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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谢可慧
2016年3月12日18点16分，我蹲在地上，为你整理好最后的裙角，你低下头对我笑。大摩羯座的你啊，总是喜欢井井有条地让一切枝桠分明，这条白色的婚纱披在你身上，一直拖到了白色的瓷砖上，最后的时刻，始终由我们两个人打理着它最初的轮廓，我想让它使你熠熠生辉，你也真的光彩夺目。 想起中午的时候，我和老徐父亲一起去小饭店给老徐买午饭，老徐还在楼上化妆。老徐的父亲走过来：小愚，我还真不知道她最爱什么，你帮她点吧。我说：香干肉丝。我吃了那么多年的酸菜鱼，她爱了那么多年的香干肉丝，我们在彼此的陪伴中，早就对彼此如数家珍。我的先生老陈曾经问过我，如果这一生，没有他，还会选择谁。我不是同性恋也不是双性恋，是真的；可我喜欢老徐，喜欢了整整十年，也是真的。
老徐和我是大学时代的上下铺，开学第一天，她坐在我的下铺，一声不响地微笑着坐在那里。老徐和我一样是本地人，我和她笑了笑，她也和我笑了笑。 所有的人都在叽叽喳喳地说话，包括我。我没有人群恐惧症，我只是不爱说话，就是传说中的偏爱孤独，一个人走路，一个人逛街，哪怕一个人看电影都无妨，几个人是相处，一个人也不在乎。老徐对陌生人有天生的交流恐惧症，两腮的毛细血管特别密集，见人就扩张。但她又极其希望融入团体，于是，一直把微笑当做一张通行证。不说话的人从来不会引人注目，包括我，我终究是要承认自己是一个俗人，对于内向的老徐偶尔也会视而不见。大约两个月后，大一的寝室里爆发了第一次所谓的战争。这在多年之后，是多么荒唐可笑，连其中的主角，我和另一个女孩现在每每想起，大约也会为当年的争执嘲笑当年的我们，一切无从说起。那天，文科楼的讲座结束。恩，大学时候，讲座总是格外多，多到大一时候的我们无法筛选，以及，其实，也是因为我们不知道如何筛选，一直到现在我们也记不起到底那个时候来了什么人，听了什么。寝室的一个姑娘对我说，我不想用“说”，我觉得更是一种命令吧：你明天把车子借给我，一定要借给我。我说：明天我有事啊。刚进大学，学校的集市还没有开始卖自行车，因为是本地人，于是被借自行车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我并不介意。姑娘突然大声吼：不肯借就算了，你不要再跟着我们了。当时的场面有些尴尬，就是那种彼此友好，在一瞬间坍塌，而你毫无防备，我站在原地。姑娘似乎有要和我决离的意思了，虽然她和我说，她那时只是和我开个玩笑，我为什么那么当真。但我实在看不出有任何玩笑的成分，不知是我眼拙还是她演技太好，没有笑容，只有疾声厉吼。她问老徐，跟我们走还是跟她走。事实上，当时已经有三个人站好队了。那一刻，我紧紧拉着老徐的手，回寝室的路特别长，我和老徐穿过操场。那时那刻，老徐才是我最亲的人。老徐问我，要不要去超市买些东西，她请客。我摇摇头。那些年，老徐的家境并不算好，她自己也特别省吃俭用，而为了安慰我这个曾经对她并不那么热情的人让她破费，我也真的没练承受。后来，老徐和我说，她拉着我走，有两个原因，一是，她觉得整件事我并没有任何错。因为车本来就是我的，借了是情分，不借也是自由。二是，她想告诉我，如果被威胁后服软一次，以后这种方式，别人会对你用得越来越顺。若干年后，她还说了她的私心，就是那些年，她很喜欢我，她觉得通过这一次，她终于可以把我据为己有了。我说，没关系，其实所有的感情都是自私的，包括友情。
老徐还是和从前一样，不爱说话，在寝室的时候闷声不语。那一年，寝室没有独立卫生间，深夜上洗手间就成了一件麻烦事，老徐听到我从上铺爬下来，总会和我轻声说：你注意安全。我点点头。 我对老徐开始有了依赖。她不喜欢参加任何活动，而我又奔波在形形色色的活动和比赛中。她心甘情愿地为我做任何事，心甘情愿这个词是她对我说的。她时常帮我查阅各种资料，填写一些繁琐的表格，我不喜欢的事，如寝室长需要检查各个寝室的卫生，她也帮我代劳。学生时代，总是有许多事你无法选择而不得不做，而老徐帮我做了几乎我所有不喜欢做的事。其实，到了后来，我和那个姑娘彼此早已没有了心结。一定要说尴尬，那么或许久在于当初，如果有一个人服软，事情就不会如此。但那么年轻的我们，谁都不肯说出那句“对不起”，宁可每一次在快碰面的时候，把目光自动调成空洞模式视而不见，也很少点头示意。不过，我还是要感谢那一次，毕竟真正开启了我和老徐的友情。大二之后，我们中文系大一的学生都被调整寝室，我和老徐去了另一个寝室。那一天，我们叫了一辆巨型的三轮车，把行李搬了上去。我和老徐说：我不想睡上铺了。高中的时候，我有一次从上铺摔下的历史，然后在大一的很长一段时间，经常失眠。老徐点点头。这件事，老徐一直记在心里。2013年，我们去凤凰，长沙到吉首需要在卧铺上过一整夜，老徐主动把她下铺的票换给上铺的我，然后帮我收拾好床铺。她说，你喜欢睡下铺。因为记者团有临时的采访任务，我把行李放好后就走了。老徐，你帮我照看下我的行李，我回来后收拾。我拎着包匆匆走了。多年之后，我经常交代一句就走，留老徐一个人在原地。那些年，她很像是我的影子，她一直站在原地，却永远知道我去了哪里，喜欢什么，需要什么。包括所有人，都知道她是那个唯一有可能知道我去向的人。回来的时候，老徐为我铺好了床单，还一边缝着我的被单：小愚，你看啊，有些东西，我帮你收拾了，有些我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她天生有点远视又有点近视，穿过厚厚的镜片，她还是那么麻利地做着。我有点过意不去，老徐，我请你吃盖浇饭吧，你要什么口味。
大学时代，我确实混得风生水起。没有了高中年代里，物理、化学、生物的困扰，再也不必为了老师的问答而提心吊胆，我从一个理科生转而投向了我本意的汉语言文学，我觉得大学带给我最大的红利是——有机会做自己，以及成了班级最优秀的五个学生之一。 我很想成为一名记者，我加入了校报，在大三接棒记者团团长。于是，业余的时间，我几乎都在写稿子，不是写新闻就是写文章，或者是读书。老徐也很努力，换句话说，就是学习很靠谱。她总是我们寝室第一个把作业做完的姑娘，然后在期末的时候，认真背诵每一门学科。可是靠谱只是品质，老徐的成绩始终不温不火，而奖学金始终与老徐无缘。只是老徐不气馁，一直就这样靠谱了四年，虽然至始至终也没有拿过奖学金。小愚，你有奖学金我就很开心了。那一年，我拿了一等奖学金，请寝室所有人去饭馆吃饭，老徐拿着可乐敬我。我说，老徐啊，我真想分你500元。老徐摆摆手。那时，寝室里一周打扫一次卫生，每个人负责一个地盘。我负责的是擦洗手盆和附近的瓷砖。因为常常不在寝室，每次赶回来都喘大气。后来，老徐说，你的卫生地盘我包了，你有时间回来就可以，没时间，你的地盘就是我的地盘。老徐说这话的时候，我感动得眼泪都快落了下来。我天生最大的弱项就是收拾家务，以及做任何手工活，比如那时，班上所有的女生都在织毛衣和刺绣，我却怎么也学不会和没耐心。这成了我生活的硬伤，因为我始终把这些事无限拖后，然后直到拉出日程表为止。结婚之后，也还好有老陈和婆婆一直担待。老徐，你待我那么好，我该怎么报答你。每次回寝室时，发现做过了大扫除，我总是很抱歉，毕竟我好像真的错过了太多的事。这话当然是玩笑话。不过我也只有这个才能报答她了。老徐经常会看一些恐怖片，然后看到失眠。她心大胆小，一边玩命一样不知悔改地看，一边又怕得浑身发抖。每每此时，我就爬到她的上铺陪她睡。两个人睡一张0.8米的床，一个贴着墙，一个贴着板，一夜一夜。
老徐大学的时候，最大的愿望是谈一场校园恋爱。可惜一直到大学毕业也没有实现。 老徐总是冥冥之中认为我是属于大学恋爱的人，老徐和我说：小愚，我总感觉自己像你的绿叶。她和我出门的时候，会蹬很高的高跟鞋，她也会偶尔减肥。女孩子，总是不希望自己逊色于别人。可老徐还是一直穿恨天高的高跟鞋，好几次把脚磨出了血。老徐很想恋爱，可她又竭力抑制自己的情感，她也没有目标，她一直矛盾地活在梦想中。只是，我也想说，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也没有在校园恋爱过，因为异地恋，没有风花雪月，只有长长的一千多公里的长途电话。
2010年的4月，毕业的前三个月，我通过了面试，顺利找到了稳定的工作。 那时，老徐还在我们S城最偏僻的开发区的一家厂里实习，开发区有很多工厂，尘土严重，而老徐不断地被那个厂拖欠实习工资，她和其他几个同学，已经有了从那里离开的想法了。我和老徐说，你把简历给我，我帮你去招聘会投简历。许多企业开始了校园招聘的最后两轮，我并不希望老徐和所有人一样毕业后就失业，我也想尽我的力量。结果并不如意。老徐把简历发送给我，我走过一家家工厂，然后逢人就投，最后什么回应都没有。我也是太天真了，在人潮攒动的毕业季，不会有人在意任何一个不亲自来招聘会的学生。毕业那天，老徐没有找好工作。我们在小吃街的一家小饭馆坐下，只点了两份菜，酸菜鱼和香干肉丝。小愚，我忽然觉得自己和你的差距特别大。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再和你成为朋友了。老徐低着头，红着脸说。她大概也不会想到，毕业后的第二年，她考上事业单位后，一年后，顺利成为副职，第四年，顺利成为正职。这个速度，是许多人无法企及的。
老徐毕业后考上了社区，成为社区干部。每个周末都加班，而我，也常常去社区陪她。我常常在单位里看一整个下午的书，陪她下班。 那一年，我们没有钱，见习期的工资很低。我和她一个月都只能拿到1000元，而且拿了一整年。我们跑到学校附近的小饭店聚餐，一份酸菜鱼加香干肉丝，从来不超过50元。我们还喜欢AA，经常精确到0.1元。毕业后的一整年，老陈没有回H城，而我的相亲也始终磕磕绊绊，无数次点燃了我的耐心。老徐也是，她也相亲，也一无所获。那我们就一起啊。那一年，我们互相调侃着取暖，又一起去远方玩。
2011年，老徐顺利考上了编制。2011年，老陈回到H城，成为了我的男朋友。 老徐很认真地说：我要开始找男朋友了，真的。因为你有了男朋友，我就成了一个人了。小城市有编制情节，老徐拿到编制，无意中为她的相亲增加了砝码。女人，你可不可以别那么任性。我和老徐忽然就笑了。老徐说，我恋爱的那一天，她真的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老陈到S城的第一天，我约老徐一起和我们看电影，以及吃饭。我说：老陈啊，这是我的闺蜜，老徐。就这样，老徐成为了老陈挤进我圈子里第一个认识的人。我终归是想说，老陈没在S城的日子，大多数时候，我并没有觉得孤单。是因为有一群好朋友，当然也因为老徐。没事的时候，我和老徐会跑到学校附近的小吃街一起吃饭，依然是雷打不动的酸菜鱼和鱼香肉丝，我时常带她去兜风，我想说，她是第一个坐在我车上陪我兜风的人。我们还时常去旅行，老陈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所以，我想说，迄今为止，陪我走过最多版图的人，就是我的老徐，她很爱拍照，起先又不会摆姿势，我时常嫌弃她矫揉造作，不过后来她渐渐造型凹得越来越得心应手，恩，因为我是她的摄影师啊。2014年2月，我和老陈结婚，老徐是我唯一的伴娘，忙上忙下整整一天，陪我哭，又陪我笑。在最后仪式的时候，老徐蹲下帮我整理婚纱：小愚，你的婚纱，为什么没有大尾摆，那样会更好看，如果是我，我是一定要大尾摆的。可惜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婚呢！
这两年，老徐一直拼命地相亲，又拼命地失败。老徐是那种特别宅，又是那种放在人群中不会手舞足蹈吸引别人注意力的人，所以注定着相亲成为了她恋爱的唯一渠道。 我说过，老徐有陌生人恐惧症，相亲这个方式也并不是最合适的。有一天，老徐、老陈还有我坐在车上。老徐说：我可能真的要单身一辈子了。老陈说，那在我家给你开个小房间吧，你可以陪小愚玩。老徐高兴地说：好啊好啊，帮你们带小孩啊。可是，老徐终究是开玩笑的。她那么希望有一场恋爱，穿一次大尾摆的婚纱，有一场隆重的仪式。她喜欢结婚。2015年，在老徐几乎对爱情绝望的时候，终于出现了老乔。老乔也是老徐在相亲的时候认识的，个子不高，憨憨的，他喜欢老徐，有一次开玩笑，我问他为什么喜欢老徐，他说不上来，只搂着她笑。人这一生，总是注定着会和谁在一起。我和老徐说，比如你和我，比如你和老乔，比如我和老陈。 他和老乔领证的那天，我在朋友圈发了一个状态：大学闺蜜有了另一半的感觉就是一边为她欢欣鼓舞，一边却暗自失恋。每一段感情都是自私的，有时也包括友情。只是它更加宽容而大度，允许能给她幸福的那个人破坏。恭喜你，终于结婚了。
仪式那天结束，回家的路上，我送完朋友后，一直在车上哭。 老陈坐在我的身边，一边开车，一边安慰我：如果老徐迟迟不出嫁，你才该哭呢。另外我没法子，只答应你，以后常常和老徐老乔一块出来玩。我说，老陈啊。像我这样的人，友情从来不输给爱情，你会不会难过。恩。老徐，我也只要你高兴就好。咱们未来的几十年，好好走，走到白发苍苍，依然可以幸福地回忆当年，而我还想说，这些年，我做的拿手菜中，其中有一样就是——香干肉丝。
*作者：谢可慧：浙江绍兴人。写字的。新浪微博：谢可慧的村庄，公众号：秋小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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