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酒席

 龙安山河 2016-05-13

   

 丙申年庚寅月丁卯日,通俗点说,就是,2016215日,农历正月初八,是个黄道吉日,是我光屁股的朋友,至今仍然无话不说的臭味相投的曾一天。为小儿子娶媳妇的大喜日子。

    曾一天,绰号铁公鸡,一米五六的个子,眼晴小,耳朵小,鼻梁高,猴子脸,腿短而粗,一身的牛劲,两三百斤重的东西,一出手,一弯腰,一声吼,就扛上了肩。

天的名字是他父亲给取的,他父亲一字不识,脑袋一点儿不灵活,听人说,自从曾一天的母亲怀上曾一天三个月起,母亲就经常提醒曾一天的父亲,给未来的孩子想一个好听的,大气的,有福气的名字,可是,直到孩子落地那一刻,曾一天的父亲都没有想出来。

眼看孩子快出生了,曾一天的父亲焦急万分,一边继续苦思冥想,究竟为出生后的自己的孩子取个啥名字好,一边祈祷自己的老婆生娃顺利平安。

 突然从屋里传出接生婆的声音:“孩子他妈,这娃儿只差一天就足月了,咋个起的,还是这么的瘦小呢?快拿去,好好的暖到起,” 

 这潘话,特别是“差一天”三个字,被曾一天的父亲给听清楚了,灵感爆发,双手在自己大腿上狠劲的一拍,高兴的跳了起来,激动还带点骄傲,满足的对屋里的老婆说:“娃娃的名字有了,娃娃的名字有了,就叫曾一天,这个名字好,不仅好记,还很特别,关键是与曾家的字牌也合得起”。

就这样,曾一天和曾一天这名字就同日诞生了。    

曾一天的母亲很能生,一口气生了五个,两口子一心想生个女娃,上天偏偏就不如她们意愿,五个都是男孩,曾一天在家排行老大,俗话说,先出林的笋子,先遭难。曾一天在家没有少吃苦,没有少受罪。

    一天小的时候,家里穷的要命,几岁起就学做家务事,学扯猪草,学煮饭的时候,还没有灶台高,只好站在凳子上。小学刚读完三年级就辍学回家,代替母亲给队上放牛挣工分,带弟弟,到了十四五岁的时候,就同成年人一起开始干粗活,重活。脏活,成了家里的全劳力。

    一天,养了两个小孩也都是男的。还是想个女娃,偷偷摸摸的让他老婆怀上了三胎,不足两月就让人给告发了,大队书记,派民兵连长亲自带队,同妇女主任等人一起组成了坠胎小分队,趁漆黑的夜晚,悄悄的摸到他老婆老家,把曾一天的老婆给抓了回来,送到医院强行堕了胎。听说,堕下来的还真的是个女婴。为这事,把曾一天怄的几天不吃不喝,不言不语。

     曾一天的两个儿子,读书也都不怎么样,好不容易才把初中混毕业。曾一天认定,“养儿不学艺,挑断秧篼系”的古训,硬着心肠让两儿子都学了木工手艺。

     大儿子,是正正经经备了厚礼,择了吉日,让人领着,登门磕头拜师了的。

     大儿子的老师,是十里八乡,远近有名的老木匠,木工活样样精通)。据说还会点玄学方面的手艺,能够让别人蒸锅水不开,蒸笼不冒烟,是真是假无法考证。老木匠的脾气十分的古怪,没有后代,曾经带了两三个徒弟,都没有学完就跑了,受不了老木匠动不动就用他的自制的专用木工五尺敲打脑壳。

     曾一天的大儿子虽然文化不高,但眼水好,爱观察,爱思考,爱逐摸。勤快,主动给师傅洗衣服,做饭,端洗脸水,洗脚水,嘴也甜,逢年过节,总少不了两瓶酒,两刀肉给师傅送去。三年时间曾一天的大娃不仅学到了师傅的全部手艺,还成了师傅的关门第子,当了师傅的干儿子。

     曾一天的小儿子学艺就轻松多了,一不拜师,二不送礼,师傅就是他哥哥。其实,我清楚,当初让大娃拜名师学艺,为的就是二娃学艺不花钱,曾一天出了名的铁公鸡,铁算盘,算得精的很,没有烧焦的馍。

     这次,曾一天再三给我打招呼,要我提前一天就到,帮他陪陪客,陪他聊聊天。我深知曾一天的脾气,不敢不去,不然要骂得难听。

     等我赶到时,乡里乡亲,左邻右舍帮忙的己经到的差不多了,热闹,喜庆,忙绿景象也有了几分,支架搭棚的,垒锅起灶的,杀猪宰鸡的,劈柴引水的,张灯结彩的……分工明确,井井有条。功劳得归于支客师了。

     支客师,姓王,四十出头,满脸堆笑,眼晴眨巴眨巴的,不说话的时候嘴唇也在动,有人猜想他在默记支客台词。

     王支客认得我,也知到我和曾一天是可以同穿一条裤子的朋友,见我到了,连忙提高嗓门喊:“主人家,快接客,你们好朋友到了

话音刚落,曾一天的老婆一边捞到胸前的印花围腰,用花围腰里面一角擦着双手,一边说:“快进屋坐,我家老头子上街去买东西去了,一会就回来

说话间把我和老伴带上了二楼,泡了一杯茶,倒了一杯白开水,她知到我老伴不喝茶,只喝白开水,又给我递上了一支烟,我摆了摆手,又拱了拱手,她明白我的意思,俏皮的说:“吔!存净钱啊,烟都不抽了。我解释说,抽了咳的很,医生让我不要抽了,说再抽肺要出问题。

她改变了一种语气说:“不抽好,不抽好,那象我家那老鬼,一天抽到黑,半夜三更还要坐在床上抽。骂他好多次了,还是狗吃粽子——不改”!

     一天的老婆比曾一天小两岁,长的一般,矮曾一天半个头,最特别的地方是眼角边上又黑又大,五十好几的人了,屁股翘得老高,胸部依然挺起,风韵不减当年,每当一天在人前说起他老婆,就喜滋滋,就笑眯眯的,合不上嘴。

    精明能干的她,操持家务没得说,房前屋后,家里家外,一年四季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摆放的整整齐齐。组上,村上不少男人都羡慕死了。有不有人嫉妒都很难说。

    曾一天老婆的父亲,是个远近有名的老厨子,他老婆暗地里学了些,尤其是凉拌菜的手艺让她学到了家,同样的材料,同样的调味品,换个人凉拌,始终达不到她做出来的色鲜,味美,尤其是吃进嘴里,咽下肚里,那回味无穷的感觉,组上,村上人家每逢大凡小事,凉拌菜的活都是她的。

    寒暄一阵了后,她又火急火燎的下楼忙她的事去了。

    半个时辰不到,曾一天回家了,看见我的车子就知道我到了,放下背篓,还没有来得及擦汗,就上楼来,一边爬楼,一边自语,“老龟儿子,出发咱不给老子打个电话喃,打个电话让老子知道,也好叫你在街上等我一下,帮老子把东西拉上,免得老子背这么远,把人累惨了。

     曾一天比我大,加上从小说话爱带八字,说话粗鲁,对我从不叫名字,小的时候叫我小狗日的,老了叫我老龟儿子,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不与他分辨,更不与他计较。

 曾一天上了楼,来到我身边,嘴里还在嘀咕,我看着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样子,抱怨他,你也是哦,包个车嘛,啥年代了,还象过去肩挑背磨。他似笑非笑的回答:你晓得个x,包车要伍拾,我一天才挣伍拾,节约一个是一个

我伸出右手十指指着他,你呀!你。还是改不了特公鸡的毛病。

他有些得意的笑了笑,完了。说:“走,下楼去,我让人给你安排个桌子,你一边喝茶,一边等人,一会儿就有小时的娃娃朋友来,到了,好冲壳子(家乡话,时髦话叫聊天)妹子嘛,就让她自由活动”。

 到了楼下,院坝里的彩色塑料棚已经基本搭好了,曾一天叫来一个帮忙的给我搭了一张铁制的小方桌,亲自重新给我泡了一杯炒青茶单手递给我,顺势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这下,你老龟儿子,慢慢享受,老子忙去了,晚上好好陪你”。

 说完转身就走,刚走几步,又转过身来,让帮忙的给我摆一付扑克。我心想这家伙依然细心呢。

    吃过晚饭,曾一天酒足饭饱,满脸通红,打着饱嗝,拉着我来到他的老房子。

    老房子是他手上修建起来的,十一柱瓦房三间,一色的松木,包括板壁,楼板都是,虽然失去了新色,但没有一丝的腐朽迹象,他曾骄傲的对别人夸口,2008512日的汶川大地震,只把他房子的灰震掉了,就是再大点都不怕。室内陆坪全是水泥,时间久了,走的多了,表面磨的青亮青亮的。

    曾一天当初修三间,是有考虑的,为的是将来娃娃大了好分家,两儿子一人一间,他和老婆得一间。另他没有想到的是,形式好转的快,农民工进城好挣钱,加上他的两个儿子会手艺,挣钱比别人容易,也比别人多,都盖起了自己的小洋楼。都看不起他的老旧木架子瓦房,三间旧瓦房就都留给了他们老两口。

    瓦房中间的一间,前面是堂屋,后面是灶房,堂屋要比灶房大些,没有楼板,抬头可见檩子、椽子、小青瓦,还能看见挂在灶房篱壁顶上的大块大块的老腊肉。

 堂屋正中的板壁上保留了天地君亲师的牌位,牌位下面横着一块木板,木板上摆有香炉,香炉里残留着几柱没有烧尽的香棍。木板下面是放的是八仙桌,桌子两边各摆一把太师椅,桌子和椅子都是曾一天爷爷传下来的,虽然陈旧,依然可以使用,听说前几年有人出几千元钱想收购,曾一天硬是没有动心,他说:“再穷也不能卖祖宗留下的东西”。

我和曾一天各坐一把太师椅,脱掉鞋袜,打着盘腿,面对敞开的大门,在一盏15w的,有点儿发黄的昏暗的灯光下聊起了天。

 我们聊起了儿时捅马蜂窝的大胆,那是秋天的一个黄昏,有我,有曾一天,还有邻居家的两孩子,四人同路上坡扯猪草(以前,没有饲料,没有多余的粮食,养猪,主要依靠野生的可以喂猪的草本植物)无意中来到一棵树下,发现一蜂窝,椭圆形,表面粗糙,象似鳞片堆积而成,蜂窝中偏上的位置有大人拇子般大小的一个孔,时不时有蜂子钻进钻出,蜂子全身通红,有一厘米多长,本地人管它叫牛角蜂,这种牛角蜂毒气大的很,能把人赘死,还能把成年的牛赘的不顾一切的狂奔甚至跳崖。

我和其他三孩子刚满七岁,曾一天已经九岁多了,他比我们三个懂的多,也比我们三个狡猾。他让我们三个躲在顺风的一方,并再三叮嘱,蜂子来了千万不要动,大气都不能出,更不能跑。他单独躲到逆风的一方,并且事先看好了逃跑的路线,然后就用他自制的弹弓,包着小石子瞄准蜂窝射击,几经闹腾,惹恼了马蜂,陆续从蜂窝中涌出,四处乱窜,寻找来犯的敌人。

曾一天把握机会,早躲得无影无踪,一只马蜂发现了我们三人,在邻居家一小孩的头上乱窜,发出嗡嗡的叫声,那小孩经不住吓,忘记了叮嘱,窜出去就跑,不跑则罢,一跑蜂子就开始赘他,几只蜂子也随风而至,把邻居家那小孩赘得满脸红肿,哇哇直哭,幸好被一路人相救,否则会不会出人命都难说。为此事,曾一天被他父亲狠狠的打了一顿,还饿了一顿饭呢。

  聊起了夏天光着屁股在河里游泳,戏水,玩累了就躺在沙滩上用细沙遮盖全身,只露一张脸在外的顽皮劲。

  聊起了上学时用撮箕装上灰尘,把教室门半开半关,再把装有灰尘的撮箕放在门顶上,等不知者推门入室时,砸在头上,弄得满头是灰,狼狈不堪,大家才捧腹大笑的恶作剧。

  有一次,放好后,一直没有人从前门进来,眼看要上课了,曾一天正准备去撤出,数学老师已经占在了门口,他只好悄悄的,蹑手蹑脚的回到座位上,上课铃声刚停,数学老师推门进入,砸在了老师的头上,突如其来的遭遇,把老师弄得啼笑皆非,不知所错,不过数学老师当学生面没有发怒,平静后同样上课。课后,老师通过内线获得情报,我和曾一天足足站了三节课的教师办公室,还接受了校长严厉的批评教育,并当作全班同学的面给数学老师道了歉。

 聊起了眼下红白喜事,婚丧嫁娶,的风气,不知道是曾一天的酒醒了,还是话题触及了他的痛觉神经,曾一天长长地,带着忧伤,带着愁苦,带着无奈的叹了口气,面部表情变得愁苦起来。

 原来,如今农村大凡小事,也都十分讲究,十分排场,互相攀比,结婚酒,满月酒,金榜题名酒,康复酒,祝寿酒,丧葬酒,是酒最少要宴请三天,有钱的,有头有面的还热闹四、五天。能拿得出来的还好,拿不出来的逼得走投无路。

 趁他端茶杯喝水的空档,我说,没钱就不办噻。

 曾一天说:“你老龟儿子,晓得个×。人活的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你不办,别人都办,就是你不怕别人耻笑,不拍丢脸。小人能同意?即使自家的小人同意了,未过门的儿媳能同意?你想都莫想,你以为还是你、我那二年,不准请客,不准待客,站在毛主席画像前,听干部宣读完结婚证就算结婚了,就合法了”。

 本来就是领取了结婚证,就合法了。未经他同意,我插了话。

    那是不可能的事,现在,不是过去,你不知道,我给两个儿子取媳妇,算上彩礼,算上酒水,算上置办家用电器,要二十多万元,还不算以后还礼,还情的钱。

  听他讲完这些,一股莫名其妙的酸楚油然而生。

  次日正席,一大早,支客师就吆喝起来,帮忙的也都忙碌起来,曾一天换上了新衣服,面部表情看不见喜悦,和他相反,他老婆换上了崭新的服装,满脸堆笑。

     上午十点钟左右,那边,唢呐声越来越响,迎亲的队伍越来越近……

 这边,支客师赶紧放下双手捧着的茶杯,弯下身子,右手握住无线话筒,左手轻轻的扭动自己的那台专门为支客而购买的集功放,扩音,放音于一体的音响设备,嘴里不停的发出喂……喂……喂的试音声,当自我感觉声音效果最佳后,一本正经的,有条不乱的安排起来。

    “鸣炮的、上烟的、敬茶的、负责瓜果喜糖的,各就各位了!……”

  迎亲的,把新娘子迎进了曾家大门。

  送亲的,把黄花闺女送到了曾府上。

    婚礼,在烟花爆竹声中开始,在新郎新娘喜入洞房的话音里结束。

正午准时开席,分三轮,每轮十八桌,坐上桌的推杯换盏,吆二喝三,谈笑风生。

等候的怀抱双手,四处晃荡,左顾右盼,为抢占空位寻找机会,为捷足先登做好准备。

三轮结束,帮忙的继续帮忙,空闲的麻将、川牌、扑克,自由选择,自由组合,大小四人定,规矩四人兴。

 晚饭,原班人马不少,菜品花样外甥打灯笼——照舅(同中午一样)。

三天的酒宴,三天的喧闹,随着贺喜的,帮忙的人的离散而结束,曾一天的家渐渐的回复了平静。

年轻人收拾好行李,又准备远离家乡,进城务工,老人们还是留守在家,养着孙子,带着孙子,想方设法挣钱吃酒,还情,勒紧裤带度日还债。

返程的途中,我用心咀嚼着曾一天为儿子办的这台喜酒。梳理着曾一天的每一句酒话。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