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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维:有了境界,便会有了气质和神韵

 箭陵霄 2016-05-22



人 间 词 话(摘录)

王国维


1习惯杀人

原文:社会上之习惯,杀许多之善人;文学上之习惯,杀许多之天才。

译文:社会上的习惯,杀死了许多善人;文学上的习惯,杀死了许多天才。

评析:此则言“习惯”之弊端,不仅在使社会失去善人,而且在使文学失去天才。“习惯”在文学上的含义主要是指种种文体程式规范。按照王国维的理解,一种文体在初始阶段往往限制较少,自由度较高,所以才能使文人将自己最真实的感情以一种自然的方式表现于其中;而当参与这种文体的人越来越多之后,如何表现真性情的问题容易被搁置一边,而通过一些烦琐的规定和复杂的技巧来逞才使能就会变成一种风气。如此,这种文体的衰落便不可避免。即使有文学创作天赋的人,在这种规范之中,也会沦为文体范式的被制约者,从而失去天才的特征。王国维痛恨“习惯”,理由在此。


2言气质、神韵不如言境界

原文:言气质,言格律,言神韵,不如言境界。境界,本也;气质、格律、神韵,末也。有境界而三者随之矣。

译文:说气质,说格律,说神韵,不如说境界。境界是本,气质、格律、神韵是末。有了境界,三者都跟着有了。

评析:此则虽然是强调境界说的本体地位,但同时也是说明境界说的中国古典诗学渊源。气质侧重说诗人本身,格律乃是文体形式,神韵指向文本之外。此三者虽然都与文本有关,但确实多属文学外部之关系,境界说则立足文本内部之情景关系。王国维说境界为“本”,气质、格律、神韵为“末”,从文本角度来省察,是颇具学理的。王国维并非认为气质、格律、神韵不重要,而是认为要将这三者统辖在“境界”之下而已。因为有气质、格律、神韵,不一定就能形成作品的境界,但有境界的作品却必然是不能离开这三者的。


3借古人之境界为我之境界

原文:“西风吹渭水,落日满长安。”美成以之入词,白仁甫以之入曲,此借古人之境界为我之境界者也。然非自有境界,古人亦不为我用。

译文:“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周邦彦引入词中,白朴引入曲中,这是借古人的境界成为自己的境界。然而不是自己有境界,古人也不会被我用。

评析:此则言如何在借鉴前人典故或成句的基础上进行境界再创造的问题,体现了王国维在这一问题上的基本立场。盖古今人情相通,则典故与成句的借用不仅可据为创作之常态,而且可以借此为后来作品增强情感的厚度。但借鉴、化用不等于简单移植套用,而是要突破原有语境,进行境界的再创造。此说与黄庭坚“点铁成金”之说可以对勘。




4北宋词有句,南宋以后无句

原文:朱子《清邃阁论诗》谓:“古人有句,今人诗更无句,只是一直说将去。这般一日作百首也得。”余谓北宋之词有句,南宋以后便无句。如玉田、草窗之词,所谓“一日作百首也得”者也。

译文:朱熹《清邃阁论诗》说:“古人有好句,今人的诗连好句也没有,只是一直说下去,这样的诗一天作一百首也能够。”我认为北宋的词有好句子,南宋以后便没有好句子。像张炎、周密的词,就是所谓“一天作一百首也能够”一类作品。

评析:此则从朱熹论诗之“有句”、“无句”而说及词之“有句”、“无句”,仍是为境界说补证之意。所谓“句”,乃是指秀句,即最为凝练自然而独拔于全篇者,是一篇之神韵所在。朱熹反对作诗“一直说将去”,也就是反对平铺直叙、既无波澜也无出彩之句的写法。朱熹所说的情况与宋诗中有不少诗人追求“平易”的风格有关。如果一味以平易为贵,则作诗变成了一种类似于整齐句式的散文了,诗歌所需要讲究的秀句和波澜也就容易被淡化了。如此,诗歌的味道便也薄弱了,这其实是对诗歌文体的一种轻浮心态所致。


5辛弃疾《贺新郎》非有意为之

原文:稼轩《贺新郎》词“送茂嘉十二弟”,章法绝妙,且语语有境界,此能品而几于神者。然非有意为之,故后人不能学也。

译文:辛弃疾《贺新郎》词“送茂嘉十二弟”,章法非常高妙,而且每一句话都有境界,这是能品而差不多要达到神品的佳作。但他不是刻意这样写,所以后世的人没有办法向他学。

评析:词学史上对辛弃疾作词“掉书袋”的批评声音不绝于耳,而王国维拈以讨论的《贺新郎·送茂嘉十二弟》恰恰是用典极多的词。此词除了开头和结尾是一般性的情景描写之外,中间都以王昭君、荆轲等典故连缀而成。因为送别之悲怨,故其所取典故也是多为怨事,以此将悲怨之情感连绵而下,所以王国维说是“章法绝妙”。而所谓“语语有境界”,则主要是针对其用典如同己出的艺术效果而言的。王国维并非一概反对用典,只是主张所使用典故要融入到作者自己的语境中来,而不能将自己的意思拘束到典故的原来语境中去。


6政治家之言与诗人之言

原文:“君王枉把平陈业,换得雷塘数亩田”,政治家之言也;“长陵亦是闲丘陇,异日谁知与仲多”,诗人之言也。政治家之眼,域于一人一事;诗人之眼,则通古今而观之。词人观物,须用诗人之眼,不可用政治家之眼。故感事、怀古等作,当与寿词同为词家所禁也。

译文:“君王枉把平陈业,换得雷塘数亩田”,是政治家的话;“长陵亦是闲邱陇,异日谁知与仲多”,是诗人的话。政治家的眼光,局限于一人一事;诗人的眼光,通识古今而作观察。词人观察事物应该用诗人的眼光,不可以用政治家的眼光,所以感事、怀古等作品,应当与祝寿的词一样为词家所禁忌。

评析:此则区别诗歌与政治的关系,强调用诗人之眼观物,以诗人之言表述。王国维认为之所以在诗歌中出现这两种情感状态,与诗人的观物方式有着很密切的关系。政治家多着眼于具体的人和事,即使是对盛衰的感慨也是带有很强的针对性,这与政治家的身份和思维方式不可分割。而诗人观物虽然也可能是由一人一事一物引发,但诗人由此看到的是古今不易的感情,所以诗人的眼界要更高远,所表现的感情也更有代表性。


7有句与有篇

原文:唐五代之词,有句而无篇;南宋名家之词,有篇而无句;有篇有句,唯李后主降宋后之作,及永叔、子瞻、少游、美成、稼轩数人而已。

译文:唐、五代的词,有句而无篇;南宋名家的词,有篇而无句;有篇有句,只有李后主投降宋朝后的作品,以及欧阳修、苏轼、秦观、周邦彦、辛弃疾几个人而已。

评析:此则从篇句关系,宛然将唐宋词史分为“三种境界”:第一等是有篇有句的北宋词(前加李煜一人,后加辛弃疾一人);第二等是有句无篇的唐五代词;第三等是有篇无句的南宋词。这三等渐次而下,通过篇句关系来再次强调境界说而已。


(摘自王国维《人间词话》,评析者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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