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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做的布鞋

 博览屋角 2016-05-25

妈妈做的布鞋

杨建明

       这些年,一直都想买一双千层底的布鞋,始终没有如意,因为我总是按我的记忆力,寻找着妈妈做的布鞋的样式。

      从我记事起,妈妈每年初冬的日子里,农事稍闲,妈妈就开始集中精力做布鞋了。妈妈视力差,还做过眼科手术,只要是做鞋无论白天还是晚上,往往选一个光线好的地方坐下,旁边放着一个或大或小装着好林林种种做鞋行头的篓子,左手拿着一只鞋底,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线,线头上着头号大针,中指上戴着破旧但用得发亮而且有几处已经顶穿了的顶针。妈妈的头侧歪着,身子前倾。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着大针用力扎入鞋底,即便用了好大的力,也扎不穿,这时妈妈很熟练的用顶针顶一下针尾,把针顶出一半左右,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捏着针把针拔出(有时拔一次还拔不出,拔第二次;好多年以后我发现妈还买了一个“现代化的”专用的铁夹子,一次就能轻巧成功夹出),只见妈妈手一挥,用力拉线,白线在空中形成一道弧线后穿过针孔,用力一拽,一个线脚就牢牢地固定在鞋底上。妈妈手中的针、线穿梭一样地上下轮流值班,线不停地在空中随妈妈的右手飞舞。妈妈做布鞋时,脸上总是带着幸福的微笑,也可以不停的和旁边的人说笑,好像不是在做繁琐的针线活儿。做鞋过程中每隔一段时间妈妈会停下来,把针在头发上来回蹭几下,说是光滑好走针。妈妈纳鞋底的时候总少不了要抽烟,她抽烟还不是一般的抽,几乎是一根接着一根,充其量间隔两三分钟。所以小时候,我孝敬妈妈的一个途径就是这个时候给她点烟,以免耽误纳鞋时间。那时候,妈妈还只能抽自己种的“叶烟”,自己晒干备用。为了表现我从小学会了给妈妈切烟丝,妈妈逢人便拿出烟丝敬给别人抽“喇叭筒”,还搭上一句:这是我儿子给我切的烟丝,看多细啊!我老学不好“滚喇叭筒烟”,所以,妈妈做鞋之前总是事先滚好十只二十只,供我到时候就只给她点燃就行,直到后来经济条件稍好能买“包包烟”,妈妈才不用自己“滚烟”了。妈妈抽烟就咳嗽,咳嗽得还厉害,但再怎么劝也不行。每当这时候,我总是借口有事离开一会,目的是减少她抽点烟。妈妈啊,也好像有烟就有劲,常常做鞋做到十二点甚至更迟(当然,我知道妈妈是为了赶进度,那时候白天要出集体工,不能误农活啊)。好多次我第二天起床发现,一晚上妈妈纳好了一双鞋底,地下的烟灰烟蒂一堆!

    每年的晚春,妈妈就开始为做鞋“糊壳子”。晚春时节,空气干燥,阳光温暖,晴朗的天气多,东西干得快。妈妈把从一件件旧衣服上拆下来的布片都集中在一起,用水洗干净了,凉在家里的绳索上,在暖融融的阳光下晒干。乘着某天的太阳,妈妈一早就开始用锅“和米糊”,先在锅里舀上适量水,再向水里倒入事先已经磨好的米粉子,边倒边用一双锅铲搅拌着。拌均匀了再开始点大火,这时不断搅拌,锅盆里的米糊糊渐渐变稠了,在表面凸起一个个气泡,这时开始改小火,继续搅拌,泡泡起来起多,一个一个“啪”地一声破裂,喷出一缕热气,盆里发出“噗噗”的声响,随后又产生一轮新的泡泡,又破裂。过一会,用锅铲铲一些糊往上的提,让它自由往下流,不断线有扯丝的感觉了,“糊壳子”的米糊就准备好了。

接下来妈妈把早已刷干净的门页平放在桌子上。妈妈在门 板上先涂上一层米糊,再挑出一些比较大的、没有窟窿的、厚实的布,在桌面上比一比,贴在上面。然后,妈妈再从准备好的布料里翻来覆去地挑出一块块形状不同、颜色不一的布,像拼地图一样粘到门面上,算是第一层。对那些大小不太合适的布,妈妈要用剪子剪一剪再贴上。妈妈一会儿蹲下,一会儿站起,一会儿挑布,一会儿剪布,一会儿糊米糊,分明就是一个设计师,拼装师。太阳照在妈妈身上,妈妈的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鼻梁上沁出细细的汗珠儿。我在旁边又是递布又是递剪刀的,可是一小会后妈妈总是不满意,说:不要你搞,你搞不好!让我离开。小时候的我这个时候总是希望能有用不完的米糊,我能吃上一口(事先盛了一小碗放在橱房里,说是如果等会有多的,这一小碗就让我吃)。妈妈贴完一层再贴一层。一般的,一张“壳子”要贴四五层布,有时还要糊上一层棕。贴好了,妈妈将门面立起来对准阳光暴晒着。两三个小时后,“壳子”干了,与门脱离了,妈妈安排我给“壳子”打个翻,并且改个放法,平放在桌子上面的门页上,为的是不让“壳子”像屋脊上的那些灰瓦一样两边向上翘翘着。妈妈每年要做十多双甚至更多的鞋,所有,要糊这样几门板的“壳子”。妈妈在村子里人缘好,每当这时候,邻居就有人乐意帮妈妈糊,因为要抓紧完成赶太阳一天就干。晒干的“壳子”是不能回潮的,所以,妈妈总是当时就剪成“样子”用塑料袋子密封保存了,每过个把月,只要有太阳,妈妈还不忘拿出来晒晒太阳。

一有消闲,妈妈开始包布鞋底、剪布鞋帮。家里有很多布鞋样子。那时,家里有一本很厚很大的书,是我小时候见到的最厚的一本书。书很破已经没有封面,纸呈淡黄色,每隔几页的边上都有着妈妈特有的标签,标示着谁的“鞋样子”。一沓沓的布鞋样子,布鞋底的、布鞋帮的,大的、小的,报纸剪的、牛皮纸剪的、带花的、不带花的,就象是展品陈列柜,有些还来之不易是从别人那儿复制过来的。要做鞋了,妈妈从众多的布鞋样子里挑出合适的布鞋样子,铺在“壳子”上,拿剪子把“壳子”沿着布鞋样子的边略略放宽些“咯吱咯吱”地剪下,细细修去那些微微凸出的部分。一只布鞋底要用五六片“壳子”,一只布鞋帮要用两三片“壳子”,鞋底往往要选里面糊过棕的“壳子”。一双布鞋的布鞋底或布鞋帮剪好了,妈妈就用大大的线脚把它们分别钉起,放在一边,以免混淆。

    纳鞋的线比市面上的线要大,要妈妈用手搓她把小线一股一股绕在靠背椅子上,平均分成两分后嘴里咬一半,左右合在一起搓一半,过一会儿换过来再搓另一半,然后将两股合在一起,把靠背椅子那头松开,左手抓一头,右用姆指和食指从左手处往另一头潇洒快捷的一刷,一根绳子就搓成了。为学这种搓绳子的方法,我试验过好多次,才知道关键是要把握搓的方向。

    开始纳布鞋底。妈妈在用剪好布鞋底的其中一层上裹上白布,布白还尽可能是新的,先用细线沿着边纳上一圈,叫“号上”,然后,再加上二层或三层用旧布包的的壳子,叠在一起,开始纳布鞋底。妈妈左手拿着布鞋底,右手拿着大号针,一针穿过,妈妈右手一扬,一个线脚就牢牢地趴在布鞋底上了。从后跟到鞋尖,妈妈的整个动作都是一气呵成。纳布鞋底是一件既费时又费力的活儿,布鞋底上那密密麻麻的线脚要一针针纳出来,每一针都要用力穿孔拉线,纳出的线脚才密实。在讲究密实的同时,妈妈纳出的鞋底还有一定的花纹,很有讲究,这往往是妈妈辈的人在一起评价鞋的品质的关键部分。

纳完了布鞋底,妈妈开始制布鞋帮。妈妈挑选出黑的红的、棉布的、条绒的布料,比着刻好的布鞋帮,剪下布鞋面子,用细细的线脚一针针缝上,绞边,一双一双地制布鞋帮。

    妈妈每年都要做十几双布布鞋,我们姊妹五人都是穿着妈妈做的布布鞋长大的,后来结婚了,多了女婿、媳妇,再后来又有了外甥、孙儿孙女,妈妈少的一年要做十来双布鞋,多的时候一年要做二十多双鞋,年年如是,大人的、小孩的,至少一人一双,大人的大的像一扇扇门,小孩的往往还要另起花样精致的像艺术品。前些年不说,到后来经济条件好些了,每当过年时,妈妈给大大小小的人一人一双新鞋,算是新年礼物,当然,大人们都不会白拿妈妈的鞋,每每给上一百或两百元钱给妈妈买烟抽,算是辛苦费,这时候我总是笑妈:妈,你发财了啊!妈妈拿着钱,看到一家人其乐融融,听到大人小人穿新鞋后的欢声笑语,她高兴极了,又盘算着第二年的布鞋,因为她觉得:老了,就只能做这些力所能及的事让儿女高兴了。

妈妈七十岁去世,做鞋做到六十七岁,最后一年做了两编制袋的鞋。

今年止,妈妈去世已经十二年了。我十二年没有穿布鞋了,可是我常常想起妈妈抽着烟“腾云驾雾”做布鞋的样子。

                                2016.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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