拗救探索（转杨小源老师文章）

拗救探索

　　　　　　　　　　　　　　　　　           　杨小源
     
            一场新争论引出关于拗救的老话题  
      前不久，一家很有名的诗词网站发了一首七律：“十里长街彩烛光，银花火树映天堂。龙飞凤舞灯数万，虎跃鸡鸣车几行。户户窗前照圆月，人人身上饰新装。星移汉转玉轮去，仍是满城烟火香。”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争论。人们讨论的不是诗的意境味道如何和如何修改提高，而是把焦点对准了诗中的两处拗救。参与者多数意见是颔联出句的第六字不可以拗，（不是说能改动，不必拗）对句的第五字也救不了。还认为结联出句的第五字应平用仄，是小拗，根本无需救。
    这倒把我搞糊涂了。回头细看了有些网站、社刊和作品集，情况很令人吃惊，拗而不救的现象竟然屡见不鲜，連对孤平也不以为病，甚至以书法展示。
    笔者以为，拗救这一技巧关系到诗的质量，写格律诗不可以不掌握拗救。有人说，拗救是律绝写作的应有之意，何必罗索。前边所说的情况提醒我们，问题并不那么简单。事实是，我国作为诗词大国和古国，高峰已成过去，近二十多年毕竟是重新振起。很多爱好者，有一定文化程度，受过诗词的烟熏火燎，但不太会写或写不太好。在众多习作者中，有人对拗救不以为然，认为可学可不学；也有人把“拗救”看成是块啃不动的硬骨头，望而生畏。在各地的诗词报刊上，存在拗而不救问题，说明编者也不在意，以为也该改革开放了，这对读者和作者显然是误导，影响更不好。所以，旧话重提，还是很有必要。这里试将自己的粗浅看法和点滴体会写出来与同好交流。
           格律与拗救是孪生姐妹
     律绝的某些字，违反常规，即，应仄而用平或者应平而用仄，称之为拗；在本句或者对句的相应位置上，以相同的方式，即：应平而用仄或应仄而用平，给拗折所造成的声调上的失衡以补救，称之为救。拗而救之，于是不以为病。
    以前，我以为是先有格律而后有拗救，中间可能相隔很长时期。后来发现不对，格律和拗救应当是同时产生的。就是说，在唐初，五、七言格律诗初创时，拗救也及时被提了出来；不久，随着格律诗的完备，拗救之法也形成了。在初唐四杰及其同时代诗人的律诗中，我们就会发现有很多是用了拗救的。（为了说明方便，我们借助王力先生所標的律绝四种基本句式来说话。其式是：A：平平　仄仄平平仄，B：仄仄　平平仄仄平。C：仄仄　平平平仄仄，D：平平　仄仄仄平平。［每句中间断空，空后为五言］）首先看到的是五言C式句的三拗四救，如，“无人信高洁”（骆宾王《在狱咏蝉》）、“宁为百夫长”（杨炯《从军行》）、“无为在歧路”（王勃《送杜少府这任蜀州》）、“遥遥去巫峡”（陈子昂《渡荆门望楚》）、“情人怨遥夜”（张九龄《望月怀远》）等。在此同时也出现了出句拗，对句救的情况，即，五言A式句第三字拗或第四字拗，或者三四字同时拗，以其相对的B式句第三字救，这种例子已不是偶然现象。如王维的《终南别业》的颈联“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裴迪的《欹湖》的首联“空阔湖水广，青荧天色同”，长孙无忌《灞桥待李将军》的首联，“飒飒风叶下，遥遥烟景曛。”孟浩然的《与诸子登岘山》的首联“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这种拗救在七言中体现于A式句五字拗或六字拗，由与其相对的B式句的第五字救。这类例子中，最有意思的是崔颢的《黄鹤楼》。这首写于律诗初创阶段，有着以古入律痕迹的千古名篇，给我们的东西太多了。其中一条就是它的颈联“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可以说是七律早期为数不多的对句拗救的典型例证。王维的五律《归嵩山作》的颔联“流水如有意，暮禽相与还”、贺知章的七绝《回乡偶书》的结联“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则证明了对句救和本句自救相结合这种较复杂的拗救法，也是在律诗形成的初期产生的。
    在那个时代参与其事的人们的情形或许可以想见，他们一方面为创建近体诗而努力，而兴奋。另一方面又为不甘于完全受其束缚而抗争，同样兴奋。结果格律和拗救一起诞生了，稳定了，把多少后人置于一千多年的持续的兴奋之中。对古体诗而言，律诗是创新，对律诗而言，拗救是革新，刘禹锡和白居易等人学民歌而翻成的杨柳枝则是更大的创新或革新。历史原本就是在不停地肯定，否定，又肯定，再否定的过程中前进的。     
          拗救是律诗格律的一部分   
     拗救的实质是在坚持格律的前题下，对格律诗的某些政策法规作少许变通。诗人们由探索到创新而约定俗成，终于伴随律诗的形成也完善了一套拗救法。在后来的长期传承中，讲授诗词者，讲规矩必讲拗救；学诗词者，学规矩也必学拗救。事实上，拗救不仅成了诗词格律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且推动了后来诗词格律化运动的发展。有几种情况很耐人寻味。
    首先，拗句变成了律句。例如七言律诗的首字拗和除B式句以外各句的第三字拗（即五言同式句的首字），人们已经不以为拗；对C式句的五拗六救（五六两字平仄换位，即仄仄平平仄平仄），被王力先生称为“特定的一种平仄格式”、“准律句”或“特拗”，指出“唐人的试帖也容许有这种平仄格式，可见它是一种正规的格式。”“这种格式在唐宋的律诗中是很常见的，它和常规的诗句一样常见。”就是说，由约定俗成到法不责众，最后得到法律的保护。
    其次，拗救使一些拗折得特别严重的古风式的句子得以在律诗中存在而不为病。如，A式句拗到极处，竟可以首节只一、二两字平，后边各节全仄，由相对的B式句出手相救。这种例子经常被人们引用的是陆游的的七律《夜泊水村》的颈联“一身报国有万死，双鬓向人无再青”，出句只有第二字“身”字平声，第五、六两字“有万”双拗；由对句的第五字“无”字实施有效救助，同时拯救了本句用拗的第三字“向”字。此联得到了诗界的认可，后世不断有人“克隆”。例如方岳的《梦寻梅》的“马蹄践雪六七里，山觜有梅三四花”，李师中的《送唐子方之贬所》“孤忠自许众不与，独立敢言人所难”等，与陆游联如出一辙。但此法并非是宋人的发明，实际唐人早已施行。杜牧的七绝《江南春》的结联“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其拗救用法正是陆游《夜泊水村》的颈联作法的先驱。而唐人的五绝和五律用此法拗救早已出现，甚至可以说习以为常。例如李商隐的《落花》：“高阁客竟去，小园花乱飞。参差連曲陌，迢递送斜晖。肠断未忍扫，眼穿仍欲稀。芳心向春尽，所得是沾衣。”此诗的首联和颈联相同，都是出句后四字全用仄，对句第三字应仄用平，救了出句的三和四两字的双拗，同时救了本句第一字的应平用仄。
    再次，拗体诗创为新体。如王维的《渭城曲》：“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此诗《唐诗三百首》收为“乐府”，更多的本子直接归为七言绝句类。唐代配谱成为当时的流行歌曲《阳关三叠》。人们把这种两联格式相同，并不相粘的诗称为“阳关体”，在唐诗中很常见，后来也代有人作，历久不衰。在当代首届中华诗词大赛中，杨启宇先生的《挽彭德怀元帅》：“铁马金戈百战余，苍凉晚景月同孤。冢上已深三宿草，人间始重万言书。”荣获一等奖，便是“阳关体”。 “阳关体”虽然自成一格，但其本质是拗体。杜甫不满足绝句有拗体，晚年致力创造拗体七律，并有《愁》、《暮归》和《白帝》等代表作传世。这种拗体效法的人不多，类似的作品也不多。与此不同的是，杨柳枝的传人却多得很，传世的杨柳枝作品则数不胜数。现代人的七绝，有相当一部分很通俗，律又不严，如果情味上再作作文章，就十分的杨柳枝了。
    第四，讲究音律。王力先生的《诗词格律》一书在“拗救”一节将近结束时说：“律诗一般总是合律的。有些律诗看来好象不合律，其实用了拗救，仍是合律。这种拗救的作法，以唐诗较为常见。宋代以后，讲究音律的诗人如苏轼、陆游等仍旧精于此道。”每读至此，不由人不有所思。一是，拗救关系到律诗的合谐完美，音律之美是律诗美的一部分。看来，学诗，写诗，真的“功夫在诗外”，光抠字词不行，各种学问知识都要学，尤其少不得音律。二是，苏、陆都是诗坛高手。他们之所以高，大约和精于拗救不无关系。     
把拗救技法及其精神传承下去
          拗救，使律绝严格的格律减少一点束缚，为诗人遣词造句争得一点自由，同时给平仄律固有的音乐美增加一点变化，律绝的格调因拗救（如七言前两节实行平仄仄平或仄平平仄、B式句实行平仄仄平平仄平）而显得高古。可谓好处多多。用现代语言来说，是诗人和律诗“双赢”。可是王力先生讲拗救时，却说：“我们今天当然不必模仿。但是，知道了拗救的道理，对于唐宋诗的了解，是有帮助的。”这番话紧接在谈苏、陆精于此道之后。细品这些话，很有趣。一方面，告诉我们拗救可以使看起来不合律的律诗仍旧合律，并竖起苏、陆为后世的標杆；另一方面，又劝说，知道了拗救的道理，能帮助人们了解唐宋就行了，“不必模仿”。真的是要我们“不必模仿”吗？果真如此，为什么还不厌其烦地讲诗律，讲拗救呢？我们知道了成书的时代就明白了，是时代的局限性造成的呀！言不由衷，理解万岁。王老先生在《汉语诗律学》一书为《平仄的特殊形式》一节作结论时说：“总之，谈格律必须兼谈拗救，这等于法律上的‘但书’；‘但书’应认为法律的一部分，并非法律以外的东西。‘但书’是增强法律的严密的，不是泯灭法律的。”可见老先生是真心实意指导我们，并要求我们以苏、陆为榜样，要我们学习唐人，做好拗救，写好律绝。我们遇到了中华诗词重振的盛世，机会难逢，责任重大。即使是用普通话新韵写诗也有个拗救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如前所说，面对严格的规矩，为了达意而借助于拗救，是一种难能可贵的革新精神，力求完善的精神，是志在出精品的精神，是十分有利于正在重新振起的诗词大潮的。所以，无论从那个角度讲，我们都应当认真学习，把拗救这份宝贵遗产传承下去。
    本人多年来关注拗救，做了些粗浅的研究。我以为，拗，可分为三个等级，仍以七言四个基本句式为本：所有句式的第一字和A、C、D的第三字，平仄不拘，但本质是拗，是为小拗，拗而不救。A式句的第五字拗，为半拗，习惯是对句第五字救，但也有少数不救的先例。愚以为，救者为正格，不救的为变格。A式句的六字拗、五六双拗和B式句的第三字拗，皆为大拗，大拗必救，即B式句用第五字救A式句的六拗或五六双拗，同时可本句三拗五救（此举的实质是防孤平）。为了便于掌握和记忆，我把七言律绝的拗救法编成了顺口溜，为自己熟练，诗友们听了也觉得挺适用。在这里，愿意拿出来附在本文后边，向方家就教，与同好交流，不知妥当否。这里还是用律绝的四个基本句式说话，限于七言，五言可缘同式推导。
    附：七言律绝拗救口诀
    首字和三字
　　七言首字最宽松，随意仄平都是工。
　　七言三字多可拗，唯有B式不通融。
    对句救　
　　A句五六皆可拗，B句不能隔岸瞧。
　　发现A拗B出手，五仄变平是高招。
     本句自救
     B句三拗防孤平，本句之中找救兵。
     五字变平解危难，自力更生就是行。
    特殊格式
    C句五六兴换位，特殊格式有风味。
    使用此法要小心，三字持平不可废。
    对句救和本句自救
    B句五字有奇能，援救对句同步迎。
    本句三拗不另请，一石三鸟方法灵。
    D句不拗亦不救
    D句生来性孤傲，牢守节操不胡闹。
    最是五字拗不得，若拗便成三平调。

    作　者　杨小源(中华诗词学会理事、沈阳诗词学会副会长、《柳塘诗词》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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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邮　编　（11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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