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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画事君 李屹东 画事君说 晚明时期的董其昌，以一个大宗师的口吻，将一千多年以来的中国山水画分为南宗和北宗。在他看来，南宗画才是中国绘画的正脉。 南宗绘画一脉，从唐代王维算起，历经南唐董元、巨然，宋代米芾父子、之后是元四家，代代相传，到了明代，苏州的沈周、文徵明又接过元四家的衣钵。当然，董其昌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外乎是说，到了他董其昌的时代，这衣钵自然是传到了他的手中。 南北宗论的倡导者董其昌 我们姑且不论南北宗的两分法到底合不合理，单就说明代的沈周和文徵明，这两个人的绘画风格，还真是来自于元四家。 今天要说的，还是“百代标程”专题中的两件明代作品，一件是沈周的《马嵬八景》，一件是文徵明的《碧荫坐钓图》。
沈周像 沈周是长州人，也就是今天的苏州，他在明代画坛，是吴门四大家之首。 沈周一生无意于仕途，他在家读书，吟诗，作画，优游林泉，追求的是精神上的自由。当然，这样任性是有经济基础的，沈周家里有钱。 但他却不是跋扈富二代。沈周平和近人，要书求画者'屦满户外'，甚至有人作他的赝品，求为题款，他也欣然应允。由此可见他性格甚好，心胸开阔，所以一共活了八十三岁，在明代可以算是极为高寿了。 沈周最擅长的就是山水画，这套《马嵬八景》可称的上是他的精彩之笔。 沈周 《马嵬八景》手卷 设色纸本 35×811cm 褚德彝书签：沈石田馬嵬八景真跡。虛齋秘笈。甲戌(1934)年春。松窗。 钤印：德彝左赞书引首：馬嵬八景。盱江左賛書。 钤印：齊登進士 题识：(一)馬嵬故壘。沈周。 (二)楊妃荒塚。沈周。 (三)地湧雙泉。沈周。 (四)園栽叢韭。沈周。 (五)金城古跡。沈周。 (六)寶寺晨鐘。沈周。 (七)北原春意。沈周。 (八)南畝秋成。沈周。钤印：啟南 鉴藏印：虛齋審定、虛齋秘玩、有餘閒室寶藏、虛齋鑒定、虛齋珍賞、萊臣心賞、吳興龐氏珍藏、小 崧真賞 说明：1. 羅樾著《The Great Painters of China》(偉大的中國畫家與作品)一書中,出版所用照片由芝加 哥藝術博物館攝影提供,並在芝加哥藝術博物館 1947 年檔案中有具體記載,此作極有可能曾藏 於芝加哥藝術博物館。2. 左贊(明中期,15 世紀)字時翊,江西南城人,官至浙江左布政,學書于程南雲,以詞翰名 於時,天順元年(1457)進士,成化(1465-1487)中為廣東右布政。書法兼諸體,而尤精於隸, 得二蔡筆意。3. 褚德彝(1871-1942),浙江余杭人,字守隅,號禮堂、松窗,工書,尤擅金石考證。4. 此作曾為龐元濟虛齋所藏,龐元濟(1864-1949),字萊臣,號虛齋,江蘇南潯人。善書畫, 富收藏,所收上起唐宋,下至晚清,數以千計,品質之精,富甲東南,與民國公子之一張伯 駒有“北張南龐”之譽。出版：1.《沈周山水》何恭上主編,第 48-63 頁,藝術圖書公司出版,1985 年版。2.《The Great Painters of China》(偉大的中國畫家與作品)作者:羅樾教授 /Max Loehr,出版社: Oxford: Phaidon,出版時間:1980。
马嵬，就是杨贵妃香消玉殒的地方。当年安禄山的叛军攻破潼关，唐玄宗吓破了胆，慌忙往四川奔命，途经陕西马嵬，将士们说，杨妃不死，六军不发。
唐玄宗当时就怂了，杀了杨国忠，赐死杨贵妃。马嵬就是杨贵妃香消玉殒之地。 沈周所画的这套册页，就是明代时马嵬镇的八处有名景点。 《马嵬八景册》，每开写一景，依次为“马嵬故垒”、“杨妃荒塚”、“地涌双泉”、“园栽丛韭”、“金城古迹”、“宝寺晨钟”、“北原春意”、“南亩秋成”。 话说古人很爱凑“八景”，什么京西八大处，燕京八景之类的。马嵬这个地方，其实也不一定有八景了，起码“园栽丛韭”，在画事君看来就不算什么景。 《马嵬八景册》，大概是沈周为一个叫阎铎的官员绘制的，阎铎曾经在陕西做官，是陕西马嵬人。在明代，画家为朋友作画，大部分是描绘对方家乡的山水风情。
画马嵬八景，当然最要紧的，就是和杨贵妃有关的景点了。八景中第二景，即为“杨妃荒冢”。 沈周画的杨妃坟冢上生满苔草杂树，可见真的是荒冢。可怜杨贵妃红颜薄命，绝世美人，红颜薄命。一个后宫女人又有多大能耐毁了一个国家，何罪之有呢？ 这荒草丛生的坟冢内，埋葬着那回眸一笑百媚生啊。
《马嵬八景册》之“杨妃荒塚” 姚绶在此页旁题诗中有一句“贪欢侍宴凭谁止，云鬓花颜到此危。” 世事无常，太容易得到的，终究靠不住。美貌纵然是天赐，但也是一种不太靠谱的资本。 荒冢旁边的枯树，沈周用了倪云林画树的方法，萧疏，冷寂。
姚绶在“杨妃荒冢”页边的题诗 明代时期的杨贵妃坟冢还是荒冢，无人打理，清人开始重新修缮。 时至今日，杨贵妃的埋葬之地已经变成旅游景点。改革开放的春风吹过贵妃砖砌的坟头，上面再也长不出青苔和小树。 实在很想吐血。
杨贵妃墓 其他几开的景色，沈周画得也是相当精细出彩。
第一景“马嵬故垒” 比如第一景“马嵬故垒”。这开的平台土坡画法，非常典型的沈周。荒树杂草，显示岁月的痕迹。
第三景“地涌双泉”
第三景“地涌双泉”，两条泉水自地下涌出，蜿蜒曲折。泉水水纹的勾勒，细致，生动。
第五景“金城古迹” 第五景为“金城古迹”，在山峦林木的掩映之中，几座楼阁若隐若现。山坡之下，一个文人拄杖而行，似乎正在探寻古迹，追访前贤。 上面这两开的景色，画面构图都很饱满，这种满构图的作品，多集中在沈周早期和中期。比如著名的《庐山高图》。
沈周 《庐山高图》纸本设色 193.8x98.1cm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第七景“北原春意” 第七景“北原春意”画平坡矮树，春草萋萋。坡脚碎石之间有密密匝匝的苔草。
最寻常的草木，往往有最强大的生命力；最寻常的草木，其实也是最难画好的。
第八景“南亩秋成”
第八景“南亩秋成” 画的是秋天农家丰收景象，色调偏于深黄，连屋瓦也是黄色的。平坡上有农人荷担而行，气氛安乐。
沈周54岁，画了这本册页，那正是他从艺术成熟期到晚期的过渡时期。早年的沈周的画风，是趋向于细腻精致的，而晚年则粗放旷达。 在这个过渡时期，沈周的风格很复杂。从董源、巨然的苍润幽雅，到南宋刘、李、马、夏的强劲雄阔，以及不断向元四家学习，这一时期的沈周，开始渐渐集诸家之大成。 面对细沈，很多人会觉得，和平常看到的沈周真的很不一样，毕竟，大家常见的沈周，是这个样子的。 四个字形容：粗头乱服。
所以一般碰到画的很细的沈周，大家心里都会打一个问号。然而，细沈难得一见，却并非没有。 我们将这件作品和他的传世名作《东庄图》二十四景作以对比，便可以发现许多处类似的画法和用笔特征。 比如都是画韭菜的这一开。
沈周均以细致的笔法描绘出一簇簇的“丛韭”，簇簇丛韭排列起来，形成一排排富有韵律感的曲线。
姚绶在“园栽丛韭”页边的题诗 韭菜实在是非常平淡无奇的东西，但是文学和艺术有巨大的美化作用。姚绶在这一页旁边的题诗中写道：“客到剪尝当夜雨”，意境立即不同。客人夜里来访，主人剪了韭菜招待，夜雨中主客相宜，颇有红泥小火炉般的平淡天真呢！
《东庄图》和《马嵬八景》中，画坡草的笔法也有惊人的一致性。
《湖山佳趣图》浙江省博物馆藏
《马嵬八景册》（局部） 浙博收藏的沈周《湖山佳趣图》中的水流画法，和《马嵬八景》中的流水，也有很多相似之处。 沈周的用笔坚实、敦厚，随着年岁的增长，越来越粗辣和硬朗。你可以发现，他几乎笔笔都是中锋，不造作，不花哨。 沈周，真不愧是文人画的正脉。
关于《马嵬八景图》，吴湖帆和庞元济还有过一次过节。
吴湖帆与庞元济像 《马嵬八景图》曾经是民国大藏家庞元济旧藏，1933年10月26日，吴湖帆访庞虚斋，看到了这本册页。回家后偷偷在日记里写：“见石田《马嵬八景》大册，有姚云东题字，非真迹也。”还吐槽庞元济研究了十多年沈周，还是不懂沈周：“虚翁乐此数十年，于石田仍不能深刻”。 但今天仔细研究这本册页，无论是绘画、书法、印章、题跋，都没有足以证伪的破绽。 庞元济是民国书画收藏第一人，有陆恢、张砚荪、张唯庭、樊少云等人作为他的掌眼团队，此册中还有 “有余闲室宝藏”一印，一般只有庞氏收藏精品才会钤盖，说明此册是庞元济非常看重之物。 吴湖帆和庞元济这两大藏家，到底谁走了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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