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人人都有故事，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243个故事 （作者供图） 一冷一热的卖鱼夫妻 若芸 过完年，陪女儿回上海读书，照顾好她的一日三餐，是我，一个陪读妈妈的主要任务。 菜场离学校不远，每天7点30同时送完孩子，就和好友从校门口一路说笑至菜场，交流一下昨天买的菜如何如何，什么菜怎么个烧法会合孩子胃口。时间久了，我们有点心照不宣，了解这个季节最适合吃什么，清楚哪家的菜新鲜又便宜。 比如二楼蔬果区，进去左拐第一家瘦女人的菜不干净，有一次她从对面卖鸡蛋那，舀了一碗清洗过蛋壳鸡屎的剩水，趁人不注意，偷偷地往脱水的荠菜上洒。 紧挨着瘦女人摊位的是一对中年夫妇，一口流利的上海话是我接触过的菜贩里讲得最顺溜的，仗着摊位大菜品丰富，不管你一次性买了他们家多少青菜萝卜茄子，零头是不能少给一毛的。 中年夫妇家对面的白发老头，一对小眼睛左顾右盼，见了谁都微笑示好，只要别人家摊位前人越聚越多，就会清清嗓门大声吆喝着，'来，来，来，样样便宜，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有一次称完土豆，往我袋子里装小葱的时候，顺手拿回了一个小土豆。 唯一一家奶店，早上的生意火爆到老板娘愁眉苦脸，收钱时经常皱着个眉，板着个脸，硬梆梆的腔调，有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交易完立马给我走人的味道…… 形形色色，无处不在散发着一个城市的味道。熙熙攘攘，时时不在上演着最入俗的画面。 买完二楼的蔬菜，我们就直奔一楼海鲜区，径直走到我们常去的那家海鲜摊位，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妇，老板娘姓戴，就叫她戴姐吧，40出头，身材有些发福，慈眉善目，圆圆的脸上永远挂着一丝笑容，所谓的'笑而不语，如沐春风'，就是她给人的那种感觉，不用开口，就能感觉到邻家大姐般的亲切。 我们每天雷打不动地去她家买，一是图新鲜，二是缘于老板娘的亲和力，没有再去东家比比西家挑挑的理由了。久而久之，她也拿我们当朋友，小妹小妹一直叫得热乎，格外亲热，当然，也会挑最好的鱼，价钱比别人优惠，比如7.8元，她会省去0.8元，22元她会收你20元，比我那位于东海之滨的老家还便宜，所以，我很少询问价格，讨价还价就更不好意思了。 她家的鱼品种较单一，基本以四季常有的小黄鱼、带鱼、鲳鱼为主，小黄鱼和带鱼最多，总是整筐整筐地备着。运气好还有非常新鲜的马鲛鱼、舌鳎鱼、海鳗、墨鱼、螃蟹、虾等，偶尔捎带银鳕鱼、三文鱼等一些菜场里难得一见的深海鱼，要多少切多少，比超市新鲜还便宜，若晚去一步只能再等下次了。 那天，距我女儿开学已有半个月，他们的摊位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嘈杂，不在的这些日子，估计最开心的就数边上那几家卖海鲜的了，各种大大小小的空鱼筐和空泡沫箱尽往她家堆放，高高叠起远远就能看到，更重要的是各家早上的生意好了不少，不管光顾哪家，总是一脸堆笑，份量十足。平日里，戴姐家可以说是门庭若市，门可罗雀的只能站在那，羡慕忌妒恨的目光，齐刷刷汇聚成了一个点。 一个多月没见，戴姐还是盘着一个低发髻头，又黑又亮，那件红格子防水长袖外套长年累月当外套罩着，从没见她脱下。 正忙着帮客人杀鱼的戴姐，扭头瞅见了我，难掩其久别重逢的喜悦：'小妹，好久不见啦，你头发剪短看上更精神了。'我冲她笑了笑道：'是啊，你不在的日子，我们都吃不上鲜鱼了。' 戴姐哈哈一笑，更加灿烂。 左手戴着橡胶手套，右手有点红肿，一条银光闪闪的带鱼，一把不知用了多少年的锋利旧剪子，在她手上快活翻转，除鳞去鳃、开膛破肚，剪、挑、扯，娴熟麻利，带鱼最后被剪成小小段，装进透明袋，不管买她家几条鱼几斤鱼，戴姐总会一视同仁地再帮客人套个厚的塑料袋。 我挑了两条小带鱼，戴姐接手过去，又迅速扔回一条，翻了翻，从底下抽出一条大点的装入篮子，顺手拿起那个盛满水的水瓢，那是每天供客人洗手用的，倒了又拧龙头冲了冲水瓢，递一勺清水在我面前，紧接着又递过一包开封的抽纸，我觉得一张够用，她总是让我再抽一张。时间久了，我也注意到，只有我和好友有这个特殊待遇，因为早上的生意确实太忙，客人一个接一个，遇到开饭店或办食堂的过来采购，应接不暇，说话都没空。 戴姐的老公，也就是老板是个瘦高个，小眼睛，皮肤有点黑，也许是戴姐太平易近人了，他给人感觉比较刻板严肃。那天，上完前面客人的秤，收钱的的空隙，主动冲我咧嘴一笑，有点僵。 两人的分工比较明确，老板主要报价、秤重、收钱，以及应付客人们的种种询问，人多的时候，遇到个斤斤计较的多问了几句，唠叨了几句，他明显有些不耐烦，拉长脸开始嘟囔。要是再碰上个不明事理的，一把夺过对方手上的鱼篮，顺手将对方刚挑好的鱼一股脑地倒回原处，阴着个脸，冷冷甩出一句：'你要就要，不要拉倒。'便俯首顾自整理着横七竖八的鱼，一边低音自言自语在泄气，从没听清说什么，但那张乌云密布的脸，分明就是告诉别人，老子心情不好。我估计他那时的心情就如他眼前这堆鱼儿，乱又糟。 这个时候，戴姐总会转过身来，一边加快手里的活，一边和颜悦色地招呼着被她老公晾在边上的那些客人，待快速整理打包，递给一旁等着的客人，她就过来和他交换位置。慢慢地，气氛开始活跃。 一天，我因有事10点才匆忙赶到菜场，戴姐一个人守摊，黄花鱼、带鱼寥寥无几，零星地摆在那，空出的六七个鱼筐高高地叠在她身后，这是她们每天销售的业绩。 戴姐远远地就看到了我，放下手机，笑问道：'小妹，今怎么这么晚？''临时有事来晚了。''哦，今都快卖完了，剩下的一般般，你要我再给你便宜点。'她拿起装鱼的小塑料篮，一边向我解释，一边东翻西挑，拿起又放下，最后选了六条小黄鱼。18元一斤的小黄鱼，那天只收我13一斤，12.8元只付了12元。 趁她杀鱼的片刻，我们聊起了家常。 戴姐有两个小孩，一儿一女，大的已上高中，小的还在念初中，夫妻俩从安徽老家来上海十多年了，一直都在这个菜场里卖鱼，虽说这几年省吃俭用，生意越做越好，但还是跟不上上海的房价速度，以前还租得起附近的老房子，现在只能往中环租房了，再过个几年也许要搬到外环去了，所以每天夫妻俩必须三四点钟起床，简单填下肚子，匆匆开着拉货的电瓶车，去另外一个区的海鲜批发市场，虽说一直都是从老主顾那拿的货，可以一个电话让他们送货上门，但自己亲力亲为总归放心点，这就是他们家的鱼为什么特别新鲜，价格又比别家便宜的主要原因。清晨到九点左右，是他们最忙的时候，到了十点左右，闲下可以松口气了，中午收摊回家，下午好好补觉，周而复始，习以为常，她觉得挺满足的，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天天见到孩子们，只能靠电话传递母爱了。 话再说回来，那天的鱼有点不新鲜，女儿吃了一口就再也不伸筷子。第二天，我照样去了她家，还是买女儿爱吃的小黄鱼。挑鱼的时候，我和好友轻声低语：'昨天的鱼基本都浪费了，嘴刁的孩子真难侍候。'不知怎么地，就被戴姐听到了，'小妹，你今天再挑六条，弥补你昨天的，不要给钱了。''那怎么好意思，姐。''没关系的，挑吧，你自己慢慢挑。' 从戴姐手中接过装着六条小黄鱼的塑料袋，我顺手递了15元给她，她压根没有上秤直接洗了就给我，我就寻思估摸着给，她用力推开我的右手，'说过不要就不要，你别跟我客气了。''不行的，好意心领了，我不能白拿的。''你这个人也真是，才十几元钱，就算姐送给你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众目睽睽之下，两个人一来二去，推推搡搡，我干脆扔下钱赶紧走，戴姐飞快地冲出，左手一把拉住我拎菜的左手，硬是将十五元纸币往我右掌心里塞，她的力气很大，任我怎么努力都挣脱不了，拉扯时钱掉在了地上，戴姐趁机溜走。周围有人起哄：'老板娘，我也要弥补。'戴姐脸有点红，笑了笑没有理他。好友帮我捡起地上两张皱巴巴的纸币，我朝戴姐挥了挥手，彼此莞尔。 老板正忙着秤重数钱，木无表情，我有点担心，中午回家两人会不会起争执？ 前几天，我9点左右晚到她那，一位衣不称身的婆婆，站在摊位前还价，估计讲了一会儿了，意思是能不能再便宜点卖给她，老板有点愠怒，'我就是买这个价，现在已给你很便宜了，你觉得贵去别家买吧。'婆婆并没有马上移步，还在不停地用上海话和他说啊说啊，这时刚好来了别的客人，老板就没再理她了。 戴姐放下剪刀，抓了两大把小黄鱼放进篮子，秤了一下又顺手加了一条，洗好装进袋子递到婆婆手里道：'你给我20元好了。'可我分明看到电子秤显示是23元，婆婆喜笑颜开，接过袋子颤颤巍巍地走了。 '你给她多少一斤？''12，算了，这么大年纪了，一个人出来不方便，不差这么点钱。''你这娘们，给她15都已经很便宜了，你这样生意怎么做啊，人家不容易，我们也不容易，本来就薄利多销，再便宜也不能亏本啊。'戴姐话音未落，就被她男人狠狠地瞪了一眼，当众数落，还是面无异样，一如既往笑了笑，没搭理老公，顾自低头继续杀鱼。 刚还在翻来覆去搬弄鱼儿的叔叔阿姨们，一下子变安静了，动作也变得干脆利索。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是脾气暴躁的老板站在人前，而温和热心的戴姐却要背对着客人。 作者：若芸，70后，上过班，办过厂，目前是个全职妈妈。喜欢文字，喜欢旅行，喜欢艺术。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