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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苦难的尽头,有一扇门——露易丝·格丽克诗选| 凤凰诗刊

 真友书屋 2016-05-15


作者


露易丝·格丽克(Louise Glück,1943- ),美国桂冠诗人,生于一个匈牙利裔犹太人家庭,1968年出版处女诗集《头生子》,至今著有十二本诗集和一本诗随笔集,遍获各种诗歌奖项,包括普利策奖、国家图书奖、全国书评界奖、美国诗人学院华莱士·斯蒂文斯奖、波林根奖等。


格丽克的诗长于对心理隐微之处的把握,早期作品具有很强的自传性,后来的作品则通过人神对质,以及对神话人物的心理分析,导向人的存在根本问题,爱、死亡、生命、毁灭。自《阿勒山》开始,她的每部诗集都是精巧的织体,可作为一首长诗或一部组诗。从《阿勒山》和《野鸢尾》开始,格丽克成了'必读的诗人'。




—— 露易丝·格丽克诗选 ——



晨祷

 

 

阳光照耀;挨着邮筒,那棵分叉的桦树

叶子叠起,打了褶像鱼鳍。

树下,是白水仙“冰翼”、“歌手”空心的茎;深

色的

野生紫罗兰的叶子。诺亚说

抑郁症患者痛恨春天,无法平衡

内心与外部世界。我是

另一回事——抑郁,是的,但有几分热烈地

依恋那棵活着的树,我的身体

实际上蜷曲在裂开的树干里,几乎平静,在黄昏

的雨中

几乎能感到

汁液起泡,上升:诺亚说这是

抑郁症患者的一个错误:混同于

一棵树,而那颗快乐的心

游荡园中像一片飘落的树叶,一个

代表部分,而非整体的形象。

 


晨祷

 

 

原谅我吧,如果我说我爱你:强者,

人们总是对他说谎,因为弱者

总是被恐惧驱使。我不能爱

我无法想象的,而你

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坦露:你像那棵山楂树吗,

总是同样的面孔在同样的地方,

或者你更像毛地黄,变化不定,先是冒出

一柱粉红在雏菊后面的斜坡上,

到第二年,变成紫色在玫瑰园里?你必定看到

它对我们没有用,这种寂静让人相信

你必定是所有事物,毛地黄和山楂树,

娇弱的玫瑰和顽强的雏菊——任由我们去想

或许你无法存在。是否

这是你想要我们认为的,是否

这解释了清晨的寂静——

蟋蟀还没有摩擦它们的翅膀,猫儿

还没有在院子里打斗?




野鸢尾

 

 

在我苦难的尽头

有一扇门。

听我说完:那被你称为死亡的

我还记得。

头顶上,喧闹,松树的枝杈晃动不定。

然后空无。微弱的阳光

在干燥的地面上摇曳。

当知觉

埋在黑暗的泥土里,

幸存也令人恐怖。

那时突然结束了:你所惧怕的,作为

讲话,突然结束了,僵硬的土地

略微弯曲。那被我认作是鸟儿的,

冲入矮灌木丛。

你,如今不记得

从另一个世界到来的跋涉,

我告诉你我又能讲话了:一切

从遗忘中返回的,返回

去发现一个声音:

从我生命的核心,涌起

巨大的喷泉,湛蓝色

投影在蔚蓝的海水上。

 

 

 

晨祷

 

 

不可抵达的父啊,想当初

我们被逐出天堂时,你制造了

一个复制品,在一种意义上

是与天堂不同的地方:为了

给予教训而制造;其他

都相同——两面都美,美

没有不同——只除了

我们不知道那教训是什么。被独自留下,

我们让彼此精疲力竭。随后是

黑暗的年月;我们轮流

在花园里劳动,最初的泪水

涨满我们的眼睛,当大地

似雾蒙花,某种

暗红,某种肉体的颜色——

我们从没有想到你

虽然我们正学着敬拜你。

我们仅仅知道那不是人类的本性:只爱

以爱相报者。

 

 

 

延龄草

 

 

当我醒来,我在森林里。黑暗

似乎自然而然,天空透过那些松树

光线密布。

我一无所知;我能做的只是看。

当我细看,天堂里所有的光

暗淡成仅有一物,一堆火

正烧穿冷冷的杉林。

那时,再也不可能

凝望天堂而不被摧毁。

有灵魂需要

死亡的到场吗,就像我需要保护?

我想如果我讲得足够久

我将回答那个问题,我将看到

无论他们看到的什么,一架梯子

穿过杉林伸过来,无论什么

呼唤他们去交换生命——

想想我已经理解的那些。

那时我在森林里醒来,一无所知;

只是片刻之前,我还不知道自己的嗓音

(如果有一个嗓音被给予了我)

将如此充满悲伤,我的句子

像串在一起的哭喊声。

我甚至不知道我感到了悲伤

直到那个词到来,直到我感觉

雨水从我身上流下。

 

 

 

野芝麻

 

 

当你有了一颗冷酷的心,你就这样生活。

像我:在树荫里,在凉爽的石上蔓延,

在那些大枫树下。

太阳几乎触不到我。

早春,有时我看到它,正在非常遥远的地方升起。

那时树叶在它上方生长,整个地遮住它。我感到它

透过树叶闪闪烁烁,飘忽不定,

像某个人用金属汤匙敲打着一只玻璃杯的侧面。

生命之物并非同等地

需要光。我们中有些人

制造我们自己的光:一片银箔

像无人能走的小径,一片浅浅的

银的湖泊,在那些大枫树下的黑暗里。

但你已经知道这些。

你和其他那些人,他们认为

你为真实活着,甚至还爱着

一切冰冷之物。

 

 

 

雪花莲

 

 

你可知道我是谁,怎么活着?你知道

什么是绝望;那么

冬天对你应该有意义。

我并不期望存活,

大地压制我。我不期望

再次醒来,感觉

我的身体在潮湿的泥土里

能够再次回应,记起

这么久以后如何再次盛开

在初春时节

寒冷的光里——

害怕,是的,但又一次在你们中间

哭喊着是的冒快乐之险

在新世界的狂风里。

晴朗的早晨

我观察你已经够久了,

我可以随心所欲地跟你讲话——

我已经接受了你的偏好,耐心地观察

你喜爱的事物,说话

只通过工具,用

泥土的细节,如你所好,

蓝色铁线莲的

卷须,傍晚时的

亮光——

你永远不会接受

像我这种腔调,漠不关心

你正忙于命名的事物,

你的嘴

惊恐的小圆圈——

而这次我一直

容忍你的弱点,想着

你迟早会自己把它丢在一边,

想着物质不可能永远吸引你的凝视——

铁线莲的栅栏正在门廊的窗上

绘着蓝色的花朵—— 

我无法继续

将自己局限于图像

因为你认为质疑我的意思

是你的权利:

如今我已准备好

将清晰强加于你。

 

 

 

春雪

 

 

望着夜空:

我有两个自我,两种力量。

我在这儿和你一起,在窗边,

注视着你的反应。昨天

月亮升起在潮湿的大地之上,低低的花园里。

此刻,大地像月亮一样闪耀,

像光亮裹着的死物。

此刻你可以闭上眼睛。

我已经听到你的叫喊,以及在你之前的叫喊,

和它们背后的需要。

我已经给你看了你想要的:

不是信仰,而是屈从,

屈从于依靠暴力的权威。

冬天结束

寂静世界之上,一只鸟的鸣叫

唤醒了黑枝条间的荒凉。

你想要出生,我让你出生。

什么时候我的悲伤妨碍了

你的快乐?

急急向前

进入黑暗和光亮,同时

急于感知

仿佛你是某种新事物,想要

表达你自己

所有的光彩,所有的活泼

从来不想

这将让你付出什么,

从来不设想我的嗓音

恰恰不是你的一部分——

你不会在另一个世界听到它,

再不会清晰地,

再不会是鸟鸣或人的叫喊,

不是清晰的声音,只是

持续的回声

用全部的声音表示着再见,再见——

那条连续的线

把我们缚在一起。

 

(本组诗歌选自《月光的合金

(本组诗歌选自《月光的合金》,由世纪文景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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