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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己|公共浴室的故事

 残云伴鹤归 2016-05-14

本报记者:
程歆璐 历史学系2013级本科生

“学校怎么能培养出这种学生呢?”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和两个舍友一起遭遇着洗澡洗一半停了热水的尴尬,而被我斥责的是寝室的唯一幸存者——她在听闻三名舍友“阵亡”在浴室之后,叫上了对门寝室的人一起赶来嘲笑围观。

“像我们这种,拖延症重度患者,”被困人员咬牙开着冷水说,“才像当代学子的作风。”

无良的围观群众笑作一团,浴室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我的拖延症特别重。

自从大二的某一天,学校调整了浴室停水时间之后,每天的22:30到22:50之间的每一分一秒都显得意义非凡。

通常情况下,从下课回到寝室开始,到22:30之间,都属于意念酝酿期,大脑不停地发出“下一秒就要动身去洗澡”的信号,但身体一直迟迟接不上电源。22:30之后的十分钟,属于拖拉磨蹭、丢三落四的启动期,如果今天舍友没有讲八卦或是爱豆没有发微博,那么我可以顺利在这段时间抵达战场。

如果不幸有了牵绊,那么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时间走到了22:40的生死大关,这十分钟大概会是我一天中行动力最强的十分钟。如果只是41、42分,那还可以祈祷着浴室还有空位,赶到之后开始生死时速;如果已经到了45、46分,那就只能开始自暴自弃并自我反省:为什么今天也拖拉到了这一刻呢?

但多数时候,哪怕已经心灰意冷,身体也会不由自主地冲到浴室去,抢着最后几分钟的暖和,然后等待冷水迎头。

如果不幸踩上了最后几分钟才洗澡该怎么办?要么,练就一身本领,咬牙接下现实迎面泼下的冷水;要么,求助洗完的人,麻烦她通知舍友打一壶热水来救急。

打热水洗澡现在看来是一件很搞笑的事情,为了中和热水,要先举起脸盆接水,看起来就像是某种祈雨仪式。掺好一盆之后,就用热水壶自带的盖子做瓢,舀水清洗,和电视上演的干旱地区人民洗澡方式有几分相似。

但在我小时候,家里热水不足、水压不稳的时候,烧热水洗澡是稀松平常的事。夏天的时候,小孩子就光溜溜地站在天井里,大人把调好的温水从头浇下,草率得像在洗一颗白菜,女孩子也不能幸免。冬天则是打了两大壶热水,倒进铁桶里,搬到浴室,自己掺着用,在浴室的角落还放着状似蚊香的电热炉,烧红的金属丝若是不小心被溅上了水,就会发出“滋啦”的可怖声音,那是浴霸还没有时兴起来时候的取暖装置,给每次洗澡都平添了几分风险。

可在学校打热水洗澡的时候,便没有心思想这么多了,只期盼着不要手抖打翻瓶子,酿成大祸。



二十岁之前,我一直生活在南方,公共浴室对我来说是全无概念的事情,更不必说澡堂。


高三暑假填报志愿的时候,比起父母,我们的关注点总是偷偷落在学校的住宿条件上。公共浴室的情况就一直卡在我心头,甚至为此掉过眼泪。现在说来似乎矫情到不可思议,但在当时来说却是一个无法跨越的心理障碍,不仅因为要在他人面前裸露,更意味着从此要接受许多不能接受、无法想象但又不可抵抗的生活方式,要进入一个万事不由自主的、不可再撒娇求依靠的新环境。

甚至在踏上去北京的路途时,我都一路因此而惴惴不安,对于公共浴室的恐惧奇妙地帮我战胜了其它尴尬忐忑的情绪,整理好东西后,我甚至无心去听新舍友说了些什么,满心都系在不远处的浴室上。

其实在报道前两天,我已经来“踩点”过了一次,推开门之后的情况比我想象中好一些,浴室被分成四个隔间,中间用一层磨砂玻璃隔着,虽然没有门帘,但总比空荡荡地吊着四个喷头来得好。

我不敢自己去面对人生中第一次洗公共浴室,又不好意思邀请舍友一起去。最终磨磨蹭蹭到了快停水的时间,想着或许人会少一点了,却没想到遭遇了此后再也没有过的爆满。

而这个过程也颇为曲折,脸盆、浴巾、换洗衣物、洗漱袋、澡卡,五样东西,我跑了四次才全部带上,在别人费解的目光中尴尬地解释“第一次洗澡没有经验”。

到了浴室,蒸腾的水汽熏得我头直晕,却因为在排队而不能出去透口气。不少人在排队的时候已经把衣服给脱好了,我一时眼与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只能盯着墙上贴的说明一条条地看,又抑制不住拿眼睛偷瞄,想学一学澡卡该往哪儿插、脸盆该往哪儿放、浴巾该往哪儿搭。

就在我快把自己紧张死的时候,终于轮到了我。原以为会是一阵手忙脚乱,没想到却格外顺利,没有想象中的别扭,似乎也就是心一横的事。虽然从始至终都面朝里、低着头,动作匆匆,但到底完成了第一次。

当我走出浴室的时候,忽然觉得所有不安与慌张都烟消云散。或许在别人看来是一件可笑的小事,对我来说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障碍跨越。

一切新的开始都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与难办。

后来假期在家里聚会时,出了省的朋友都谈起了在公共浴室洗澡的趣闻,又深感这也是一种不足挂齿,但又足够津津乐道的经历。


现今看来,公共浴室是一个很特别的区域。在我的潜意识里,洗澡仍然是一件特别私密的事情,可公共浴室有时又确实是个公共空间。

这就好像楼内浴室的构造一样,连上墙,三面是将人围隔起来的,可又偏偏朝外开了一面,让所有阻挡都失去了意义。

由于同院系都住在一起,洗澡时候碰到熟人的概率就很大——甚至由于课程错杂,有的同学是只有在澡堂才能见到的——这之中的交谈就不可避免。当你交谈的时候,必然不是两人窃窃私语,而是在这个不大的空间中与所有人共享的,它的传达度可比餐馆之中、公交之上强上很多。而若不是特殊情况,一同洗澡的陌生人不会主动交谈,常常彼此视若无物,这就使得有时你会自顾自地与朋友交谈些私事,有时又被迫听着他人的私事。

交谈的内容也多半与对方有关。有的人爱谈学习、有人爱谈旅游、有人爱谈护肤,有时洗澡回来,说起碰到了谁,多半就能猜到聊了些什么内容。只是洗了快三年,说了无数、听了无数,收获的八卦却是寥寥无几,大概是大家都默守着浴室交谈法则:不在人多的时候聊大新闻、不随便评论当红偶像、不随便开口黑别的院系。

这样看来,浴室到底是被作为一个公共空间看待的,私人的话语点到为止。偶尔被熟人包场了,才会有一些在主场的放肆,将八卦拿出来嚼一嚼,共同吐槽一下无伤大雅的“人民公敌”——工地、校园网、DDL、谜之教务、不爱洗澡的同学。

当然也并非没有讨论学术的内容,尤其是在考试周之时,公共浴室的学术气息堪比图书馆,有点百家各自争鸣的感觉,好像随手就能拾取学界前沿信息。这也成了一种奇怪的风景,高高在上和鸡毛蒜皮交织在一起,被浴室的水汽一蒸腾,大概是其它地方也找不到的。

也许某一天在公共浴室里,我会遇到一个围着浴巾大喊“我找到了”,然后夺门而出的阿基米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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