。闲趁游丝，静临深院，日常门闭。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