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不需要“独特”生活。观察观察，不仅“观”，更要“察”。写作的“天眼”长在哪里？它一定不会仅仅长在我们的额头上，而是长在我们的心灵里。
君：晓东，艳平，前两期我们聊了作文的标准问题，认识了什么是好作文，什么是问题作文，我想会给孩子们一点启示了。从这期开始，我们具体教教孩子们如何写作文。我觉得教作文呢，最关键的还不是教学生具体去怎么写作文，而是首先要让孩子们对写作文有正确的认识。比如说，平时一写作文，孩子们就叫啊，没啥可写，没啥可写，你们觉得原因在哪里？
东：不是学生缺少素材，是缺少发现素材的眼睛。我们每个人独特的生活经历就是自己写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而孩儿们却不知道自己在守着这样的一个宝库，更缺少开发这一宝库的能力。
平：我的感觉是孩子们眼里无生活，心里无素材。缺少对生活的观察，当然更谈不上对生活的反思与领悟。总认为我们平时经历的事情过于稀松平常，没啥可说的，没啥可写的。其实，平常原本就是生活的本来面目，是孩子们少了观察的敏感，少了体验的慧心。
君：我对艳平老师说的“平常原本就是生活的本来面目”更有共鸣。对于晓东老师说“独特的生活经历”，想多说两句。我们千万不要让这个“独特”把我们的孩子吓住了。事实上，没有那么多“独特”。生活大部分时候就是平凡庸常如一地鸡毛。非要“独特”了才能写，问题就出来了。
平：对，我就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对一些所谓的“活动式作文”很有看法。写一次作文，就非要搞一次活动，不搞活动，学生就没得可写，这不是娇惯学生吗？
君：对，我称这样的作文教学为溺爱式作文教学。老师用心良苦，要为学生“创造生活”，初衷是很可贵的，也能够取得一定的效果。但是，写作能力的提高归根结底不能靠这样的方式，也不可能依赖这样的方式。
平：我们看世界上那些最伟大的文学作品，包括我们中国的《红楼梦》，取材多半还是日常生活。
君：对，大作品也有大事件，但是，如果再做进一步地透视，我们会发现，要写好大事件，最后还是要回归日常生活。这是规律。
东：嗯，我很受启发。我觉得我可以赋予这个“独特”以新的涵义：就是发现日常生活的独特意义。我们努力去培养孩儿们发现独特意义的一种眼光，在寻常的生活中看出美来，并且把这种美表现出来。
君：这个方向应该是正确的。我们的写作口号如果变为：写作不需要独特生活，对孩子们会是很大的鼓舞。
平：这个口号好。当然，孩子不是接收器，说让他们观察他们就会乖乖照做，说让他们体验他们就会心有所动。只有老师先做一个具有慧眼慧心的师者，慢慢引导孩子从身边的一点一滴观察，教给学生观察的方法，在观察的基础上产生自己的想法，进而深入领悟，才会让学生“观有所思，察有所悟。”
君：艳平老师提到了“观察”。这是我们写作教学中常用的一个词语。我觉得也有必要重新赋予意义。比如，这段时间雾霾挺严重的。北京河北都是重灾区。晓东，你在唐山，唐山的雾霾比北京还重，你让学生写这方面的作文了吗？
东：还真没有。
君：看来你没有我敏感。我觉得啊，教作文，我们首先要让学生知道：写作材料是无所不在的。雾霾这东西，既是大事，也是小事。说它是大事，它来了，闹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北京都放“霾假”了，还不是大事吗？说它是小事儿，天气变化嘛，因为人人都在承受，都在经历，没有人有特权，所以就稀松平常。但写作这件事儿，本质都是在“小事”和“大事”的关系里讨生活的。比如雾霾，你们看看我的学生的几篇随笔，感受一下，悟一下，这里边的“大”和“小”的关系，“平常”和“独特”的关系，“观”与“察”的关系。先看一篇。
叹雾霾
清华附中小六创新班 余凌越
吾早醒，窥窗，大雾蒙蒙。
天如石灰，与诸楼融为一体，却与对楼顶层余雪不相融。
除黑白灰外，无色。世界成虚无缥缈之幻。一楼忽远又近，似鬼魅。
窗外之行人，仅两三黑点也，屈指可数。
遥想雾霾颗粒，成千上万似暗器。惧出门。
白色口罩，不知有无用处？无形剧毒，有何良药可解？
雾霾罩大地，非人间仙境，乃人间地狱也！
平：余凌越同学极细致地观察了雾霾天气笼罩之下的芸芸众生，“灰”“黑”“白”成为世界主色，偶尔的行人变成这个灰色世界中的“黑点”，这里的描绘由远及近，由面及点，观察极其有序，又极有层次感。
东：再具体一些，这个小姑娘先看“天”，然后看“诸楼”，看“一楼”，看“窗外行人”，看得确实很有序。她一一看来，就把抽象的“雾霾”写具体了。
君：这篇描写一般般吧，还可以，最可爱的不是描写的句子。
平：最有意思的是“雾霾罩大地，非人间仙境，乃人间地狱也！”铿锵收束，发人深省！
东：小姑娘的议论耐人寻味，比如“遥想雾霾颗粒，成千上万似暗器”，又如“无形剧毒，有何良药可解？”的质问，都很有力。
君：我想，如果没有这几句议论，这篇随笔就比较平庸了。这个小姑娘，“观”是一个方面，更为重要的是，她还在“察”。“观”靠眼睛，“察”靠什么？
平：也靠眼睛，靠的是心灵上的眼睛。
君：对。所以我觉得，学生作文好不好，关键不是额上的那双眼睛，而是心灵上的那双眼睛是不是足够的明亮。我们再看一篇我觉得写得极好的。
雾霾来啦
清华附中小六创新班 杜雨凝
这样儿的鬼天气又来啦！它就像是从潘多拉魔盒跑出来的魔鬼，使得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人们既惊恐又无奈。这次它又来势凶凶，因此我们不得不停课三天……
每当这时，视线就与在眼睛上蒙了一层塑料薄膜别无二至。明明是高大的楼房，远远看去却只能见到模糊的轮廓。本来那银杏树上还挂着的几片斑驳叶子，被冬日的寒风已经刮得奄奄一息。这时你若离得稍远一些，便只能依稀看到光秃笔直的树干了。
一片灰蒙蒙的混沌中，人们不得不无时无地戴上了口罩。那形状真是五花八门！有的像一块松松垮垮的布，软塌塌地挂在脸上；有的口罩戴上去，就像在脸上竖起一个小三角，样子难看到让人联想那下面一定是噘嘴高鼻；还有的就像《生化危机》里戴防毒面具的人物，我总是猜想那面具下一定隐藏着小氧气瓶之类的装置。尽管人们都全副武装，可咳嗽声却依旧像接力棒般传来传去。那个小学生一边走一边咳，旁边的老妇人也因咳嗽声不得不停住她蹒跚的脚步。这一路上，急咳、缓咳、尖咳、轻咳声此起彼伏......
在这样的鬼天气里，汽车、电动车、自行车也提高了嗓门，各种嘈杂的喇叭声扭做一团。大概是人们被大衣和帽子，口罩裹得太过严实的缘故吧！我这样想着，就捂住被吵得发疼的耳朵。
不仅如此，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即像是汽车的尾气味，又像是煤炭的烟熏味，总之闻到了你的鼻子会阵阵发痒。就连闭上嘴都会感到牙齿缝间“吱吱”作响，像是被吹了满嘴的沙子。
这座城市的人们啊！正饱受着这种的特殊的考验，面对这一切，所有人显得那么渺小，那么无奈，那么可怜。除了戴上口罩或是打开空气净化器，也就只能等风来……
东：这篇文章从观察的角度可以带给我们很多启示，小作者在观察的时候调动了多种感官。比如视觉写楼房、树木尤其是人们戴上不同样式的防雾霾口罩后的诸多可笑的样子；比如从听觉的角度写雾霾中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再比如从嗅觉的角度写雾霾的味道。这样多角度一写，雾霾之害就丰富具体了。
东：我在作文教学的过程中，觉得有一种观察和搜集素材的方法很有效，我名之曰“五觉聚材法”，就是调动多种感官观察生活，搜集素材。小作者在这方面做得很出色。
平：仔细读了杜雨凝同学的作文，发现这个孩子的观察力极其细致，极其敏锐，而且她能条分缕析地从不同角度渐次展开。你看她对口罩的描绘，多么动人，各种各样的口罩在她的笔下呼之欲出，形形色色戴着口罩在雾霾里行走的人们顿时浮现在我们眼前，这个孩子的笔力了得。
君：你们说的主要是“观”。我喜欢这篇小随笔的原因更在于杜雨凝同学观察雾霾，既“观”又“察”，而且在“察”上做得更出色。你们发现了吗？
东：“样子难看到让人联想那下面一定是噘嘴高鼻”，好句子！不是看到的，而是想到的。“我总是猜想那面具下一定隐藏着小氧气瓶之类的装置”，奇句子！让人忍俊不禁，有点儿含泪的微笑的味道。这小姑娘挺会调侃生活的。
平：“咳嗽声却依旧像接力棒般传来传去”“自行车也提高了嗓门，各种嘈杂的喇叭声扭做一团”“被吵得发疼的耳朵”“就连闭上嘴都会感到牙齿缝间’吱吱’作响，像是被吹了满嘴的沙子”……好漂亮的句子，这些都不是眼睛看到的，是心灵感受到的。
君：对，这个小孩子很有艺术家的感觉了。大凡写作文写得好的孩子，他都不只头上长着一双眼睛，他全身都是眼睛呢。而且，特别是心灵上的那双眼睛从来不近视，所以，他能够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事实上，他靠的不是“看”，而是“察”。这个问题我们下面几期还得继续说说才好。
平：“察”的话题很有意义。杜雨凝同学之所以能将雾霾种种描绘得如此独特，确实在于她有一颗善“察”的心。她看到的别人大概也能看到，别人做不到的是她能够从这些平常现象中“察”到独特的东西。这确确实实才是写作的核心能力。这样的孩子，她的生活里没有小事件，没有小人物，任何一件事，任何一个人都会成为她笔下的素材，再平常的生活也会在她的写作里变得有价值有意义。王君老师说，写作的“天眼”长在哪里，毫无疑问，它一定不会仅仅长在我们的额头上，而是长在我们的心里。这个话题确实值得继续聊。
君：写作不靠独特生活，靠既“观”又“察”的能力。那我们下次继续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