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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铁马赭衣【小说】

 大南北的图书馆 2016-05-16

铁马赭衣

20070223

  

“以黄冠归故乡?”忽必烈若有所思捻着帐上的金穗,“这可是他的原话?”

“丝毫不差!”王积翁趴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他还说,如若不得,他宁肯一死……”

“宁死也不肯为朕所用?”忽必烈苦笑一声,“正如你所言,南人无出其之右者,然而偏偏就是这等人杰,却冥顽不化到如此地步!”他重重拍了一下茶几,震得茶盏落到地上,碎成千瓣。在场一干人众登时噤若寒蝉,连鼻息都不敢稍重。

“也罢,也罢。”忽必烈环顾四下,“这等烈臣,杀之可惜,朕有时也想,不如随他去罢,尔等以为如何?”

留梦炎屈膝跪下:“皇上,臣以为万万不可!若放此人黄冠而回,有朝一日他东山再起,号令南人反我大元,将置我等十人于何地?还请皇上三思!”留梦炎曾为南宋左丞相,宋亡后即归降忽必烈。

忽必烈面色阴晴不定,留梦炎、王积翁不由心下忐忑,硬着头皮约摸一炷香时光,才听忽必烈说道:“尔等只管安心,朕如劝降不了他,便只好忍痛弃之。”

跪在地下的留梦炎和王积翁交换了一个眼色,各自释然许多。

窗外的风飒飒萧萧。夜,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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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您已经好多天没吃饭了,好歹吃一点吧!”一个馆卒模样的人苦苦劝求道。

他面前的中年男子背朝着他,对着满天的星斗出神,直到那馆卒又说了一遍,中年男子才缓缓开口道:“不必劝我,这些,都拿走罢。”他转过身来,此人四十多岁,面容憔悴黑瘦,几道皱纹如刀刻一般,然而眼睛依旧散发刚毅的光芒。

馆卒见苦劝无效,只好摇着头叹着气离开,窄小的院落内只留下中年男子一人。

“殷之亡也,夷、齐不食周粟,亦自尽其义耳,未闻以存亡易心也。”中年男子自言自语道,随即长叹一声,开始在院内踱步。

这是至元十六年,在大都会同馆内。此前三年,赵显(注:宋恭帝,年号德佑)被俘,元兵不费吹灰之力便占领临安,南宋灭亡,此后投降者蝇营狗苟不乏其人,然而,仍有宁死不降的铮铮铁骨。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文天祥所作这一切,难道就为了名留青史么?”

“亡国大夫谁为传,只饶野史与人看。纵然后世无名,复又何憾?”

步子越踱越快,叹息一声接一声,连院内草木也随之簌簌而涕。

“先生,请用晚餐。”

文天祥止步回头,一个厨子模样的人捧着食盘躬立在侧,他低着头,看不清长相。

“拿走罢。”文天祥摆了摆手。

厨子扑通跪下,带来一阵微风。“伯夷叔齐不食周粟而死,于周何弊?于殷何益?先生,别的可以不吃,但这菜您一定要尝尝!”说完掀开盘盖,一股鱼香扑鼻而来,带着浓郁的醋香,“这菜里放有小酒,先生可还记得?”

小酒?文天祥心头一震,赣州人将醋称为小酒,当年他在赣州任职时,曾酷爱吃当地的小酒炒鱼。

“你是……赣州人氏?”文天祥没想到在元人都城之内,会有同乡厨子。

“先生不必多问。” 厨子压低声音道,“此时最要紧的,便是保重贵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微微抬头,头巾下是一张生机勃勃的面孔,两道浓眉如刀似剑,像要将漆黑的夜幕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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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人静,一个黑影跳进院内,闪身进屋。文天祥此前一直辗转反侧未能入眠,一见之下,忙坐起身来。“谁?”

“先生莫怕,是我。”那人凑到床前,借着微弱的天光,文天祥认出了那个厨子。“我已弄倒了这里的守卫,趁着夜深,我带先生离开这里!”

“你究竟是谁?”

“先生,小人武进,是灵阳子的徒弟,待出去之后,容小人慢慢道来。此处不宜久留,先生快请!”武进扶起文天祥,疾步出屋,将到二门之时,数枝羽箭尖啸而至,武进挥起手中的刀,羽箭纷纷被斩落地上。二门之上的楼窗被统统打开,一队披挂整齐的元军出现在窗前。

“早就看出你小子不地道,身手不错却甘当厨子,果然是南人的细作!”元军将领嘎嘎笑着,把手一挥,“射死他!但莫伤了先生!”

如蝗的箭枝劈天盖地袭来,武进身手不凡,出刀似无招式,却能滴水不漏,连半枝箭也沾不得他的身,地面黑压压落下一片断箭,羽毛碎屑如雪花一般在半空飞舞。

“休要伤他!”文天祥忽然跨前一步,横挡在武进面前,那将领一看,忙吩咐手下停止放箭,然而发令终究晚了些,一支羽箭直贯文天祥肩头,鲜血顷刻湿透半幅衣袖。

“先生——!”武进扶住即将踉跄倒地的文天祥,声音急得发颤,“这,这……”

“武壮士,文山领你一片好意,只是今日,你若不带我,或可突出重围,若带上我,恐死无葬身之地。”文天祥低声道,“你莫要管我,自己走罢!”

“救不出你,小人也只能以死相谢!”武进急得双眼冒火,眼光扫见两名元军偷偷摸摸从左右袭来,便先不起身,刀锋先左起反撩而上,血光乍然迸现,随后刀交右手,径插右路那名元军小腹,又一道鲜血喷出,溅了武进一身。元人擅长骑射,短兵相接时便落了下乘,是以顷刻之间,双双毙命。

“你今日若身陷囹圄,他日谁来救我?”文天祥厉声道,“你若不走,我便自绝你面前!”

武进懵了一懵,竟无言以对。“你快走……帮我将这书信带给你师父!”文天祥从怀中掏出一封书笺塞到武进怀里,“上面有救我的法子,切记!”

“先生……保重!”武进含泪一拜,咬牙飞身上墙,元军吆喝着包抄而去,会同馆渐渐恢复平静。一直畏缩在旁的馆卒欲上前搀扶文天祥,被他轻轻推开,文天祥咬牙拔出羽箭,捂着肩头往回走,边走边轻吟道:“……铁马行鏖南地热,赭衣坐拥北庭寒。朝餐淡薄神还爽,夜睡崎岖梦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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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肖弟子未能救出先生,有辱师命,师父尽管责罚罢!”武进垂首跪在灵阳子面前,握刀的手因用力太猛而微微颤抖。

灵阳子望着那封书笺,又端详武进片刻。“以你的武功,若他肯跟你走,怎会救不出?”

“师父……?”武进愕然抬头,不明白灵阳子此话何意。灵阳子甩了甩拂尘,起身走了几步,把书笺丢到他面前。“你自己看看罢。”

武进捧起书笺,上面只有一首诗:

 

谁知真患难,忽悟大光明。日出云俱静,风消水自平。

功名几灭性,忠孝大劳生。天下惟豪杰,神仙立地成。

 

“这……这便是他说的,救他的法子?”武进怔怔望着灵阳子,心中不祥之感弥漫开来。

“信末年月,乃是为师与他谈道的日子,这首诗本是他在谈道之后的感触,以文山先生的为人,断不肯你为了他涉险,为了骗你离开,便谎称是救他的法子。”灵阳子长叹一声,“然而那时,为师就该晓得他的心思,他曾欲修道退隐,终又打消了念头,如今的文山先生,已是抱定必死之志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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