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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画诗话 | 落落乾坤大布衣

 tjboyue 2016-05-13


      1964年冬季,于右任去世前已失去语言功能,在病榻上他曾吃力地举起右手,向身边的人伸出三个指头,久久不肯放下……大家先后征询了好几个问题,他都摇头,直至溘然长逝,谁也没能真正理解这位辛亥革命元老内心的隐秘。事后,其老朋友、诗人柳亚子经分析认为,于老莅台后始终怀念大陆家乡,因此这“三个指头”很可能与其早年生活的故居旧宅有关,于是写了两句诗悼念并高度评价于右任:“三间老屋一古槐,落落乾坤大布衣。”


于右任书作

       事实确如柳诗所言,于右任是一位典型的“布衣卿相”,即“由文人学士成长起来的高级官员”,但是却能够始终保持着知识分子和“士”的清高气节、廉洁作风、优良品德与耿直性格。中华诗词学会名誉会长霍松林与于右任在1940年代相识并结为“忘年交”,他盛赞于右任为“一代诗豪”“一代骚坛唱大风”“于神州多故之际抒报国之壮志、发时代之强音”。有意思的是,于右任虽然诗词成就斐然,却谦称自己是“转战身轻意正酣,无端失足堕骚坛”——竟然认为他热爱诗歌不过是“误打误撞”地“犯了错误”而已。这种虚怀若谷、自我嘲讽的精神境界,与当代某些诗歌爱好者的狂妄自大、浅薄浮夸形成了鲜明对比。

       据统计,于右任一生留下的诗词歌赋有千首之多,后世论者公认颇多上乘佳作,称赞他:“诗成鼓角惊天地,笔走龙蛇迈古今”,当然流传最广、名气最大的还是那首骚体诗《国殇》(又名《望大陆》)——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

       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国有殇。

       有学者考证,这首诗的原迹出自于右任1962年1月24日至1月25日的日记中,钢笔书写,但并非一气呵成,而是前后酝酿了十余日。据1962年1月12日于右任日记:“我百年后,愿葬于玉山或阿里山树木多的高处,可以时时望大陆。我之故乡,是中国大陆……”又加注云:“山要高者,树要大者。”22日又记:“葬我于台北近处高山上亦可。但是山要最高者。”24日在日记本上写下该诗初稿,直至25日清晨完稿并题记:“天明作此歌。”在这几页日记中,读者还可以清晰地发现多处被泪水浸湿的痕迹。从手稿观察,83岁的于右任老先生此诗先写“望我故乡”,后写“望我大陆”。后来在25日“天明”时又重新调整了顺序,在三段之后明确标注了1、2、3段顺次,变更为先“大陆”后“故乡”。

       “情真意切、辞达律工”是古今好诗的永恒标准,于右任的诗词作品虽然水平不等,但是基本都达到了这个标准。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他作为宿儒前辈,在使用现代词汇和口语方面,也表现得自然贴切、游刃有余。比如《浣溪沙·寿张大千先生六十》:

       上将于今数老张,飞扬世界不寻常。龙兴大海凤鸣岗。

       作画真能为世重,题诗更是发天香。一池砚水太平洋。

       中华传统文化往往是家族相传、世代继承,即所谓“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于右任幼时曾与父亲共同学习经典、背诵古书,他在晚年深情回忆了这一段美好的时光:“父亲文化水平不高,但在外地打工回家时,总要抄些诗书文章带来。我白天上学,晚间回家温习,父子常读书至深夜,相互背诵。我向先严背书时,必先一揖;先严向我背书时,亦作揖为仪。”天道酬勤,于右任16岁以第一名考取秀才,三年后进士及第。抗日战争时期,于右任身肩重任,经常往来于国内各个战区,戎马倥偬之余,即兴写下许多慷慨激昂、气魄雄阔的诗篇。比如《鹧鸪天·1937》三首:

       万里河山染血痕,经年犹未净胡尘。艰难皇祖开天战,劳瘁元公破斧身。争独立,与生存,成功让尔我成仁。为牺百万佳儿女,祖国何由报汝恩。

       十道嫏嬛去不回,吾家文物亦成灰。书生莫吊龙蟠里,争得金瓯带血归。三尺剑,一戎衣,园陵曾见五云飞。蹉跎兵马收京日,惨淡人民哭庙时。

       无限精诚接万方,元戎秉钺镇非常。风云作圣人争睹,雷雨及时夜未央。天运转,地机藏,大风吹动太平洋。自由神女姗姗下,喋血人间认故乡。

       在《野人山下一战士》词中,于右任生动传神地描绘了一位抗日勇士,整个诗篇宛如一幅色彩绚丽、气氛悲壮的写实油画:

       野人山下,有荷戈战士,歌声相亚。白骨夕阳,废垒幽花自开谢。于役而今至此,依依是,孤怀难写。但盼得,血洗关河,百战作强者。歌罢,倚征马,见照耀丛林,星月如画。几番泪洒,想念流亡岁寒也。展望光明大路,愁万垒,皇天应讶。等怎时,才赐与,白云四野。

       在频繁乘坐飞机出差途中,于右任俯瞰祖国大地的美好景物,抒发了自己真挚的爱国热情。1946年8月,应张治中的邀请,于右任自南京乘飞机至迪化作新疆之行,一月后返回,在南京报刊上发表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词。如:

       《浣溪沙·哈密西行机中作》

       我与天山共白头,白头相映亦风流。羡他雪水溉田畴,风雨忧愁成往事,山川憔悴几经秋,暮云收尽见芳洲。

       《江城子·阿克苏至喀什机中作》

       先生得意出阳关,在空间,且留恋。乌鲁木齐,河上月儿弯。又乘长风前进也,真不管,鬓毛斑。 多情好事亦因缘,说高寒,有婵娟。争向机中,一孔看天山。闻道飞行戈壁上,沙漠漠,路漫漫。

       《浣溪沙·兰州东行机中作》

       不上昆仑独惘然,人生乐事古难全。匆匆今又过祁连,自古英雄矜出塞。如今种族是同天,何人收泪听阳关。

       自1931年起,于右任为了改良汉字向书写便捷发展,更好地为书法爱好者服务,开始了提倡“标准草书”的工作,并作《百字令·题〈标准草书〉》记之:

       草书文字,是中华民族自强工具。甲骨而还增篆隶,各有悬针垂露。汉简流沙,唐经石窟,演进尤无数。章今狂在,沉埋久矣谁顾。试问世界人民,寸阴能惜,急急缘何故。同此时间同此手,效率谁臻高度。符号神奇,髯翁发见,秘诀思传付。敬招同志,来为学术开路。

       现在看起来,于右任为提高汉字书写速度而积极提倡以“草书”为普及工具的做法,已经跟不上时代潮流,但是他这种对弘扬中华文化的执着认真精神,无疑是值得后人永远崇敬和学习的。


来源:《中国书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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