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中国历史上最孤独的人,孤独到语言对他来说都有些多余。因为在那个时代,他找不到一个和他说话的人。
如果可以选择,他或许愿意化身为墨,活在书画的世界里。 少年罹乱 他叫“八大山人”,生在明末的南昌,是明朝皇帝的远亲。
1649年的正月,他24岁,正是一展宏图的大好年华。此时的南昌城,与往年一样,弥漫着一股硝烟味。那味道,与往年的爆竹烟花并无二样。
但是这一次,火药辞的不是旧岁,迎的不是新年。很多南昌人或许第一次意识到,火药,除了能做烟花爆竹,还能做杀人的武器。
伴随着最后的抵抗失利,一群穿着异族服饰,讲着异族语言的军队,趾高气昂地迈进了南昌的城墙。 他们面目可憎,每个人都剃着光头,只有后脑勺留着一根猪尾巴一样的辫子。他们还四处张贴告示,用生硬的汉语昭告城中的居民:
你们也要像我们一样,剃成“金钱鼠尾”,放弃中国的束发风俗;你们也要像我们一样,穿上满洲的长衫马褂,放弃中国流传数千年的汉族衣冠。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
要么,放弃生命,要么,放弃中国流传数千年的衣冠与文化。要么,拼尽最后一口气继续抗争异族的屠刀,要么,接受异族的文化与统治。
这就是满清政府的“剃发易服令”。 上图:满洲统治者为了消灭中国文化进行的剃发易服。 在异族士兵和汉奸走狗的屠刀下,二十万南昌儿女命丧黄泉,史称“南昌之屠”。这些忠魂并不孤独,因为在这之前的侵略与抗争之中,这些异族所屠杀的汉家军民,数目已达千万。
活下来,才是痛苦的。他和许许多多人一样,成了亡国奴。
他早已知道,这场抵抗必然失败,在1648年,他选择了出家做了和尚。因为那些异族人的“剃发易服令”里面,还有个“俗丛僧道不从”。
做了和尚,虽然光头但是可以不留猪尾巴,还能继续穿着汉人交领右衽,衣带飘飘的传统服饰。
这样的坚持,在苟活的世人看来根本就是一文不值。曾经志同道合的朋友,或许都已经命丧屠刀,或四处逃散。
三千年多前,武王伐纣之后,殷商的遗民伯夷、叔齐不食周粟,虽然饿死在首阳山,但他们毕竟还是兄弟二人,而不是形单影只。
何况商朝亡后,周天子还封了宋地给商王室,让他们祀奉殷商先祖。商也好,周也罢,不过是政权罢了。
而他面对的,不仅是政权的轮替,还有中国文明的沦丧。 大明遗民 其实,身为大明皇室的远亲,又有书画的才名,只要向异族低一个头,换上一身满洲的朝服,荣华富贵就在眼前。
三百年多前,当文天祥从容殉国之后,在列祖列宗累累枯骨被挖出羞辱之后,南宋皇室赵孟頫投靠蒙元,官至荣禄大夫,一生华贵。
但是他没有选择低头,他给自己取了一个笔名,个山。个,在古汉语里有孤独之意,有时候他更是在后面加一个“驴”字,以示自己的桀骜与坚持。
在他的画作里,更是常用一个似鹤似龟的符号当做画押。如果你细看就会发现,那是一个日子组成的图标,三月十九,是大明思宗崇祯皇帝殉国的日子。
到了1661年,南明朝廷已经败退到缅甸和台湾,满清统治者已经安然的建立起牢固的统治,满大街的汉人已经都和满洲人一样留着丑陋的猪尾巴,穿着满洲人的长衫马褂,却不以为耻。
“个山”先生,怀念起汉人束发的风俗来。他在南昌周边寻觅,找到一家道观又出家做了道士,并且将这座道观更名为“青云圃”。
亦僧亦道,让他愈发不能被人理解,也让他愈发懒于言语。
就这样又过了十几年,汉人的抵抗此起彼伏,却始终在内忧外患之下被满清剿灭。1678年,吴三桂为首的防抗势力已经难成气候,清廷下旨开设博学鸿词科,拉拢汉人知识分子。
很多人,丝毫不顾满洲屠刀下的五千万汉族同胞。很多人,早已忘却了先贤“华夷之辨”的教诲。他们选择了和这些双手沾满了鲜血的异族站在一起。
“个山”先生此时已经因为诗文书画而名满天下。就在朝廷开设此次考试的时候,临川县令仰慕他的才华,招他入府中,给他高规格的礼遇。
其目的,不言而喻。清廷希望“个山”先生低个头,然后封他个虚职,养在京城的繁华去处。
明朝皇室投降,这是个很好的榜样,足以动摇所有民族志士的反抗决心。
但是,“个山”先生却在临川县令的府中一言不发,让县令无可奈何。这让人不禁怀疑,难道这个诗文书画颇有才名的朱先生,真是个哑巴?
十几日后,“个山”先生与县令对弈下棋,“个山”下到了妙处,不禁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说了什么,史料并无记载。可是,不与背叛民族的清廷官员交谈,是他秉承的意愿,正如伯夷叔齐不食周粟一样。
于是,“个山”先生恼怒非常,他撕破自己的道袍,呼号着冲出府邸。临川距离南昌,足足二百多里之遥,他却独自一人,如同一个乞丐一样,徒步回到了南昌。
在他眼里,与一个投靠满清的县令说话实在太脏了,在强烈的道德洁癖和自责之下,他疯了。
也有人说,他是假疯,目的是为了逃避清廷对他的征召。他又给自己取了一个化名:牛石慧,他将这几个字竖着草写,巧妙的解构,成了:“生不拜君”,以示对满洲统治者的蔑视。
名满天下 从这个时候起,他的书画愈发狷狂不羁,恐怖、荒诞、空灵,他的名气也越来越大。到了他六十岁那年,他给自己取了一个在今天近乎众人皆知的笔名——
八大山人。
这个名字的含义,众说纷纭。有人说,他在画作落款时,“八大”连写,似“笑”又似“哭”,“山人”连写,如同“之”字,寓意“哭笑不得”。
我倒是觉得,“八大”连写,着实有“哭”的意思,而“山人”就是“山人”。
哭山人。
崖山海战,是南宋抵抗蒙元的最后一战。此战之后,中国全境沦于蒙古。明朝遗民常常借古思今,用“崖山”寄托哀思。至今,岭南等地尚留有《哭山》一曲,流传于世。
此画在2010年拍卖出上亿元的天价。 哭山人,既是哭自己“个山”这个人,也是在哭沦于异族的江山。 1707年,八大山人在一个偏僻的草庐中与世长辞。 但是,他留下来的笔墨,却让我们得以在三百年后的今天,看到他孤独的灵魂。 明末以来的写意画风,被他发挥到了极致。加上他的秉性和坚持,以及那个暗无天日的时代,他的笔墨比之于前人更多了一分深邃。
在他的笔下,从来没有过茂盛的草木,矍铄的鸟兽,丰韵的山水。有的,只是枯枝败叶,穷山恶水。其中,尤以白眼的鸟兽闻名。 在他的笔下,飞禽,走兽,甚至于水里的游鱼,无一不是白眼向天,仿佛正瞪着画外之人翻着白眼表示不屑,一副桀骜不逊的样子。 这,正是八大山人自己内心的写照—— 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太脏了。身边的芸芸众生,生活在清人统治之下而不知耻,没有一个能让他瞧得起。
如今,仍有不少画家热衷于画“白眼”花鸟。这一“派”的祖师爷,非八大山人莫属。 不过,在诸多白眼画中,有一幅却略显另类。
孔雀名花雨竹屏,竹梢强半墨生成; 如何了得论三耳,恰是逢春坐二更。 这幅画中上面的石头与花草,寓意乾坤颠倒。孔雀栖身的石头毫无根基,摇摇欲坠。题画诗中所说的竹子,被虚化成了潦草的涂抹,不见竹节枝叶,寓意人间已经没了“节义”。 两只孔雀的的眼睛虽是白眼,但是却向前倾斜,不见桀骜之气,反而有一股奴隶式的狡猾与残忍。 雄孔雀的脖子伸得老长,低头仰视,仿佛在祈求着什么;雌孔雀畏缩在一边,虽然背对着那边,却也回首仰视。 再看看孔雀的尾巴,如此雄壮的孔雀,却只有三个花翎——这,不正是清廷赏给汉奸们的顶戴花翎吗? 题画诗中说的“三耳”,就是说身为奴才听主子的话,巴不得多长一只耳朵;“逢春坐二更”,正是清廷早朝的时辰。 这孔雀,分明就是在讽刺那苟且偷生、奴性十足的满清臣民。 他的这些饱含寓意的画作,正应了他自己的一首诗: 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是旧山河。横流乱世杈椰树,留得文林细揣摩。 精神永在 如今,八大山人这个名字如雷贯耳,一提到他的真名,很多人都会说,他叫“朱耷”。 其实,“耷”只是他的乳名,只因他生来长一双大耳。明朝自太祖时期就定下了规定,子孙的名字里,必须带五行。比如明成祖朱棣,便带一个“木”,明宪宗朱见深,便带一个“水”。 所以,朱耷绝不是他的本名。他的本名,早已和众多无名的忠魂一样,埋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了。 小编在此感谢大家的阅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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