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尤其是北宋时期是中国书法史上较为辉煌璀璨的一页,究其原因,一是因为北宋自立国便确立“文物之治”的治国方略,影响所及,人人力道术、究艺文,寖成风气;二是两宋帝王将书法看成家学,遵从祖宗家法首先要从继承家学开始,前后相传,不绝如缕,帝室宗亲也多以此相高,形成宋代艺术史上突出的帝室文化现象。 南宋高宗赵构曾说过“一祖八宗皆喜翰墨”(《翰墨志》),“一祖”指宋太祖赵匡胤,“八宗”就是宋太宗赵光义以下直到钦宗赵桓。其中开启以翰墨之道为家学者,就是宋太宗。
宋太宗和太祖赵匡胤不同,他是个文人,具有典型的文人气质,自幼喜欢读书,终老不辍,开卷有益的典故就是因他而起。又喜欢在文化建设上举措,宋代四大类书之三《太平预览》《文苑英华》《太平广记》即是在太宗的授意下集诸文臣合力编纂而成的。
宋太宗草书《唐崔颢登黄鹤楼》,见《绛帖》 当然在太宗的诸多艺能之中,书法是最有特色的一项,而且自幼至暮年,老而弥笃,可标于史册而无愧色。他自称“每公事退,尝惜光景,读书之外,不住学习。除隶、草外,兼习飞白”(宋董更《书录》卷上)。宋人对太宗的书法水平称颂有加,比如理论家如朱长文认为太宗“以生知之敏识而继博学之不倦”,所以成就突出,善篆、隶、草、行、飞白、八分,而草书冠绝(《续书断·宸翰述》)。而米芾平生不轻易许可,但于太宗也有“真造八法,草入三昧,行书无对,飞白入神”的赞誉,可见宋太宗的书法水平还是超乎其类、拔乎其萃的。
太宗擅长草书飞白,说过“飞白依小草书体,与楷书不同”(《长编》巻四十)的话,明显是针对唐代以来楷书飞白盛行,又舍弃毛笔,用所谓相思树做成的木皮笔写飞白书,导致行笔逐段推进,不能流畅,白而不飞,不符合飞白书的基本要求。当代的研究者多误读史乘,错将朱长文《续书断·宸翰述》中“因阅视先帝灵几有木皮飞白笔,偶取作字,笔力遒迈如素习”的主人公当做宋真宗,将“先帝”指为宋太宗,并据此以为宋太宗也使用木皮笔,其实讲的是宋仁宗,“先帝”指宋真宗。 宋太宗还有过“以学书自娱”的论述,对后来真宗、仁宗及蔡襄、欧阳修等士人产生重要影响。苏黄米等人摇旗鼓噪推波助澜的尚意思想实际上导源于此。 今天来看,讨论宋太宗的历史贡献,若仅仅局限于其本人的书法及理论思想是不够的,南宋吴泳《御书赐翰林院跋记》云:“叙圣文神翰而不以经天纬地言之,何足以形容其大哉?”认为帝王从事书法行为乃是“上关于治道,下切于风教”(宋林駉《古今源流至论前集》)之举。虽夸大其词,然实揭出作为帝王,其从事书法行为本身所蕴含的固有的致治意义,非仅仅以书法艺术观之。宋太宗在其文治国家的治世理想中能充分全面发挥书法艺术“敦教化、助人伦”而经世致用的功能,开创两宋三百年“以书致治”的祖宗之法,这是最为宋人所称道的。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太宗躬身实践,致力于移易社会风气,引导社会潮流。 二是太宗不但拔擢中土善书人才如郭忠恕等,还笼络西蜀和南唐有书学背景的优秀人才为我所用。 三是宋太宗针对五代以来皇室御用书写人才罕习楷书,以院体行书相传而导致皇家诏令碑刻不足观的现实窘况,以为这不能符赵宋王朝的新气象,于是特建置御书院,让王著等人于此差遣并教授书法,自己也亲自耳提面命,培养后备人才。 四是重视御赐书行为,这是太宗贯彻以书致治的最常见的手段。 五是太宗独出心裁地将书法与钱币结合,创立了两宋御书钱制度,并亲书真、行、草三体“淳化元宝”、“至道元宝”钱。
六是太宗的书法一方面作为太宗人格力量之化身,同时具有特殊的政治内涵,因此在太宗身后,真宗、仁宗亦曾将其作为特殊的礼物赏赐高丽、交址、西夏等化外之境,乃是欲凭借一种权威的力量实现一定的政治目的,这与太宗身前自为之,殊途而同归。
总之,宋太宗的书法行为是为其实现“以书致治”的政治目的服务的,是“以小见大”的治世法宝,复作为祖宗之法传递给他的子孙们恪守遵循,宋高宗所谓“一祖八宗皆喜翰墨”,其实就是通过继承家学而继承祖法,之后将太宗“以书致治”的家法全面发扬,在整个宋代社会文治过程中发挥了极为重要、不可替代的作用。
作为开辟并塑造两宋三百年直至影响千余年书法史进程且有着“广大教化之主”美誉的书法家宋太宗,宋人目为堪比唐文皇“非但不愧”之人,本可与后起诸英,星月同辉,朗照于北宋艺术史之夜空,然不幸风云起而新月隐,朗炬消而爝火明,后世虽间有论及,终不能发扬光大之,只能存活于典籍文献之记忆中。那一轮明月已然是云遮雾障,渐行渐远,这不能不说是历史的吊诡与缺憾! 【详见《中国书画》2016年5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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