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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己| 烟萝院

 残云伴鹤归 2016-05-16




作者:

王竹韵 经济学院2012级本科生

清明踏青,去了川谷山庄。漫山的花开得正热闹,入眼便是大片大片的白,云雾般浮在风里。我拍了照片给父亲看,笃定地说这一定是桃花,父亲却说一定不是。就在我和他争论这究竟是桃还是梅的时候,路过的一位阿姨笑着提醒我:“这是杏花。”

我一愣神,家里那棵杏树在脑海中慢慢舒展开来。对啊,家里不也种了杏嘛,我怎么会把它忘了呢?
 
四月路过静园,看见斑驳矮墙上缠绕着的丝丝绿藤,我恍然想念起家中墙头挂满紫藤萝的夏初。前几日看了母亲刚拍下的照片,翠绿的嫩叶掩映着紫色的花串,犹如风铃一般,郁郁葱葱,煞是好看。
 
小时候读宗璞的《紫藤萝瀑布》,十分感叹紫藤旺盛的生命力,也从此爱上它梦幻般的色彩。也就是那个时候,非常巧的,家里也种了一株紫藤。
 
紫藤种在院子围栏的中间,沿着围栏向两侧生长。尚未盛开的紫藤萝花与豌豆花很像,外层一片花瓣,包裹着里面蠢蠢欲动的生命力;盛开的时候有三层心形花瓣,最外面的一层呈浅紫色,里面两层是纯紫色,如破茧而出的蝴蝶般振翅欲飞,郁郁的花香似有若无地弥散开来。

家里的紫藤大概有十年了吧,为了让藤蔓形成现在的拱形门,当初没少花心思修剪。让紫藤爬上外院的门是我出的主意。父亲原说,让它长在围栏上就好,长成紫藤萝花墙,干净整洁。我却冒出了一个非常小女生的设想:让紫藤萝从院门上方翻越过去,形成一道紫藤花拱门,花开的时候,一串串从花架上垂下,就像流苏一般,一定十分美丽。




这个想法有可预见的操作性与梦幻色彩,父亲欣然同意。不过,搭花架的过程当真是一波三折。


最先是用柔韧性较好的竹篾,颤巍巍地立在空中。我说,等藤萝长粗了,定型了,就不用担心竹篾会倒。然而没等藤蔓爬上竹篾,在一次雷雨后,花架就倒了。

我怒其不争,父亲又将花架换成了塑料管。丑是丑了点,但却是暂时最合适的替代品。而紫藤长得太快,枝桠越来越重,过了一年,塑料管也快支撑不住了。于是,在某一天我放学回家的时候,惊讶地发现父亲找人定做的金属花架巍巍立在门上。父亲一直记得我的设想,特意让人做成了拱形。紫藤开花的时候,淡紫深紫、浅绿墨绿交相参差,素雅又绚烂,比彩虹还美上几分。

为了让主枝干尽快爬过花架,就需要修剪多余的藤蔓。于是在无数个余晖满地的黄昏,我扶着梯子,仰头看父亲俯在拱栏上修剪藤蔓。他小心拨开茂盛的枝叶,利落地剪下新冒出来的枝条,紫藤像被挠痒痒一般微微颤抖,笑落了一地花瓣。
 
围栏外是一排香椿树,是爷爷种下的。与正常的香椿树不同,围栏外的香椿树只有一米高度,并且一直维持在这个高度。而小时候回老家祭祖,祖屋门口也有一棵香椿树,高高大大的,需要叔叔搬着梯子,爬上树梢摘香椿芽。

我很困惑,问爷爷,是不是品种有异?爷爷说,他不想让香椿树长得太高,因为怕我们看得到却摘不到,就将树枝剪了。

在暮春的傍晚,我常常绕着院子摘香椿。刚刚摘下来的香椿嫩嫩的,清香中还带着树汁的味道。我把它们捧在鼻尖嗅个不停,满心欢喜。回到家中,奶奶会很发愁地说,又摘了,昨天的还没吃完呢。我不用为这些事忧虑,只是嘻嘻地笑。于是,香椿烧鸡蛋就成了春日里家中必有的一道菜。




那个时候,家里的樱桃树还在。樱桃是水晶小樱桃,橘红色的果皮很薄,薄得能够看到里面果肉的纹理。要想摘得樱桃,必先经历一场与麻雀的争夺战。在樱桃还没熟的时候,就可以听见叽叽喳喳的雀跃声,从清晨初露闹到傍晚月上。樱桃清甜多汁,一家人都很喜欢,所以每年这个时候,爷爷和父亲就会合力用黑色的网罩将樱桃树保护起来,免遭麻雀的荼毒。

 
到四月中旬樱桃渐熟的时候,就该拿着果篮,掀开黑色的网罩,扛着梯子钻进树里摘樱桃了。我是很愿意做这件好玩的事,但母亲说梯子太高,危险,她在高处摘,让我在地上捡拾。无奈之下,便只能提个小篮子绕着树捡樱桃。不时会有樱桃果经不住摇晃,掉到我的头上、脸上,冰凉的触感常让我打一个激灵。

刚摘下来的樱桃浸在水里,果肉受清凉的水映透,泛着玲玲光泽,香气似乎能够飘散到很远,远到现在我还能回忆起那股清香。

吃完樱桃,就可以等杏熟了。

杏花开在四月,花落后就开始长杏。杏子成熟在五月末,这时便又是一轮防鸟偷食行动。我和母亲会用旧报纸将杏果包起来,一边包一边说些闲话。妈妈通常会说今年的杏结得真多,而我会咽下口水,说今年的杏一定会很好吃。五月,在晚饭后,我和母亲会在杏树下,像收获礼物的儿童般,扒拉开报纸,偷偷地看哪一颗杏黄了,可以吃了。杏水分不如樱桃那么多,但胜在口感绵软,酸甜适度,比起樱桃的清爽,则多了几分温和。

自我来北京之后,每当杏子成熟,母亲都会寄一袋新鲜的杏给我。我问母亲:“今年的杏是你一个人包起来的吗?”母亲笑道:“怎么会,不是还有你爸爸嘛。”自我走后,家里的诸多杏树便是父亲和母亲在照顾,我却一直担心他们会照管不过来。当他们告诉我自己乐在其中时,我的担忧散了几分,却又有些怅然。

好久没能看到家里的杏花开了。
 
母亲说我们是“实在人”,院子里只种可以吃的果树,春夏有樱桃、杏李;秋冬有石榴、山楂、苹果、甜橙、冬枣……我听了之后,不肯承认自己确实是吃货,笑着说:“那紫荆和海棠一定很委屈,芍药和茶花一定很无奈。”它们长在果树旁,不开花的时候,确实会被忽略,但开花时也足够惊艳。

小时候我夸茶花好看,父亲一脸“你真是没有见识”的表情跟我说:“知道‘抓破美人脸’吗?”我懵懂。父亲便接着描述,这种茶花的白色花瓣上会有红色的一条,就像是在美人的脸上挠出了红丝。他那时应该还跟我说了其他很多品种,然而我只记住了这一个,因为名称太形象有趣。

再后来看《天龙八部》,读到书中一段:“白瓣而洒红斑的,叫作‘红妆素裹’。白瓣而有一抹绿晕、一丝红条的,叫作‘抓破美人脸’,但如红丝多了,却又不是‘抓破美人脸’了,那叫作‘倚栏娇’。”那个父亲故作神秘地向我描述这种茶花的下午,又倏然浮现在眼前了。




沈从文说,他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于我,虽然后来见到过更为名贵、更为娇艳的茶花,最爱的却永远是“抓破美人脸”。


与记忆有所连结的事物,才称得上是故旧。而这世上最温柔恒久的事物,也常是故旧。
 
这个院子里点滴陪伴我太久,似渗入骨血。我会清楚地记得什么时节,院子里的哪株花应该开了,哪种果树应该结果了;看到路边相同的草木,我仿佛能透过它们想象家里的那棵草木又是如何茂盛。

朋友在听我描述家中院子里的春夏秋冬,掰着手指头细数什么时候可以吃什么果子,看什么花时,笑说,你的童年一定很快乐。

这份快乐让我格外感激家人的纵容。在家中的院子里,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总能得到尝试。比如打造一扇紫藤萝瀑布妆点的门;比如在书中看到梅花糕的时候,会从腊梅树上摘下几朵,放在蒸锅下面,据说这样子蒸出来的糕点会带上腊梅的香气。

如今,每当看到郁郁葱葱的紫藤萝花门,都会感觉,这应该是至今最值得我骄傲的作品了。

十年风雨,树尚如此。我想,我大概也该回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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