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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怀】忆恩师赵绍琴教授

 369蓝田书院 2016-05-25


文/周长虹 ‖ 来源:中医药导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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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作者

周长虹,博士。1978年进入河南中医学院中医系学习。1984年9月考入北京中医药大学师从赵绍琴教授攻读硕士研究生。1992年考入美国犹他州立大学生物系攻读博士研究生,从事抗病毒药物的研究。1994年转入美国俄亥俄医学院(现为托来多大学医学和生命科学学院)攻读博士研究生。1999年获生命科学博士学位后进入美国哈佛大学医学院附属Dana-Farber肿瘤研究所师从Wayne Marasco教授。后又转入哈佛大学医学院微生物和分子遗传系做博士后研究员,2005年进入法国制药业巨头赛诺飞集团旗下的赛诺飞·巴斯德(Sanofi Pasteur)公司北美地区研究中心,历任高级科学家和高级经理。2013年获邀重返哈佛大学医学院任微生物学和免疫生物学讲师,并主持疫苗的研究和开发至今。在中医工作方面,获美国国家针灸和东方医学认证委员会(NCCAOM)颁发的针灸、中药和东方医学的认证书。现为马萨诸塞州、马里兰州、佛罗里达州持照针灸师。



     岁月如梭,白驹过隙。肩挎背包,踏着匆匆的脚步,出北中医的门楼,穿行于京畿城乡繁忙的医院间,穿行于宏伟的摩门教堂下,穿行于碧波荡漾的伊利湖畔,穿行于哈佛大学厚重的大理石楼群里,穿行于波士顿查尔斯河的潟湖边,潮起潮落,星移斗转,言谈中的脉舌色症、卫气营血早被代之以细胞、病毒、基因位点,鲜花盛开的发型已蜕变得只剩了花盆,荒凉的额头上已爬满了岁月的藤蔓。恍惚间,去国离乡已四分之一世纪。直到数天前突然接到王宁校友来电告曰写点关于恩师赵绍琴的事情,这才意识到已经15年未听到恩师的教诲了。恩师虽已仙逝15载,但音容笑貌历历在目,无尽往事宛如发生在昨天。 …

     1992年春的一天,当恩师兴冲冲地告诉我有关部门终于同意让我作为他的学术继承人(师带徒)时,我却告诉他我已选择了出国留学的路。在此之前的1990年,在遴选第一批全国名老中医学术继承人时,恩师曾上报有关部门让王洪图老师和我做他的学术继承人。但因年龄未达标,我被刷下了。两年后,因王洪图老师早已是大师级人物而提前出师。当恩师为我争取到了递补的机会,我却忤逆了恩师的好意而远走他乡。回想起恩师的厚爱,我不禁反思、反省起自己过去20多年来走的路是否正确。师恩如山,难以尽诸笔墨,只能择些短枝碎叶,聊表对恩师的怀念。

1  规规矩矩做人

     众所周知,赵老出生于御医世家。其父赵文魁更是在28岁时便被慈禧太后提拔为清朝太医院院长。赵老从小随父学医,后又师从清代御医韩一斋和瞿文楼,以及京城四大名医之一的汪逢春先生。特殊的环境和严格的教育不仅使赵老练就了过硬的济世救人的本领,更铸就了他谦逊和严谨的个性。在文革中,红卫兵和造反派认为赵老的父亲和祖上为地主阶级和封建贵族的总代表—皇帝服务,以致于赵老不仅被抄家三次,更被发配到河南贫困山区的五七干校劳动。尤其雪上加霜的是,赵老在此时又患了喉癌。连续的磨难并没有把赵老击倒。他不仅以高超的医术和惊人的毅力战胜了病魔,更强化了以解除黎民百姓病痛为己任的拳拳之心。对病人,他谦恭礼让;对工作,他一丝不苟。随赵老诊病时,他要求我们把行动不便的病人搀扶进诊室。他常引用汪逢春老先生的话说:“病人就是爷爷!”对我们他常说的话就是“要规规矩矩做人”。1984年春研究生复试,还没和赵老会面,研究生处的徐毅老师就告诉我们赵老非常守时。他自己数十年如一日,每天早上五点钟起床,花一小时从宣武门外的家走十里路到北海公园再练一小时的拳,风雨无阻。如果你不认识赵老,你在校园里见到的那位总是行色匆匆,无论穿中山装或洋装都整整齐齐,且头发一丝不乱的慈祥老者就是赵老。我第1次去赵老家,他就给我看了墙上的当年瞿文楼先生用小楷书写的考卷。不论何时去,赵老家里总是纤尘不染。我刚开始把这些都归功于擅于持家的师母吴静芳教授。后来随赵老到外地出诊或义诊,发现在旅馆休息时,赵老也会把脱下的衣服叠放得整整齐齐。对照自己,不禁赧颜。


照片摄于1984年冬。当时作者与赵老在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整理赵文魁先生清宫医案。右二为作者。


2  舐犊之爱带徒

     赵老对自己的学生总是十分关爱。以我自己来说,赵老要求我不论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跟他讲。他常对我说:“我和老太太(指师母)都把你们当自己的孩子看,千万不要有什么顾虑。”每次到赵老家,我也常以和拘谨的师弟、师妹瓜分导师家的美食为乐。冬天回老家时,赵老怕我路上冻着,就从家里给我拿来御寒的棉衣。甚至赵老的自行车也成了我专用的坐骑,去医院上班,出去约会谈恋爱我都骑着它。当我女儿出生时,赵老和师母担心我带不好孩子,要求我每天必须向他们汇报,由他们给我相应的指导。每次打电话时赵老和师母都抢着接电话。我常听到师母在电话中说:“这儿没你的事儿。老头子你一边呆着去!”当孩子20多天时,我自以为有了经验,连续3天没打电话。这下赵老和师母都慌了神儿,赶紧派跟他实习的学生到我家里来了解情况。赵老自己平时的生活很简单,不仅滴酒不沾,即便饮食也以素食蔬菜为主。跟他出去义诊或会诊时,在饭桌上我也特意挑一些清淡的素食。赵老看到后立刻就会把各种美食往我碗里夹。我问他:“您不是主张清淡饮食吗?”他说:“那是给我们这些老头儿、老太太定的。你个大小伙子,首先应该吃好。” 

3  中医教育以临床实践为先

     赵老尤其强调中医教育必须以临床实践为先。记得研究生开课的第1天,赵老就要求我们跟他出门诊看病去。当我问他应该读哪些书时,赵老说:“长虹,你念了这么多年的书还没念够啊?中医如果不会看病,那就不叫中医。走,跟我学点儿真个儿的!”跟赵老出门诊,常常从早上7点钟一直看到下午2点左右,要连续看90多个病人。赵老要求我们跟他看病要先练基本功:即看病期间,不许吃东西,不许喝水,不许上厕所。导师以身作则,我们也只能跟着练了。数年下来,我发现自己的坐功大有长进。

4  起沉疴,平淡之中见真功

     赵老是临床大家,是一代宗师,但跟他看病总觉得平淡无奇。曾有多人归纳赵老用药的特点是“平正轻灵”。看他每日用药全是些不起眼的树枝草根,药量又轻,甚至连附子、细辛之类的力量稍猛的药物都很难见到,但平淡之中却屡建奇功。记得我到北中医后给赵老介绍的第1个病人,老太太那年74岁,患子宫癌而转移到了全身,尤其是肺部,X光片子上的斑点密密麻麻的。即便是带老太太来京的外孙女也对此不抱多大希望。只是不想就这么消极等待下去而来京试试运气。经赵老诊后,我私地下问赵老老太太是否还有救,赵老竟告诉我没问题。老太太在京住了1个多月,经赵老微调了几次处方后返回河南洛阳继续服中药。她们到洛阳当地的一家医院要求照方继续服药时竟被拒绝。当地的医生说:“这是谁开的药?究竟会不会看病?”这也难怪,赵老的处方中尽是些荆芥、生地榆、前胡、白前、胡黄连、大豆黄卷之类的,自然难以服人。但老太太在服了3个月赵老所开的中药后,精神大为好转,再到医院复查,肺部阴影奇迹般地消失得干干净净。多年后再向病人亲属询问此事,告之曰:“老太太现在活得好好的,正在给外孙女带孩子呢!”曾就此求教赵老用药的诀窍,赵老说:“当一扇门被一把大锁锁着,你是要用大铁锤把锁砸开呢还是要用合适的钥匙去打开这锁呢?”类似的例子有很多,包括给著名相声演员李文华先生所患喉癌治疗秩事。

5  无论治内伤外感,首重调气

     赵老是温病大家。温病学派鼻祖叶天士在论述温病的治疗原则时提出“入营犹可透热转气”。即在治疗热入营分时,除了用清营凉血之品,更应注意给邪热以出路,使其透出营分而解。赵老不仅把透热转气用于外感热病的治疗,更推而广之用于各种内伤杂病的治疗。不论是肾炎、尿毒症,抑或是白血病、高血压,首先注重的是给邪气寻找外出的通路。比起关门揖盗之法往往事半功倍。打开邪出通路之法往往在于疏调气机以利邪气外出,同时使邪气在体内无处遁藏。尤其是清末医家杨栗山的升降散更是被赵老用得出神入化,无处不在。升降散由蝉蜕、僵蚕、姜黄、大黄四味药组成,其中蝉蜕、僵蚕轻清上升,姜黄横向发散,大黄导气下行。凡三焦火郁之证,或其他有气机不通之象时赵老或单用此方或与它方合用,常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依我之见,升降散有点儿类似于正经针灸的开四关(太冲、合谷),或董氏奇穴的灵骨、大白。广而用之,益处良多。

     去国经年,歧黄之术只是被我用来消遣而已。依旧未变的只是跟恩师学来的匆匆的步伐。每当我带的学生、博士后或同事问我为什么总是脚步匆匆时,我常会自豪地跟他们谈起我在北京的恩师。回想起当年跟恩师告别时恩师的挽留、不舍与无奈,我在反省自己,是不是该“改邪归正”了。陶渊明能“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我呢?

周长虹

2016年5月1日于波士顿

(收稿日期:2016-05-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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