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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对毛泽东诗词失律的非议

 杏坛归客 2016-05-25

汪云光

      经典格律诗词的大海中,不时有失律的浪花涌起;毛泽东诗词奏响了格律诗词的黄钟大吕,却常伴非议的嘘声。一个巨大的问号困惑着人们:这些才高八斗的诗人们怎么了?毛泽东那如椽巨笔怎么了?不可否认,面对格律律条的尊严,失律是一个真实而令人不安的存在。然而,人们却几乎疏忽了对它的重视。“书生轻议冢中人,冢中笑尔书生气”。我们真的懂得古人,真的懂得毛泽东吗?

本文将以王力格律说为标准,对由唐及今的失律现象,大视野抽样检测(不做统计学处理),并作初步考察分析,以试答开头的问题。采用王律只是立参照系,非谓有兹一峰,天下皆二;亦非谓无可议处,对现存标准的反思拟同步进行。

为行文不累赘,以1234567标注字位,12只指七言,34567五七言共指。根据王律,定义四种基本句型为:A型句:仄仄仄平平;a型句:仄仄平平仄;B型句:平平仄仄平;b型句:平平平仄仄,七言型同[1]。因为,七言只是按律诗律句的要求,在五言基本句型前加两字,第一字可平可仄、以与第三字平仄相反为正,第二字须与第四字平仄相反,因此只要上述要求加上的两字,所成之七言,应该都是七言律句。所以后文中有符合这个标准的,都应视为律句。

因古典诗作见于多种版本,所以本文只注近、现代的出处,毛诗只注中央文献出版社之外的。

检测结果报告如下:

一、拗体 特征是失间、失对、失粘,或兼有。唐 崔颢七律《黄鹤楼》,杜甫七律《崔氏东山草堂》,韦应物七绝《滁州西涧》,韩偓七律《太平谷中玩水上花》;宋 苏轼七律《出颖口初见淮山是日至寿州》,黄庭坚七律《秋怀二首》;元 元好问七律《西窗》,倪瓒五律《听阮子方弹琴》;明 李梦阳五律《湘妃怨》,嵇元夫七律《乂稻夜归》;清 查慎行七律《蚕麦叹》,黄遵宪七律《早行》[5];现代闻一多七律《维摩寺》[6]。茅盾五律《题白杨图》[7]

二、三平调 b型句5不论所致[2]。本文不录作例句:拗体、全诗含不拘的、56有平仄两用的。唐 杜甫五言长律《陪李北海宴历下亭》首联:北渚凌青荷,三联:玉佩仍当歌,五联:落日将如何;五律《一百五日夜对月》首联:有泪如金波,颈联:相像嚬青娥;七律《雨不绝》:映空摇飏如丝飞;七律《章梓州橘亭饯成都窦少尹》:玉盘锦席高云凉。王维五绝《鸟鸣涧》:夜静春山空。刘眘虚五律《阙题》:春与青溪长。刘长卿五律《晚桃》颔联:遂使春风偏,尾联:空媚幽林前;李商隐五律《又效江南曲》:欲羡秦台箫。明高启五律《支遁庵》首联:远扣栖云关,颈联:古座青苔间。徐桢卿五律《彭蠡》:隐隐鄱阳岑。李攀龙五律《秋思.》:万里浮云阴。王世贞五律《登太白楼》:明月天门秋。清黄遵宪七绝平生自号风波民[8],现代朱德七绝《从化温泉》:梅花开后桃花开[9]。聂绀弩七律《题小丁画<</font>老头上工图>》:老夫耄矣何能为,七律《赠王觉队长》:此生亲见黄河清,七律《雨中瞻屈原像》:彼皆人主咱其奴[10]。陶铸七绝《过留坝谒留侯庙》:停车闲步瞻遗容 [7]

三、B型句34同仄(孤平) b型句的3应平,根据王力主编《古代汉语》1523页,如果用仄则为孤平,则4应用平声以救,但经典中亦有不救的,可见“孤平”并非唐人大忌,如:唐 李颀七绝《野老曝背》:百岁老翁不种田。王昌龄七绝《河上老人歌》:河上老人坐古槎。韩偓七绝《自负》:曾被谪仙痛咬来。金王庭筠五律《秋郊》:夕阳送去鸦。清 黄遵宪七绝《日本杂事诗》:上下二千五百年。现代朱自清七律《书怀》:冷暖自知蚓有楼[7];周汝昌七律《敬挽钱钟书先生》:谢榜学门学自奇,钱世明五律《玉兰花下》:玉兰二月开[7]

四、b型句34同仄[2] 有律句与拗句两种:1、:B型句5应平如仄,再加上67则成三连仄,王力是认可的,但他又认为,此时3就不能可平可仄,必须用平,见他主编的《古代汉语》1518页:唐 宋之问五律《奉和幸长安故城未央宫应制》:汉皇未息战;李白五律《侍从游宿温泉宫作》:羽林十二将;杜甫七绝《漫成一绝》:江月去人只数尺;孟浩然五律《梅道士水亭》:隐居不可见。宋 陆游七律《送杜起莘殿院出守遂宁》:白简万言几恸哭。明 袁凯五律《客中除夕》:一杯柏叶酒;王廷相五律《登台》:古人不可见;徐桢卿五律《在武昌作》:洞庭叶未下。清 李孚青七律《秋日自遣》:我是海边息机者;卢元昌七律《哭箕儿》:白首未抛苦海累。现代 钱钟书七律《戏问》:且办作官弃笑骂,五绝《小诗五首》:此时合眼听。

2:又称特拗[4],古人多用,即5应仄而用了平,6应用平,以救,在此种拗救时3则必须是平声,见王力主编《古代汉语》1522页, 杜甫五律《登岳阳楼》:昔闻洞庭水;孟浩然五律《过故人庄》:故人具鸡黍;岑参五律《送杜佐下第归陆浑别业》:出关见青草。宋 刘克庄七律《梦方孚若》:八百里烹飨军炙。明 李梦阳五律《郑生至自泰山》:有无丈人石;徐桢卿五律《酬边太常于燕山见忆之作》:故人惠思我;孙一元五律《晚霁》:晚来雨初霁。清 陶窳七律《秋望》:独洁糈粻候槎影;侯方域七律《寄李舍人雯》:最是月明照颜色。现代鲁迅七绝《别诸弟三首》:夜半倚床忆诸弟[12]。茅盾七律《挽郑振铎》:为有直肠爱臧否[7]

五、大拗不救 即a型句6应平而仄,称为大拗,对句5改为平声以救,见王力主编《古代汉语》,唐1522页,但古人亦多有不救者如:《送马秀才落第归江南》:怜君此去未得意,陌上愁看泪满巾;韩愈五律《独钓》首联:秋半百物变,溪鱼去不来,颈联:远岫重叠出,寒花散乱开;贾岛五律《过唐校书书斋》:月出行几步,花开到四邻;杜牧七绝《登乐游原》:长空澹澹孤鸟没,万古销沉向此中。宋梅尧臣五律《夏日晚霁》:雨脚收不尽,斜阳半古城;吕本中五律《兵乱后杂诗五首》:欲逐范仔辈,同盟起义师。元 萨都剌五律《送南台从事刘子谦之辽东》》:往复一万里,嗟君已两行;周伯琦五律《九月一日还自上京途中纪事》:北口七十二,居庸第一关;余阙五律《吕公亭》:鄂渚江汉会,兹亭宅其幽。清 黄遵宪七律《自香港登舟感怀》:行行遂越三万里,碌碌仍随十九人。现代叶剑英七绝《悼罗荣桓同志》[4]:毕生战斗明敌我,侪辈庄严一典型;茅盾七绝《六二年元旦》[4]:读诗渐少多读史,不为愚忠唱挽歌;臧克家五绝《迎曦》[4]:宇宙人一个,狂吟自己听;钱钟书五律《当步出夏门行》[11]:天上何所见,为君试一陈。

六、不拘 不拘只能见于246,且不包括句内自救的A型拗和b型拗两个6不拘。

2不拘:李白七绝《黄鹤楼送孟浩然》:故人西辞黄鹤楼;杜甫七律《白帝》:白帝城下雨翻盆;王昌龄七绝《黄鹤楼送辛渐二首》:丹阳城南秋海阴; 明 薛蕙七律《孙氏沱西别业.》:巴陵西来沱水深;现代鲁迅七绝《自题小像》[12]:我以我血荐轩辕。

4不拘:李商隐七律《二月二日》:二月二日江上行;宋 葛天民七绝《绝句》:二十四友金谷宴;明 沈木五律《夜起》:暑夜不成寐;现代朱自清七律《寄怀平伯北平》:刻意作得新律吕(《北京》)[7]

6不拘:唐刘长卿五绝《湘妃》:婵娟湘江月;现代鲁迅五绝《题<</font>呐喊>[12]:弄文罹文网。

七、出韵 指未按韵书用韵。唐 王维五言长律《奉和圣制上巳于望春亭观禊饮应制》:东、中、公、风、宫、宗;“宗”属二冬,余五字属一东。《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湲、蝉、烟、前;“湲”属十三元,余属一先。李商隐七律《茂陵》:梢、郊、翘、娇、萧;“梢、郊”属三肴,余属二萧。宋 黄庭坚七律《夏日梦伯兄寄江南》:容、红、通、茸、筇;“红、通”属一东,余属二冬;李师中七律《送唐介》:难、山、寒、还;“难、寒”属十四寒,余属十五删。清 吴伟业七律《将至京师寄当事诸老》:天、捐、眠、怜、还;“还”属十五删,余属一先;黄宗羲七律《山中杂居六首(六)》:容、农、通、翁、功;“容、农”属二冬,余属一东;七律《王仲撝侍御过龙虎山草堂》:中、东、笼、踪;“踪”属二冬,余属一东。

八、词的失律 词律就是按谱填词,失律就是“不靠谱”,检测也就是按谱索骥。说毛词失律,几乎也只要消费点耐烦。然而,我似乎没有他们的修能,只会把离谱作为词失律的可能性列在这里。原因后面讨论。

讨论 对八项结果讨论如下:

一、拗体是失律吗? 拗体又称齐梁体、前格律体等。人们对它研究较少,认识也不一致。《古代汉语》认为:“初唐时,格律未严,粘的规则尚未确定下来,所以有少数失粘现象,直到王维还是如此。杜甫的诗中也有个别失粘的例子”,“宋代以后,失粘和失对成为大忌,更没有人犯这些规则了。”[1]范况认为乃“尺璧微瑕”,“盛唐诸家,出奇变化,往往不缚于律,故其时之诗,多失粘者”。他的“失粘”,含失对和失间[13]。与范况同时的曲滢生等则名之为“失粘格”,“正式承认它的合法性”[14]。陈伯海认为:“在反律化的过程中发展出来的种种拗句和拗调,回过头来又影响了近体诗,促成近体律、绝中的各类拗体与拗格的诞生,从而丰富了近体诗的格律形式。”但又认为,“疵辞率语未能尽免,失粘失对偶尔一见,大多和‘运古于律’有关,某种程度上导致了律诗体格的‘不纯’。”[15]清人沈德潜在以诗体为序的唐、元诗别裁集中,明确将拗体列五七言律、绝名下,注《白帝城最高楼》:“句法古体,对法律体”,注《崔氏东山草堂》:“此以古为律,谓之拗体”。[17]清人姚培廉、屈复列李商隐《日射》、《偶题二首》于七绝,今人叶葱奇很是不满:“这是齐梁体的七古”,“列在近体七绝内,实在是错误的”,“甚误”。[17]

“未严”、“未定”、“个别”似乎很合逻辑,一直据主导地位。例如,对雄踞唐诗排行榜首的崔颢《黄鹤楼》前二联失律,大家都喜欢这么说。其实,这既不符合逻辑也不符合事实,因为它无法解释:1、格律公认定型于宋之问、沈佺期,标志应该是680年科举以五言长律取士。为什么20年后出生的李白、王维、崔颢,30年后出生的刘长卿、杜甫反而“未严”、“未定”了呢?2、《黄鹤楼》前二联“未严’,后二联怎么又严了呢?3、既严、既定的晚唐李商隐、韩偓,宋代苏轼、黄庭坚,“成为大忌”后的元明清及今,为什么此调绵绵无绝期呢?4、且不说杜甫,全唐诗刘长卿37首七律,有7首拗体。“个别”吗?“偶尔露峥嵘”吗?所以只能认为,乃诗人有意为之。范况并不认可拗体,但他有句话仍值得注意:“后人竭力避之则拘,有心效之亦过矣”[13]。字面上的矛盾包含了一个重要创作原则:相题、相意则可作。

毛诗拗体有五律《张冠道中》、《喜闻捷报》、《看山》、七律《贾谊》、七绝《贾谊》。和对整个拗体了解不多一样,我们几乎没有毛诗拗体的研究[18]

二、三平调病乎?王力先生 认为“三平调是古风专用的形式,,见他主编的《古代汉语》1524页,型句5不拘所得,就应该是律句。如果诗人嫌平声比例偏高而少用或不用,那只是诗人的自由而非律故,如果诗人在特定的语境中,又觉得不三平则气不畅,那也是诗人的自由而非失律。这就是造成三平少但非无的真正原因,它完全取决于创作需要,不能以例句多少来决定对错。可惜我们误诊为病句。祖咏的试帖诗“积雪浮云端”乃千古名句。和格律专家相比,唐玄宗真是个仁厚之君,他一点也不介意“浮云端”的三平,估计还很欣赏,居然让这位未终卷者进了士。顺便指出,三平调不是古风的特点,句法从不讲平仄的古风没有理由忽然追求起三平调来,倒是时见于拗体。

毛诗的例句为:乱云飞渡仍从容。涂宗涛认为,在唐人的近体诗中,三平调不是大病[14]。但我以为,本非病,遑论大小?值得深思的是,毛公在“从容”二字前最终下个“仍”字的时候,是不是想告诉我们什么?毛的这首七绝写于1961年九月九日,其时王力的格律理论早已风行于世。王力的格律专著出版于1964年,载有格律理论的《古代汉语》亦出版于1964年,酷爱格律诗词的毛泽东应该不会不关注王的格律理论,对于三平调一说,似乎不会不知道,因此,我们有理由猜想很有可能,毛想用他的创作实践,用具体的诗句参加讨论,告诉我们,他所知道的格律理论,与流行的不同。提醒我们注意格律理论不能一言堂、学术上应该百家争鸣,

三、孤平何以成大忌? 曰:平声比例不足故。又何以有甘冒天下大不韪写孤平句的呢?曰:具体的语境使得诗人其时的音韵审美正须要平声偏少。找孤平例句确不易,但也不比彩票中大奖稀有。毕竟是律句基因,何陋之有?笔误的可能当然是有的,更大的可能则仍是诗人有意为之。值得一提的是,聂绀弩先生尤爱孤平,在他400余首旧体诗中,我找到了87例,不知是否超过了有唐以来所有孤平的总和?先生心中为何平声偏少啊?到底有多少不平啊?先生何忧、何求耶?[10]

四、b型句35可否同仄? 王律持否定意见[1]。涂宗涛认为五言则可,七言则否。根据是杜甫五言绝、律中“屡见不鲜”,他一口气举了22例;而七言只找到5例,“当看作特殊例外”[14]。他是从事实出发的,意见当然应该尊重。可是七言乃依律在五言前加两字,怎么合律却不合法,不能享同等待遇了呢?我的解释是,由于七言在五言已仄的3前至少又加一仄,平声比例显著降低,雪上加霜。后加的至少一仄,成了最后压趴骆驼的那根稻草,但出句原有偏仄的倾向,在具体语境下,为什么不允许诗人又产生欣赏仄声美的追求呢,为什么不允许诗人需要加重语调的抑制效果呢?,于是,五言成了b型句35同仄的极限,后加的至少一仄,就造成了五言的“22例”、七言的“5例”。其原则仍是诗人的自由选择,而非律定。因此,b型句的35同仄,无论五言还是七言,都不是病句,区别只在使用的频度。以多数否定少数,决定因素显然是“数”而非“律”。科研常识也告诉我们,“特殊例外”无一不提示着律的缺陷及另一相关规则的存在,暂时发现不了的,宁可存疑而不可用作掩饰的借口,它决不会因为我们闭上眼睛就知趣地离去。毛诗的例句为:坐地日行八万里。从毛公手迹可知,初为“三万里”,从律而乖意;定为“八万里”,从意而乖律。毛公最终还是选择了从意。[18]因此,用不以词害意解释“日”、“八”同仄本来足矣,但我们更有理由质疑b型句35不能同仄这条王法。

五、大拗一定要救吗?涂宗涛不认可王律,认为“a拗必救”并非铁律。他举了贾岛19a型拗8例不救的例子。该铁律的含铁量也就可想而知了。他还引用了清李少鹤《拗法谱》的观点,称之为“拗中拗下中一字不救法”,“此法初盛间已有之,中晚尤多”[14]。毛诗无a型拗。

六、不拘是诗人为意作出的牺牲。毛诗副编有七绝《屈原》:“一跃冲向万里涛”,《大全》外编有七律《读报》:“人类从此入大同” [18],皆4不拘。

七、不依平水韵就是出韵吗?韵自有律。由于平水韵的普及、悠久,我们似乎忘记了它只是韵的工具书而不是韵之律。从切、广、集、平水,到中原音韵、洪武正韵,再到1941年中华新韵及其滥觞的各种新韵,韵书变而韵律不变。王维早合东冬、元先、说明至少该音当时就有人同今,古韵书与今音的差别并非全因时差,最简单的事实是还应该有地区方言方音的差别,它所依据的标准音也可知并不完全标准,平水韵显然有遗传缺陷。清吴伟业依《洪武正韵》合用删先,世人怀疑他暗尊前朝正朔。宋李师中交合寒删,好事者美其名曰“进退格”。王若虚先生哂曰:“谓之落韵者,固失之太粗,而以为有格者亦私立名字而不足据,古人何尝有此哉?意到即用,初不必校,古律皆然,胡乃妄为云云也?但律诗比古稍严,必亲邻之韵乃可耳。”[19]设若寒删本不押韵,加个“进退格”的名字焉得进退自如?毛诗合韵有:寒删(《长征》),江阳(《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和柳亚子先生》),支微(《答友人》、《冬云》),支微齐(《悼罗荣桓同志》);外编(据《大全》):元蒸(《读报》),东冬(《读报》),鱼虞(《读报》)。皆实际语音,若按平水韵,即是出韵。可见毛公对平水韵彻底“仆窃不逊”了。他的错误在于,未经过诗词协会讨论,诗代会表决,不待大中华新诗韵最后勘行天下,就单方面行动,搅得诗坛寒彻。但韵书繁花朵朵,究竟哪一枝是诗人心仪的玫瑰呢?从1941年始作俑的中华新韵至今已70多年过去,新韵七国纷争,何时天子乘风下翠微呢?臣问归期未有期啊!诗人们于是只能搁笔了。顺便提及,《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中“慷”平用,亦“古已有之”,如朱彝尊五言长律《风怀二百韵》:那教别慨慷。该诗还“江阳”合韵。又,涂宗涛认为,《蝶恋花 答李淑一》中油求辙、姑苏辙“是可以通押的”,“雨”为方音,亦属“姑苏辙”。[14]方音入韵既古法,此处不论。

 

八、古典词作有失律的吗?词之初依乐,乐亡依篇。名篇依的人多了,就成了谱。明张綖首制词谱,张谱既佚而《钦定词谱》作,对前人词当均无溯及力。如果考虑到:1、钦谱有820调,2306体,仅《满江红》就14体;2、“入派三声”,“入上代平”,少量的衬字,均于宋词时已见端倪;3、依谱依篇二元化;4、允许个别字不拘;则知依谱测律实非易事。所以我很难理解别人的轻而易举。毛词《沁园春 长沙》的“恰同学少年”,作“仄中仄中平”,钦谱则为“仄中平中仄”。检《全宋词》可得《沁园春》408首,同毛者32首。只要允许依篇,我们就无权以大多数的名义将这32首打入另册。谱出于篇的性质,决定了以谱律篇的不硬气。还是王若虚说的好:“定体则无,大体须有”[19]。他原指文,当亦适于词。王力先生制简谱,功不可没,但不可避免要舍弃很多正确的东西,所以,今谱便只是个引导性标准,不可律其前人作品。若须对照,只能解作古调有与今谱不同者。

综上所述,可以认为:

一、部分失律是由于我们对格律标准的误读,或现存标准本身的失律。今人的格律理论,到底在多大程度上与唐人一至,仍然是个问题。王力先生自从写出《诗词格律》一书后,风行海内,于是天下人只知王力格律,山东任绪成先生的《唐朝试帖诗格律》一文指出:今人误认为唐朝人奉行的就是王力格律,每日平平仄仄论诗,俨然个个都是唐朝试官,诘难初学后进,可惜他却不能象主考官一样给人功名。

王力的近体诗律到底有多少是从古人那里传承下来的,有多少是他自己的归纳创见,今人已经不甚了然。然而台湾人由于地缘的关系,并没有深受王力影响,他们至少还不敢把王力格律与唐朝格律划等号,他们是有一份证据说一份话。台湾蔡振念先生说:“清人这些著述,也成了今人近体诗格式的依据,但清人这些声调平仄,都是根据唐宋诗中平仄粘对的情形归纳推论而来,初盛唐人是否有如此明确的格式观念,尚待探讨。”台湾杨文惠先生说:“关于律诗的声律,王力在一九六0年代曾做出一些成果,他将律诗的对、黏法则、律句的格式、每个音节的变化、其间的正例与变例、以及不合律时采用的「拗救」都提出说明,建构出一套相当复杂的体系。其中「拗救」的部分建构得尤其细致,除分甲、乙、丙三种「拗」外,甲种拗还细分「本句自救」、「对句相救」「本句自救而对句又相救」三类,、「对句相救」更细分为子类(顶节上字相救)、丑类(头节上字相救),此外还有其他特殊形,但过度演绎的结果却往往令人感到过于繁复而难以驾驭。这套声律体系后来招致了一些质疑,认为这样的系统太过复杂,也未必是唐时的实况。式的「拗」与「救」这样的系统似乎很完整,唐朝的格律应该以唐朝评判试帖诗的格律最为权威,可惜历史文献没有流传下来一星半点关于试帖诗声律的规定,唐代关于声律的书籍也大都失传,民国初年由于《文镜秘府论》重新流传回国,使得我们得以一窥唐代声律的规则,遗憾的是我们在这书里只看到四声八病、调声三术一类的规则,而没有看到王力先生所说的十六种平仄格式,孤平,三平尾等更不知在何方仙山。对文镜秘府论的研究以台湾最为领先,前述蔡振念、许云清、杨文惠等先生研究尤为深刻,在他们的研究下,唐代格律的发展脉络已经基本清晰,他们并努力把调声三术与王力平仄格式努力划约等号,并取得了一定成效。

我们不能将今人的格律理论,与唐人的实际格律理论划等号,我们不能用今人之履,削古人之足。恰恰相反,应该用经典作品来检验我们今天的格律理论。

 二、多数乃诗人有意为之。透过失律现象的表面,我们看到了诗墨行云流水般的欢畅。诗人所以偏爱格律诗词,宁愿带着镣铐跳舞,那是缘于随心所欲不逾矩的信心。律条的束缚正好反衬舞姿的奔放。这里的辩证法又岂独诗词然!当确实遇到或标准的偏执、或意和律的不可调和时,他们就敢犯诗的王法,不畏先生笞,不畏后生讥,挣断丝缰摇玉辔,火龙飞下九天来,大笑而歌曰:礼岂为我辈而设哉!

三、格律理论高度圆满的标识是它以对立面作为自己成立的依据,且为最高准则。这个对立面就是不以辞害意。它其实不是潇湘馆林妹妹的专利,也不是曹雪芹的发明,它是中国诗人的共识。对格律的严守而不死守,是对辞和意对立统一的辩证把握,是中国诗坛的优良传统。毛泽东是优秀继承者,绝不是破坏者,当然也不是改革者。所有失律都非改革,它只是具体创作时诗情的不役于律,而非律的否定。格律本身无革可改,它已固化在诗词的经典中。真正需要的是对它更科学、更严谨、更全面的认识和把握。乱改一通,以为时髦,以为改革时代改革一切,只会使我们的认识更加溷浊而不分。

四、不能否认笔误及流传中讹错、篡改的可能性,但具体勘定却非易事。由朗士元“开士旧名林”可证:李颀“开山幽居祗树林”之“山”乃“士”之误,明王世懋《艺苑撷余》论之甚详,清沈德潜集唐时也已校正,200年后的范况《中国诗学通论》却仍列为失粘第三项的例句,指其“不当用平平起”[13]。可见此类错误的难以判决,只好存疑以属专门研究。

五、有两个极端值得注意。一是严守的极端。从古至今都不乏这样的理论家,他们罔顾经典作品的存在,闭门造出种种莫名奇妙的假律条唬人。套用贾府贾珍的句型说:“真真是又教别写诗了”。慑于律条者,窘若囚拘,不敢越雷池一步。今人的诗句中已看不到宁愿“失律”换诗美的潇洒了。荃蕙化而为茅,麒麟同乎犬羊,林妹妹的箴言成了空话。一篇介绍拗救的文末,作者竟耳语般告诫读者:此法最好别用。拗救本合法,为何最好别用?君不见:沈德潜《元诗别裁集》选元好问七律六首,5首凡八见特拗。僧璨曰:谁缚汝?子曰:小子识之,苛律猛于虎!君不见有唐以来,律诗四万八千首,多少诗人觳觫中。

二是伪律体的出现。他们或借口不死守,或扯改革旗号,全然脱律,但又喜欢题标七律七绝鹊桥仙蝶恋花等字样(借用词牌为文题除外)。喜欢烤红薯的香味,就把自己种的萝卜也叫做红薯。其特点1、不遵律,但字句长短遵律,仍具码字学的建筑美(闻一多语);2、多见于重要出版物;作者多系重要人物,3、两极相通,每有深谙格律者喝彩。

像相信我们的空气一定会澄清一样,我相信诗坛玉宇的雾霾终将散去,因为我仍然相信千钧棒的力量。

最后,有必要感谢那些伴随毛诗的嘘声,他们无意中点击了上述探讨和思考,使我们刷新了对李白杜甫们的认识,刷新了对格律诗词和诗词格律的认识,为格律诗词清扫了一次千年的积尘,毛公毛诗的形象也因此而更加清晰。

注:[1] [2] [3] [4]王力主编:《古代汉语》,中华书局,19649月第1版,第15161522页。

[5]黄遵宪著:《人境庐诗草》,中国青年出版社,20007月第1版。后同。

[6]蓝棣之编:《闻一多诗全编》,浙江文艺出版社,199512月第1版。后同。

[7]北京诗词学会编:《北京百家诗词选》,北京出版社,200410月第1版。后称《北京》。

[8]《己亥杂诗》。

[9]《朱德诗选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9月第1版。后同。

[10]罗孚编:《聂绀弩诗全编》,学林出版社,199912月第2版。后同。

[11]钱钟书五律《伦敦晤文武二弟》:不遗婢仆行。(钱钟书著:《槐聚诗存》,三联书店,19953月第1版。后同。

[12]周振甫编注:《鲁迅诗全编》,浙江文艺出版社199110月第1版。后同。

[13] 范况著:《中国诗学通论》,商务印书馆,19341月第2, 263-264页。后称《通论》。

[14] 涂宗涛著:《诗词曲格律纲要》,天津出版社,19828月第1版第21-23,26,29,107页。后称《纲要》。[15] 陈伯海著:《唐诗学引论》,东方出版中心,198810月第1版,第1716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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