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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鹿满川 我至今都忘不了当年她分的那场手。 那天下着小雨，她一手撑着伞，另一只胳膊夹着新给他买的一件灰蓝色针织衫，兴冲冲地往约定好的星巴克赶。眼瞅着就到了，就差一条马路没过，他打来了电话，她接起就说：“这么着急啊，马上就到啦！”可对方沉默了一下，然后用那种很冷很干的声音说：“要不你不用过来了。我是说……我们分手吧。” 她一下子就懵了，清楚地听见那声干净利落的挂断音，把手机贴在右耳好一会儿，直到夹着衣服的胳膊有点僵了，装在透明塑料袋子里的针织衫“啪嗒”一声糊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她没有立即弯腰去捡，站在马路边愣愣地瞅着眼前行进缓慢的车流，手指用力抠着手机套上卡通兔子的大鼻子。 也就过了差不多一分钟，她刚把衣服捡起抖掉上面的脏水，就看见自己心爱的男人护着一个长发、穿橘红色中长款呢衣的女人从对面的星巴克出来，十分绅士地为她开门、撑伞，且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完全不是方在电话里那种冷酷沉重的情绪。 她站在原地咬牙切齿，身体微微颤抖，觉得世界突然变得好静，只能听见小雨滴打在伞面上的密集声响，似乎还听得到……那对正迅速撤离的男女的欢声笑语。 她真的好气啊，尤其他们撑的那把伞还是去年她送给他的，跟她手上这把一模一样。
你以为她会立即过马路冲上去跟负心男人一通理论顺便手撕那只橘红色“狐狸精”吗？并没有。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提不起精神的运动装，裤脚上还明显缀着好几个大泥点，于是立马拦了辆出租车打道回府。 到家后，她好一番梳洗打扮，光是衣服就试了好几套，妆也化了一个多小时，连雨都停了，终于斗志昂扬地坐上了去往男友家的胎克西——她也不知道自己为啥那么明确地冲那儿赶，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神奇的“第六感”吧…… 嗯，杀到门前，她做了一次深呼吸，掏出之前偷偷配的却一次没用过的钥匙，抱着某种异常激动的心情轻松进入“敌营”，屋里潮湿暧昧的空气似乎加剧了她的兴奋，她径直冲向卧室，如愿以偿地与光着膀子、只反穿着内裤的他相撞在门口。她说他的表情很快从惊讶转为愤怒，丝毫没有羞愧的意思，并迅速从她手中抢走门钥匙，厉声训斥她私闯民宅。 她用尽全力推开他，自己也趔趄了一下。即便他横加阻拦，她还是清楚地看到那个长头发的女人正努力用淡灰色千鸟格的被子掩盖身体，且一副无辜可怜之状。她忍无可忍，破口大骂，一会儿指她，一会儿又指他，不知不觉已涕泪满面。而男人只态度认真地不停重复“我不爱你了”“刚刚不是跟你说过”“我们已经分手了”“你走吧”“别指她”等短语，此外再无其他情绪。 进不去卧室，她就转攻厨房，伸手抓起撑晾在地上的她买的雨伞，用怪力将它扯到变形，又砸在地上一顿狂踩，有一根伞骨飞出去差点就弹到跟出来的他……嗯，然后她就被赶出来了，她在楼道里又哭哭咧咧骂了几句，听到楼上有人开门喊问她怎么回事，就恢复了理智和公德心，火急火燎地跑到闺蜜家。当晚她临时驻扎在那里，据说扯光了两卷卫生纸，几乎把跟他在一起的一年半光景从头到尾、细致入微地追溯了一遍，眼睛肿了，嗓子哑了，仍不忘慷慨陈词痛斥狗男女……要不是闺蜜在凌晨两点多下跪求姑奶奶赶紧睡会儿明天一早儿还有个无法请假的重要会议，她可能会拽着闺蜜忧伤愤懑到天亮。
这事儿着实伤她不清，以至于每次聚会她都要带对前任的哀怨登场： “当初我真不怎么喜欢他，可他使劲儿追我呀，然后我才勉为其难跟他在一起的，这你们也是知道的……可这厮竟然在我喜欢上他之后把我甩了！把我甩了！你们说说这算怎么一回事儿啊？太不合理了！” “玩弄我，对不对？他纯粹是在玩弄我！我现在回想起来，或许他根本就没认真爱过我，就等着玩腻后把我给甩了。” “他之前说要对我怎么怎么好，要娶我，啥都不让我干，天天给我做好吃的……也就我傻呀，还真信了，结果还不都是屁！” “你们知道我对他有多好吗？我对他就像照顾儿子一样，哪次逛街我不都先可着他的东西卖？我心心念念能跟他修成正果，结果呐？他也真够狼心狗肺，心是黑的吧？” “就算他对我没感觉了，也得找个跟我差不多的吧？你们是你看到那个狐狸精，长得就跟个妖孽似的，小鼻子小嘴的，眼角都快飞到后脑勺去了，穿衣品味和气质也不怎么地，一看就是乡下来的，没准儿在洗头房干过——他也真是瞎了眼！” ……
不仅如此，在分手后的这一年多里，她一直都没闲着： 每天都关注着他的微博，他发出的只言片语和每张照片都成了她情绪的“晴雨表”； 她隔三差五就会向他的朋友打听关于他的消息，重点是感情有没有新的进展，以及……有没有提到她或表现出对她的愧疚和……想念； 她对分手时把他微信删除了的一时冲动痛悔不已，又没有脸面再加回去，只好注册小号装成别的女人，和对方交友是假，实施各种试探是真，并随时关注他在朋友圈里发布的内容； 每次喝醉酒她都要打电话过去，质问他当初为何那般绝情，为何连个“缓冲”的过程都不给她…… 而这段“焕发着无上荣光”的情伤也逐渐成为她与别人交谈的万能话题，不管是新朋友还是旧朋友，她都能从晴朗的天气或眼前的一道美食扯到她那段时刻挂在心头的过往——拥有如此强大的应急逻辑思维和语言组织能力，不去做律师什么的也真是白瞎了…… 嗯，她就是放不下，并不时地在我们面前展现着深情者的专有姿态，等着我们去安慰、褒扬，并顺便心领神会地谴责下那个男人的无情——这基本上已经成为她了生活状态的一部分。 我们常常吐槽她：生活本就琐碎繁忙，每天还要像个私家侦探似的去关注那些细节，你到底累不累？有那功夫的话不如赶紧重新找个男朋友。天涯何处无大树，何必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 每当如此，她都沉默，忽闪着她的一双大眼睛，楚楚可怜里却又藏着几分不耐烦。朋友们也便懒得再多说什么。
我经常收到一些人的情感倾诉，大部分跟她一样，都有过被甩的经历。他们孜孜不倦地向我叙述过往的甜蜜和心酸，一不小心就码了很多字给我。而每当我调用全部耐心、紧跟逻辑地读完大部分内容，后面却总是以“我放不下ta啊，好难过啊，我该怎么办啊”之类的意思作为结尾……嗯，好烦躁噢——有的甚至已经和对方分手三四年了，确定不是在逗我？ 是的，我并不觉得这些“放不下”是一种“深情”。虽然我并不彻底否认“深情”的存在，但我还是认为，绝大多数被甩者的执念都只是披着“深情”外衣的“不甘心”。
就拿前面故事里的女生为例。 首先，当初是男方死缠烂打追的她，她占据上风。而当她进入关系，以为一切虽不完美却也算顺风顺水时，这种现状被突然打破，她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被判出局，即刻跌落千丈。开头和结尾的落差大到让她难以接受，所以她难以咽下这口恶气。 其次，她自认为在那段感情里投入很多（事实也真的如此），原本以为能靠这些付出赚一个安稳的未来，却在通往幸福的半路中沦为被抛弃者，因而觉得自己被亏欠太多，就像投了一支赔本的股票，参与了一场失算的赌局，实在难以甘心。 再者，“被甩”被潜意识盲目理解成“个人价值被全盘否定”，导致自尊心遭受重创。尤其在她看来，那个取代自己的女人并不怎么样，她难以接受自己如此不堪的“失败”，自然有些不服。 此外，拜各种矫情到病态的文艺作品所赐，她在潜意识中以为只有“走不出来且持续疼痛”才是作为一名“痴情种子”“绝版好姑娘”应有的姿态，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胸前“被抛弃者”“被辜负者”的隐形名牌，于是锲而不舍地粉饰着一份像模像样的“深情”，在自我感动的情绪中难以自拔，越陷越深。 最后就是，在我看来，她真的过得好闲啊，又一直“不思进取”，不懂得去结交几个新的异性朋友，为自己“另谋出路”，所以才有空抱着一大堆陈芝麻烂谷子顾影自怜。
是的，与其说此类人是放不下旧爱，放不下过往的记忆，倒不如说他们是放不下曾经在感情里的付出，放不下如今这个让五十六个民族和五十六枝花集体心疼的自己。 “不甘心”真是失恋后最为可怕的情绪，没有之一。自怜、自哀、自卑、自叹这些都能慢慢过去，唯有“不甘心”让你像被下蛊了般紧紧揪着不合适的人不放，逗留在早已坍塌的记忆里自我损耗，还以为那就是可歌可泣的爱情。
你真的还爱吗？是否只是出于感情弱者的赌徒心理，想找机会把输掉的都拿回来，或者只是对从前那些“待遇”的贪恋？ 我知道你确实被伤了心，但如果心里装满了不甘心，那快乐又怎么能进得去呢？
所以我曾在上一本书的后记里提到，我们应该在感情里炼就一颗愿赌服输的勇敢之心，将自己所有的投入都校正到心甘情愿的频率上去，把一切的付出都视为表达爱意、让自己高兴的自我需求。 也正是因为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输得起，所有的付出才更纯粹、自然，才更接近爱的本质，即便有朝一日关系发生不测，也能从容以对，坦然接受，不至于太过愤懑不平，迟迟“死不瞑目”。 而拿自己的“牺牲”去绑架一个已经不爱你的人，其性质无异于耍赖。
也不要觉得分手就等于自己被否定了。感情之事，向来没有谁比谁好，只有谁比谁更适合。刚开始时或许你们很适合，但每个人都在不断成长、变化，且相处是个不可控的过程，总会有方方面面的因素牵扯、影响着彼此的心境，使至少一方觉得“两人貌似没有之前那么适合了”。所以，分手的实质只是一个人离开了一个不再适合自己的人，或是选择更另一个更适合自己的人在一起，并不存在“肯定”和“否定”，没必要因此质疑自己、觉得不服气，不甘心被别人给“比下去”。
当然，如果你真的无法很理性地看待、总结自己被甩、“被辜负”这件事，也完全可以判定自己不走运撞上了渣男——就像前面的故事那样。 但，遭遇渣男是你不幸，纠缠渣男就是你的不对了。 这就好比，你吃一个苹果，吃了两口发现里面全烂了。正常人的做法应该是将烂苹果彻底丢进垃圾桶，并洗洗手、漱漱口，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它从垃圾桶里翻出来，捧在手心上端详、闻味儿，质问它为啥烂了，琢磨着再吃两口看上去没烂的部分。 留着没用的东西，不如尽早扔掉啊。何必对“一件垃圾”耿耿于怀？
你要明白，总会有人让你伤心，总会有事让你期望落空。唯一能让你稍微好受点儿的方法，就是从此在脑中植入“愿赌服输”这个概念。 感情到底还是跟事业有所不同，面对一段已走到无可奈何、山穷水尽的缘分，我们要学的并非心存不甘地坚持到底，而是该懂得适时放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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