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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杨涛 “动静等观”创始人 本文原载于微信公众号“动静等观”，由作者向无讼阅读供稿 2006年5月16日，取的律师执业证的日子。
转眼间摸爬滚打十余年，就像一个令人生厌的班主任，忍不住想总结点儿什么，展望点儿什么……
微信的天量信息决定了，内容要精，还要简，才能让人驻足。以下文字力求字字矶珠、保持干货：
一、离开体制是我最勇敢的决定
我读书首先是为了让自己、让家人过上体面的、有尊严的物质生活。脱离这个谈理想要么是骗人要么是自欺欺人。
当年脱下警服进入律所最直接的动机就是多挣钱。当时跟我同时走出公安大学校门的大多数精英是选择进入体制的，那里看上去更有尊严、更有地位、更加实惠。
当然，十多年前，在体制内其实也是可以多挣钱的，而且当时看来风险并不大。甚至于，如果可突破自己的底线为代价，那么较短的时间内，可以比做律师挣得还要多。
但是，这几年的反腐，让体制内的红利大大缩水。两相比较，干巴巴的工资和看不到希望的仕途让多少尚且年轻、蠢蠢欲动但却丧失锐气、害怕挑战的心脏备受煎熬。
其实哪怕是这几年走上被告席的所谓「腐败分子」，内心深处都渴望过堂堂正正的生活，没有人从一开始就想蝇营狗苟、媚上欺下、鱼肉百姓。
当然，圣人毕竟是极少数，在制度的缺陷、权力的任性、财富的诱惑和生活的窘迫多重作用下，换成我也一样很难洁身自好。
前些年有朋友想辞职出来，我会礼节性地劝一劝，现在连这都免了。因为我知道，他们只是想堂堂正正地多挣点儿钱……
二、律师职业是我能选择的最美好的职业
几乎100%的人都认为自己的智商不低于平均水平，不信，你随便找个人问问。这说明将近一半的人高估了自己，更说明一个人清楚自己能力的边界是多么重要。
凭我对自己的了解，能胜任的职业大概除了律师，顶多也就剩下教师了吧。所以这些年来，面对的诱惑不少，但我从未萌生过转行的念头。
有人说律师行业在当下中国口碑不好。我反问：“当下的中国，哪个行业口碑好呢？医生？教师？中介？还是警察？”
互联网是一个放大镜，它的丑闻倍增功能会让我们看到无数足以否定一个群体的负面消息，但实际上呢，我们面对的大多数警察是克己奉公的，大多数医生是救死扶伤的，大多数老师的教书育人的。
不错，律师行业有很多「一拍脑袋这么干，一拍胸脯没问题，一拍大腿坏事儿了，一拍屁股走人了」的「四拍律师」，甚至是坑蒙拐骗的无良律师。而且他们可能就是我们入行时的老师或同事。
但这，根本影响不了我们坚持做自己。这就是律师行业的特点，我们每个人都是人格独立、经济独立的，做什么样的律师，完全可以自己选择。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让很多行业外的人羡慕不已。
三、如果做律师还穷，只能赖自己非蠢即懒。
「造就一个贵族不是一代人能完成的事情」
当下的中国，利益格局日趋固化、上升通道日益狭窄，寒门子弟完全靠自己努力进阶的机会变得越来越少。
作为一个毫无背景、白手起家的「屌丝」，如果能够熬的住读书的苦、挺得过司考的难、受得了学徒期的艰辛，在执业三到五年后，基本上可以拿到写字楼里普通公司主管级的年薪。如果不要松懈，再坚持个几年，基本就可以过上小康甚至中产的生活了。
我曾经抱怨这个行业辛苦，其实那是当时我根本不知道别的行业的苦而已。我曾经看着别人挣钱轻松，其实平心而论在别人眼里我们挣钱才真是容易。
总有人觉得我说的好轻松，那是因为他们没理解我说的前提——「既不蠢也不懒」。
四、手勤心懒也叫懒
律师的独立和自由的属性决定了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时间的主人，没有班主任关心我们的作业和学习成绩，甚至没有领导去要求我们的工作进度、督促我们的效益产出。勤快的律师和懒惰的律师每年的有效工作时间差出五到十倍都不奇怪，进步速度不一样当然再正常不过。
但也有人表示不服，说自己很勤快呀。我只能说，手勤心懒也叫懒。有人每天很忙，或者假装很忙，或者自己欺骗自己很忙。忙着打字、忙着看卷、忙着开会、忙着加班……
但唯独缺一点：用心。
同样的错误怎么能不犯第二次？
我写的代理词是不是废话太多？
法官询问这个问题是不是说明这是他最关注的点？
我是不是需要马上组织书面材料立即送给他？
师父为什么这么修改我起草的文件？
我跟他的差距到底在哪儿？
缺少了必要的揣摩和体悟，做再多的重复劳动也一定是收效甚微。
五、「精于术、疏于道」才是真的蠢
我见过很多刚入行的小朋友，智商很高，悟性也好，但走的并不顺，也不远。归根结缔，还是蠢。
律师的工作是说服法官。谦卑的心态、充分的准备能够让法官比较容易接受我们的观点。相反，自以为是地玩一些小聪明，往往会招致法官的反感。他们见得太多，可谓洞若观火，看穿一个律师的技俩简直易如反掌。
律师的衣食父母是客户，但客户的信任首先来源于我们的「靠谱」。做一个「专业」的律师可能需要一个过程，但做一个「靠谱」的律师确是从一开始就能一以贯之的。靠谱是由一个个细节构成的，但首先是信守承诺。
信守承诺的第一要务是不轻易做出承诺，单这一点，大多数律师其实就做不到。另外一个方面是一经承诺、必须兑现。客户需要我们改一个合同，我们随口答应明天回复，客户一般会礼节性地说不急不急。可偏偏第二天特别忙。这时候大多数人会想起客户说不急，但选择性遗忘了自己承诺过第二天回复。于是又拖了一天，甚至两天。不错，我们不会因此遭到客户的指责和抱怨，但就这一个小小的细节，我们透支了自己在客户心目中的靠谱度。
六、永不试图走「捷径」
有个做投资的朋友，公司的名字叫「拙朴敦行」，我觉得用在我们律师行业再恰当不过了。
「拙朴」最早出自《梁书·儒林传·崔灵恩》：“性拙朴，无风采，及解经析理，甚有精致。”
「敦行」取自《礼记·曲礼上》：“博闻强识而让，敦善行而不怠，谓之君子。”
自谦于拙朴而又自勉于敦行，方能走的更远。司法环境，尤其是2012年以前的司法环境，确实让律师很难完全静下心来做业务。业务以外的因素往往在一时、一事发挥出更大的作用。但即便如此，无论如何也要坚决不突破贿赂法官这条底线。
原因有三：?正直的人生有代价，不正直的人生往往代价更大。腰杆一旦弯下来就很难再直起来了。?一时一事的成功不能让我们一劳永逸，但一次所谓「低概率」的「出事儿」就可以让我们万劫不复。?虽然坚持这个底线会让我们看起来艰难，但一旦走出了那个艰难期，所积累的专业素养将让我们鹤立鸡群而确保我们永远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七、有长远的打算，是为了更加脚踏实地
经常遇到刚入行的小朋友对所谓的「职业规划」侃侃而谈，能够详细到在什么样的所、做什么样的活儿、每个阶段要几年……我自己的成长体会是，我们根本无法规划三年以后的事情，有时候其实连一年以后的规划都毫无意义。
刚做律师的时候我也有过很多种执业领域的空想，不幸的是，至今我一样也没有实现。全北京接近两千家律所，两万多律师，我们进入到某个特定的团队，选择了某个师傅，这就是我的缘分，或者干脆说是「命」。团队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师父教什么，我就学什么。
律师行业的各个领域根本就没有谁更牛逼这么一说，只有在某个领域做的牛逼和不牛逼的律师而已。很多我们以为的高大上的业务，只是因为我们远远看到了那个业务领域里的大咖而已。只要在自己恰好有缘分的业务领域里扎根三年至五年，就足以独当一面，解决「吃饱肚子」的问题。
当然，这个三到五年可不是每天上班聊QQ刷朋友圈上淘宝的三到五年，更不是找个借口就不去上班的三到五年，而是平均每天至少保证八个小时以上专注工作的三到五年。事实上，据我观察，很多年轻律师一天的有效工作时间超不过三小时。律师作为一门手艺，「一万小时定律」绝对是铁律。有人执业三年就做合伙人了，有人执业十几二十年还没有自己的业务天地，貌似不公平，其实差别都在平时。看谁先积累到了高效的一万小时而已。
八、养成好的生活习惯比什么都重要
我的大学是每天早晨6:30吹哨起床，晚上10:30统一熄灯。半军事化管理的严格和苛刻让我在整个大学期间都向往着自由安排时间的生活。
刚做律师，所跟的师父对我要求很松，时间完全自己安排。当时感觉像天堂一般，终于可以想几点起床就几点起。没有开庭的时候睡到自然醒，晚上又熬夜看球、看片儿、甚至浏览网页。久而久之，生活不规律、缺乏锻炼导致疲劳、注意力下降、经常失眠，身体状况明显每况愈下。经常调侃自己像旧车，「年头没到，公里数先到了」。直到前几年严重的劲椎病和腰肌劳损，在家休息了很长时间。
后来开始强制自己，每天早晨七点前必须起床，十点半之前必须睡觉。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尽量保证每周两到三次有氧运动。几年下来，感觉恢复了不少。又是那个可以神采奕奕的自己了。
曾经开玩笑说，律师和律师的差距比人和动物的差距还要大。没错，律师是一个完全靠自己管理自己的行业。没有老师会检查作业，没有期中测验督促学习，甚至于没有领导主管给你安排任务。自律能力强和弱导致的成长进步速度的差别真的非常巨大。养成早起的习惯，工作日没事也要去办公室的习惯，坚持锻炼的习惯。久而久之，让好的行为方式成为我们的肌肉记忆，这是最可宝贵的财富。
九、利可共而不可独
这句话其实在几乎所有行业都适用，但在律师行业表现得最明显。律师赖以生存和发展的东西有很多：见识、知识、技能、思维能力、人脉、学历、知名度、口碑……其实最没有用的就是兜里的钱。因为我们不是做企业，不需要资本性的投入。我们经营的是自己，只要自己是在不断「升值」的，我们就应该有安全感才对。
我有时候跟杨太开玩笑：“守着我你就是守着印钞机了，不用存钱。除非我哪天变痴呆，否则即便我成残疾人都不影响往家里挣钱。”
挣到钱了要把它花出去。花到教育培训上可以增长知识技能；花到社会交际上可以拓展人脉；花到保姆家政上可以节省我们的时间；花到好的数码产品上可以提高我们的工作效率；花到身边的朋友身上可以为我们带来意想不到的帮助……
尤其是当我们有了团队、有了合伙。就更需要学会分享，而不是独占。只有这样才能可以让我们获得更多的机会和更大的利益。说的微观一点，同学聚会要做「买单王」；逢年过节要尽可能记着帮助过我们的人，一份并不贵重的小礼物也能暖人心。
十、除了勤勉靠谱，我们还可以有一点「清高」
有句毁誉参半的话叫「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毁之者往往说这句话叫「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矫情。在我看来，眼前未必是苟且的，但诗和远方还是要的。
我们是匠人没错，我们日拱一卒、惟精惟一。但我们又不是普通的匠人，我们多少还有些情怀，有四书五经熏陶下的温良恭谦、有传统文化洗礼下的礼义廉耻、有儒释道共同主张的悲悯平和、有大学期间一摞又一摞汉译法学名著给我们「洗脑」的自由和法治观念。
所以我们表现出来的就是旁人眼里的小「清高」。我们的「清高」往往表现为面对权贵和土豪能不卑不亢；面对诱惑能坚守底线；面对群氓我们能保持理性……形象一点就是「你乐意你就干了，我随意」。
我们也怕死，我们也怕利益受损，所以我们也不「胡说八道」。我们勇敢的时候可以说点真话，害怕的时候也可以选择沉默，却坚决不能说昧良心的话。知我罪我，自有春秋。
一不小心，絮叨了这么多。
就算是留给自己的纪念吧。
对了，十年前我拿到律师证看到发证日期「5月16日」时，本能地联想到1966年的5月16日，那个改变了至少两代中国人命运的奇葩运动的起点。
今天，距离那个日子又远了十年。半个世纪过去了，希望它的幽灵永远离我们远去，滚的越远越好……
因为，一旦这个幽灵回来，厨师可能还是厨师，医生可能还是医生，而我们律师，将狗屁不是。
为了能够按计划纪念我的执业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干了这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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