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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英
一直生活在钢筋水泥、铁皮车、人流交织的烟火里，嘈杂拥挤，没有片刻的清静，就连闻一下青草的味道也成了奢侈的事。于是，心中慢慢地萌生了一个愿望，想在烟火的尽头，给自己建一片林子，青山绿水相映，山气烟云相绕，过着抬头看山，低头看花的日子。 这日子，就是旧时文人的卧游生活，壁上挂的、手中展玩的都是自己喜欢的山和水，流连其间，亲近自然，澄怀观道。 而我想要的不是悬挂墙上，手中把玩，而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在烟火的尽头营造自己喜欢的茂林秀水、绿树鸣禽的山光野色，织就自己的卧游图，不仅可游、可行，可居、可赏，而且可以时时变幻风景。 忙忙碌碌的生活，日复一日，虽然这个念想越来越真切，却始终还只在心中藏着。我知道自己不可能不管不顾地散淡无边，因为自己不得不混迹职场，是人家的女儿、也是人家的妻子、还是人家的母亲，写书法，码文字，读闲书，偶尔涂抹两笔，工余时光早已捉襟见肘。 所以这个愿望在心中住了那么久，也没有变成行动。 年轮一天天地增长，越来越喜欢平淡的生活，在意平淡中的深意，也越来越向往徜徉山水林边，能够“云中锡、溪头钓、涧边琴”。 该是给自己再做一次决定的时候了。过了不惑之年，我决定重拾画笔，结束小打小闹的涂抹，分出一部分时间、精力，选择国家画院进修，认真、系统地学习临摹。 这也是妈妈的愿望，她希望我做个书法家的同时，还能当个画家，再说，这也是我小时候的爱好。妈妈退休后拿起画笔，没有多久，就能画得像模像样，还参加院里的展览，上了光荣榜。这自然也成了她鼓励我的理由。 拿起画笔，我发现自己与这山水真的是有缘，白天职场，晚上临池，虽然辛苦，虽然时常找不到感觉，但心中的愉悦，却是满满的。因为我真的用笔墨在烟火的尽头寻到了桃花源。因为这笔墨，心远了，地自然也就偏了。 人生暖风的日子多了，总会有寒流。一向身体健朗的妈妈得了胃癌，而且是中晚期。要知道妈妈还不到七十岁，而且平日里意气风发的样子，怎么可能和医院，还有疾病扯上边。 这个毫无征兆突来的消息，对我来说，就像是六月天突降大雪，寒气彻骨；对一向要强，爱美，干净利索的妈妈来说，更是致命的打击。家人乱了方寸，虽然我们都已长大，各自有了各自的家庭，但在这个大家庭中，妈妈依然还是主心骨，名副其实的家长。退休后画画、锻炼、出游，没有一刻闲着的时光，还时不常向我和弟妹们推荐各种锻炼养生的妙方。何况妈妈常说她不知道胃在什么地方，倒是爸爸总是闹胃病，这怎么可能呢，妈妈怎么可能就得了胃癌呢？ 虽然无法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却必须正视现实。妈妈开始手术，一次接一次的化疗，我也开始医院、单位、画院几头跑，就像上了发条的钟摆，但还不忘随身揣着纸和笔，只要有空就画上几笔。我知道，我的努力会让妈妈得到一点点儿的宽慰。 不在医院值班的夜晚，大都交给了画笔，画着山、画着水、画着天边的云霭，天在不知不觉中亮了，却依然没有睡意。我要画出满意的作品，好拿给妈妈看，因为她总是挑剔我笔下的山水，如何的没有生气和灵性。其实，我知道自己每有一点儿的进步，她都看在眼里，虽然她从来不当面夸我，但我能感受得到她内心的欣慰。 我努力地画着，为了妈妈，也为了我自己。我决定举办个画展，让妈妈看到我的进步。 我的画展按计划如期地进行了，可妈妈却病得出不了门，我知道只要我努力了，能不能来看画展都不重要。 与病魔抗争了两个春秋，妈妈还是走了，忽然之间，我好像失去了努力的动力，再也没有力气画了，就连初衷的感觉也找不到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那一段艰难的日子。但也正是那段日子，让我更懂得珍惜，更懂得感恩，也更加地悲悯，也让笔下的山川风物更加顺从本心。 妈妈走了很久，我也画了很久，笔下的自然风物变得丰盈，但隐隐地有了一种感觉，而且越来越强烈，我发现自己的“欲望”好可怕，居然没有尽头，初心不见了，山外的山让我觉得心中的期望还在很遥远的地方，奥妙无穷的中国画让烟火的尽头风景无边，而我手中的画笔却无力表现自然中那些丰富的意象，还有自然寄予我的那些妙不可言的感受。 想想来时的路，我不过是想给自己找个心休憩的地方，实现妈妈的愿望，地方找到了，我却建着建着，不知道是栽柳树的好，还是栽杨树的好；是任由它自由生长，还是学习别人修剪的好。 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成长的烦恼吧。不管怎样，在热闹嘈杂的烟火里，我有了自己的卧游生活，也享受到了沉潜其中的快乐，而这个快乐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吗，修不修剪又有多重要呢！ （作者为书画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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