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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关于“排外”(朱砂旅行手记)

 秋天的海 2016-05-26

是的,我不想回避这个问题。

只要出门旅行或者短暂居住,哪有不被“排外”过的。就算在礼仪周全的日本消费购物多么称心如意,你也保不准他们回家不会笑那些个有钱没礼貌的中国人。但我把这些也看作旅行中的“礼物”,那是人文的另一面,一种叫“文化冲撞”的东西,玩得太浅,感觉太迟钝,你还得不到的“礼物”。

 从小迁移过很多城市的我很容易理解这些小冲突。上海人排外,把全国除了上海以外的人都叫做“乡喔人”(乡下人),又发展一段时间后把台湾人也叫做台巴子(台湾乡下人)。

广州也曾经排外,童年从上海移居广州的时候,连老师都不屑与我讲普通话(关键他还是个英语老师,既然听不懂粤语,也听不懂英语,我们之间就没办法有人类之间的沟通了,只能摇头,点头,打手势)。小伙伴会很兴奋得围着我问:“你们上海是不是睡炕床哒?”……真心累!后来我就有个带着鄙视意味的绰号叫“捞妹”(外省女孩),明明是籍贯广东人,冤枉死了!

后来……后来……就习惯了,现在来说说香港和台湾吧。现在的香港已经是全身麻木抑或全身过敏的地方,但我内心很爱这个地方,因为我们也是看TVB长大的,前阵子亚视zele(倒闭)也很伤感。所以平时搭飞机喜欢停留香港,从不专门购物,只是去赤柱看看海;去旺角、庙街转转;去楼上书店翻翻书;然后一定会去街上站着吃份“煎酿三宝”。尽管如此,只要不开口说粤语,近年来还是备受冷眼。有一次我大口啃着“煎酿三宝”,站在旺角街上努力思考:我哪里不像他们了?!是的,我显然没有他们匆忙,竟然会停下脚步打望四周;我脸上的表情可能太放松了,眼里竟然还有好奇,还可以抬起来看那盘旋在高楼大厦之间的鹰(他们给我的印象总是低头向前匆匆得走);我穿得好像也有破绽,怎么会用围巾,而且颜色这么鲜艳……我确实骗不了一人一生只有一个格子的香港人。

但是街上的香港人其实也骗了我们,我知道他们其实不是这样的。以前一起工作过的导演和摄影师拍完片子就在上海的老别墅里讲“鬼古”,简直比拍出来的电影还精彩,他们教我怎么去香港夜市淘宝贝,甚至教会我抽雪茄……这样的他们会“排外”吗?当然!他们那么爱香港,我估计他们现在一定是走在街上眼神最冷的那种人,然而人与人之间相隔的距离可能只有3公分,1公分是:你了解他吗?2公分是:你关切他吗?3公分是:你可以忘记自己去接近他吗?

 上个月去台湾途经香港,在宝其利街附近,看到牛杂不能忍,尤其是看到里面的萝卜。“烘”过去,没什么客,老板娘也只顾着低头剪牛肠,瞟我一眼就又低头用麻木的港普说:

“20的,30的,吃哪个?“

“可唔可以萝卜多点噶?“

她有点不高兴了:“就係20同埋30两种,么都有晒啦!“

“好啊,一碗20啦,唔乖萝卜多点,我真係觉得啲萝卜好好味,好想锡 “

她还是不看我一眼,但声音温和许多:“係啊,我哋咯萝卜好味噶,帮你多装咗咯啦“手上满满的一碗牛杂递给我,仍然不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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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香港,而在台湾,特别是台湾南部就很难混了,台语对我来讲简直就是火星语。而且台湾现在的脾气确实也越来越不好了,我和台湾似乎不是在一个最好的时期相遇的。

 决定专门走渔港之后,台北这样的大城市就不在重点探索范围里,只是在第三次入台时要为我的超长旅行计划去看15天的书,所以驻留过一个多星期。本来语言相同(口音我就难保了)外貌穿着也不会比在香港更不入流,但在台北却愈发有冷漠感。你说他们排外吧,也没有,感觉有点象日本,面子都是礼仪周全的,眼睛后面却有许多打量和不相关……去买个东西,洗个头发,本来聊得挺好的,然后人家就开始“恭维”你:“你是新加坡的?不是啊,香港的?啊呀……你真的不像大陆人耶!”总是这样,好尴尬。

 

最近一年两次经过台北,在街上,捷运上问路也都遇到过不理,不睬,不看的待遇。这是我第一次去台湾回来后不能想象的。但有个老绅士却又温暖了我一程。那是第一次去北投图书馆看书。捷运搭到北投要下车,换乘一截北投到新北投“盲肠”一般的专线让我迷茫。此时见到站台上站着一位:满头白发,白衬衫,米色西裤,粉色皮鞋,一丝不乱,站姿挺拔,关键是晴天里带着一把长柄伞的老人。象上帝派来等我的,于是上前试着问他我该怎么去北投图书馆。

“啊,北投图书馆啊,我可以陪你去”他的普通话很像民国老电影里的声音。

“怎么好意思呢,您告诉我就可以了”

“哦,没关系,我正好要去那里的温泉俱乐部”

于是我们一起走上画满卡通的专线,一起下站。他怕我下次要用,去站口拿了捷运路线图给我,我们一起步行……

老先生七十多岁,是一家外贸公司的经理人,去过很多国家,也去过大陆。现在可以不怎么去公司,平日里习惯定期泡泡温泉,走走路,精神特别好。他每次到过马路的人行道上都要帮我先看看车,然后让我走在前面,他问我要去看些什么书,听了之后放心得说:“有的,北投图书馆应该有的”。已经路过了他的俱乐部,但他不放心,执意要送我到图书馆。一路我们聊得很开心,他说:“欢迎你来了解我们台湾啊,我们自己有时候并不了解自己”,最后倒了门口,老人一手拿着长柄伞,一手为我推开北投图书馆的木框玻璃门,稍微欠身,压低声音说:“到了,你慢慢看吧,我就不进去了”,然后微笑转身走了。其实我当时并没有马上进去,愣在那里,看了两分钟他的背影,多帅的老人家啊!

  

是的,所有美好的人和事不用录音做笔记我都能记得非常清楚。当然在这一年多里,我也大概有好多次开口一句普通话都没问完别人就摇头摆手的;一说我是大陆来的就陷入尴尬沉默的……后来好心的台湾朋友劝说:“你就认你是香港来的好啦,反正你也能讲广东话”。我一直不愿意,直到去渔港看鲔鱼上岸。当时看到的一切复杂超出我的想象,从凌晨五点开始,看了一早上的渔获上岸、宰杀、拍卖……其实早没了猎奇的心和收获的喜悦,满脑子都是:照这样子捕捞下去怎么办,但没有鲔鱼渔港又将无以为继……有点乱,跑到角落里抽支雪茄静一静……

这时候刚好有现宰现卖鲔鱼刺生的老板来拉客:“Japanese?”

我摇头

“Hongkong?”

不知道为什么心烦意乱的我就点头了(其实心里特别想说我来自CANTON)

“Toro!好大,好犀利,好好味“害我噗呲就笑了

跟他说:“你讲得好正“但是,刺生实在是吃不下去。

台湾人勤奋,精明,年纪大点的人还是很拼的

 

这不正是我要来看的真实生活吗,他们的好,他们的精明,他们的希望,包括他们的困境……

慢慢得甚至有点明白台湾人有一种隐蔽的终极迷茫,一种无根,无可傍依,却又对这个岛无限情深。也是在北投图书馆,看了一本书《我们的岛》,开篇的作者前言就感动了我,用了近十年来拍摄台湾岛屿的摄影家柯金源说:我们真的只有一个台湾,不管是美丽或丑陋的土地,都是我们生长的地方,不管是快乐或悲伤,我们都生活在一起……“另一个作者叶怡君在序曲中引用了英国诗人梅斯斐的诗(如下图),在这种情怀中变得悲壮。如果我们扒开一层层历史、政治、理念、文化……后,最不可忽视的只有人与人,人与相关自然环境的事实与情感。而这样的情感又是几代人都化不淡的“深重”,

“隐蔽”在很多台湾知识分子的内心深处。我在诚品书店翻阅本地文化书籍的时候,最多的也是在探讨:台湾是谁?我们是谁?

  

 但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排外“的情绪有时候只是因为他们想要回以前那个富裕、宁静、美丽、整洁的岛。经济萧条多少会让人有些失落,但我们海里的鱼还不是都被你们大陆提前拦截去了吗?世界上的钱不都是被你们赚去了吗?我不介意遇见那些”排外“的台湾人,尽管他们脸上写着:我不喜欢讲普通话的人;我没空了你……但他们往往是太爱惜这个岛,太忠于自己的文化传统,他们爱故乡的一草一木胜于爱我们手上的人民币,有何不可?!况且你试着去体会一下:每一个地方的“接纳”和“排外”其实是比邻而居的。

比如在宜兰冬山乡,去的大陆人真心不多。那天我拖着大半个身高的旅行箱进到一家很小的牛肉面馆老店,要了碗牛肉粿粉吃。随后进来个工人,站在门口大声点了个炒“大陆妹”(小白菜,因为便宜好吃被起了这个名字)然后讲了几句关于“大陆妹”的台语,整个店里一阵哄笑。当时坐在店里那么显眼的我说不尴尬也是假的。

但是拖着箱子离开牛肉面馆,又看见街边的寿司铺子,一件新鲜寿司只要10元台币。

“我可以只要五件吗?刚吃过晚饭的,但看见这么新鲜又实在馋“

“当然可以啦……听你的口音,是中国大陆来的吧……总共50块(约10元人民币)……啊,对的,谢谢你啊,谢谢!感恩啊!“

我知道其实我是个“闯入者“,所以我愿意接受一切,我喜欢看见真实生动的一切。经过很多很多不同的遇见,后来在兰屿岛上,说起特别坚持传统文化的达悟人,派出所的警察大叔说:”哈哈!他们连我们也排斥啊“于是我就笑着更加放心了

作者:朱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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