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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南星《笑赞》

 方竹云天图书馆 2016-06-08

 

笑赞

 

明·赵南星

 

 

《笑赞》题词

一 太行山

二 推官

三 僧与士人

四 贼说话

五 欧阳修

六 屁颂文章

七 医生

八 仆人城

九 仙女

十 和尚

十一 僧窃布

十二 者也

十三 钟馗

十四 妙姓

十五 惧内(一)

十六 张江陵

十七 王安石

十八 端公

十九 卜者子

二十 杨衡

二一 高洋

二二 赵孟頫

二三 三教

二四 岂有此理

二五 手本

二六 南风诗

二七 草书

二八 佛印

二九 认鞋

三十 吃猪肚

三一 高绰

三二 邵箎

三三 象太小

三四 好酒

三五 李觏

三六 毡帽

三七 儒士

三八 李胡子

三九 谢公墩

四十 甘蔗渣

四一 神像

四二 贺礼

四三 殷安

四四 西字脸

四五 秀才买柴

四六 丁右武

四七 德行

四八 贫士

四九 刘贡父

五十 石敢当

五一 打差别

五二 买靴

五三 贯休

五四 王知训

五五 冯希乐

五六 尽孝

五七 惧内(二)

五八 谜

五九 隐身草

六十 米

六一 瞽者(一)

六二 瞽者(二)

六三 说合人

六四 代受打

六五 字学

六六 善忘

六七 僧与雀

六八 官判案

六九 经义

七十 杨大年

七一 取经

七二 盗跖

附 孟黄鼬传

书《笑赞》后

 

 

《笑赞》题词

 

  书传之所纪,目前之所见,不乏可笑者,世所传笑谈乃其影子耳。时或忆及,为之解颐,此孤居无闷之一助也。然亦可以谈名理,可以通世故,染翰舒文者能知其解,其为机锋之助良非浅鲜。漫录七十二则,各为之赞,名《笑赞》云。

  注:《笑赞》,明·赵南星撰。南星字梦白,号鹤侪,高邑(今河北元氏)人。

 

一 太行山

 

  一儒生以“太行山”作“代形山”。一儒生曰:“乃‘泰杭’耳。”其人曰:“我亲到山下,见其碑也。”相争不决,曰:“我二人赌一东道,某学究识字多,试往问之。”及见学究问之,学究曰:“是‘代形’也。”输东道者怨之。学究曰:“你虽输一东道,却教他念一生别字。”

  赞曰:学究之存心忍矣哉,使人终身不知“太行山”,又谓天下人皆不识字。虽然,与之言必不信也,盖彼已见其碑矣。

 

二 推官

 

  嘉靖中,一进士初仕推官,性极执拗,尝以贾岛“推敲”之字作“吹敲”。或告之曰:“此是颓字音。”进士曰:“这等说,我做的是颓官。”

  赞曰:此进士现做推官,无怪乎其不更读也。郑三娘不识四字,岂容有散字音乎?大抵一字止可一音,一物止可一名,何须谐声假借,惑乱后学,此亦古人之过也。

 

三 僧与士人

 

  有士人入寺中,众僧皆起,一僧独坐。士人曰:“何以不起?”僧曰:“起是不起,不起是起。”士人以禅杖打其头。僧曰:“何以打我?”士人曰:“打是不打,不打是打。”

  赞曰:此僧之论,其于禅机深矣,而不能忍禅杖之痛。近日士子作文,皆拾此僧之唾,以为文章之三味,主司皆宜黜之。告以黜是不黜,不黜是黜也。

 

四 贼说话

 

  两贼剜墙既透,入房摸索。一贼被蝎子螫了一下,不觉失声说:“好疼。”那一贼恐怕主人听的,将这贼扭了一把,这贼就打一拳,两人一递一拳,砰叭有声,把主人聒醒,登时线住。(贼人以捆人为线。)这蝎子螫的贼埋怨那贼说道:“吃了你的亏,有话不说,缘何就扭我一把?”那贼说:“死贼,你还不省,那里有做贼的还要说话?”

  赞曰:杜子美诗“无人觉来往”。大是窃盗之术。水浒寨中时迁先做窃盗极精,号为鼓上蚤,言其跳鼓上而无声也。往时里中恶少年数人,初劫人家,火把忽灭,有陈清者叫道:“焦回子点火来。”焦回子大怒说道:“这是何处?你呼人姓名,你非陈清乎?”主人默记告官,当被捉搦。由是观之,强盗亦不得乱说也。

 

五 欧阳修

 

  宋欧阳修做考试官,得举子刘煇卷云:“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欧阳修以朱笔横抹之。士子增作四句曰:“试官刷。”

  赞曰:俗云“文章中试官”,非虚言也。刘煇之卷,如遇爱者,即古今之奇作也。近时一贵人批韩文云:“退之不甚读书,作文亦欠用心。”以其无轧茁语也。爱瘿瘤者以细颈为丑,文章何常之有。虽然,永叔名人,其所刷者或亦有见也。

 

六 屁颂文章

 

  一秀才数尽,去见阎王。阎王偶放一屁,秀才即献颂一篇曰:“高竦金臀,弘宣宝气,依稀乎丝竹之音,仿佛乎麝兰之味,臣立下风,不胜馨香之至。”阎王大喜,增寿十年,即时放回阳间。十年限满,再见阎王,这秀才志气舒展,望森罗殿摇摆而上。阎王问是何人,小鬼说道:“是那做屁文章的秀才。”

  赞曰:此秀才闻屁献谄,苟延性命,亦无耻之甚矣!犹胜唐朝郭霸,以尝粪而求富贵,所谓遗臭万年者也。

 

七 医生

 

  医者至人家,为病人诊脉时,天大雨。医者曰:“一家都了不得。”有问者曰:“如何诊一人脉,说一家都了不得?”医者曰:“这等大雨,淹坏田苗,一家如何了得。”

  赞曰:“此医甚苦,本不知脉,而既为医,不得不诊脉,其实无心诊脉也。如不遇雨,就是一个王叔和,世人不知而欺人者,大都类此。

 

八 仆人城

 

  村居者命其仆曰:“使你入城。”未及说了,其仆飞往城中。

  行至县门前,县官正追钱粮,里长十人,一人未到,九人就央此仆顶名查点,县官各责十板。回至村中,主人问曰:“你至城中何干?”其仆学说县官打了十板之事。主人笑曰:“呆子。”仆曰:“难道那九个都是呆子?”

  赞曰:此仆与九人者受责之数同,而独以为呆,宜其不服也。世事皆有比例,俏的呆的,个个比例,那肯服人。

 

九 仙女

 

  董永行孝,天使仙女嫁之。众仙女饯行,皆嘱付曰:“此去下方访有行孝者,寄个信来。”

  赞曰:董永之事定是妄传,老天必不如此错做。男女,人之大欲,行孝者自当保佑,若使仙女下嫁,则天人皆起邪心,访求孝子还是门面话也。

 

十 和尚

 

  一和尚犯罪,一人解之,夜宿旅店。和尚沽酒劝其人烂醉,乃削其发而逃。其人酒醒,绕屋寻和尚不得,摩其头则无发矣,乃大叫曰:“和尚倒在,我却何处去了?”

  赞曰:世间人大率悠悠忽忽,忘却自己是谁,这解和尚的就是一个。其饮酒时更不必言矣,及至头上无发,刚才知是自己,却又成了和尚行尸走肉,绝无本性,当人深可怜悯。

 

十一 僧窃布

 

  众僧为人诵经既毕,一僧窃其铺坛之布而去。主人追及,搜而得之。乃向众僧曰:“列位看这是我干的好事。”

  赞曰:僧虽窃布,而能自以为过,若他僧则必怨搜者,又疑众人告之,结为冤仇,一事而贪嗔痴毕具矣。相形而论,此僧乃高僧也。

 

十二 者也

 

  辽东一武职素不识字,被论。使人念劾本,至“所当革任回卫者也”,痛哭曰:“革任回卫,也罢了,这‘者也'两个字怎么当的起?”

  赞曰:至公至明,乃可以劾人,不然,“者也”二字断送了多少好人,真是难当也。

 

十三 钟馗

 

  钟馗专好吃鬼。其妹与他做生日,写礼帖云:“酒一尊,鬼两个,送与哥哥做点剁,哥哥若嫌礼物少,连挑担的是三个。”

  钟馗看毕,命人将三个鬼俱送庖人烹之。担上鬼看挑担者曰:“我们死是本等,你如何挑这个担子。”

  赞曰:挑担者不闻钟馗之所好耶,而自投鼎俎。此文种韩信之流也,若少伯子房,可谓智鬼矣。

 

十四 妙姓

 

  有好奉承人者,见一人问其姓。曰:“姓张。”其人曰:“妙姓。”

  赞曰:上蔡雷礼部曾闻此言曰:“诚然,姓张者与姓王姓李自是不同。”《离骚经》曰:“览椒兰其若兹兮”,又况揭车与江离,椒兰类姓张者。

 

十五 惧内(一)

 

  一人被其妻採打,无奈钻在床下。其妻曰:“快出来。”其人曰:“大丈夫说不出去,定不出去。”

  赞曰:每闻惧内者望见妇人,骨解形销,如蛇闻鹤叫,软做一条,此人仍能钻入床下,又敢于不出,岂不诚大丈夫然哉。

 

十六 张江陵

 

  张江陵不肯丁忧,科道陈三谟等留之,翰林部属艾熙老等劾之。侍郎李幼滋往见,江陵曰:“我今要去不得去,小人又不谅我,我不如死了罢。”幼滋曰:“死倒死的,去却去不的。”稍间,御史朱琏至,江陵又告之。朱琏乃其门生,大声言曰:“老师受国家厚恩,那里好去,门生就上本参老师,顾不的师弟之情。”昂昂而出。

  赞曰:孔子谓“法语之言,能无从乎”!二人可谓法语,江陵果不丁忧,可谓能从矣,何处寻优场也?

 

十七 王安石

 

  王安石向苏东坡言:“杨子云大贤,其仕王莽校书投阁之事,必后人所诬枉,剧秦美新亦好事者所为。”东坡说:“正是,我也有些疑心,只怕汉朝原没个杨子云。”

  赞曰:世之好辩者说的天方地圆,无有了期。东坡犹是戏言。有说文中子隋朝无此人者,使人心中恍忽,恐宋朝亦没个王安石也。

 

十八 端公

 

  北方男子跳神,叫做端公。有一端公教着个徒弟,一日端公出外,有人来请跳神,这徒弟刚会打鼓唱歌,未传真诀,就去跳神。到了中间不见神来附体,没奈何信口扯了个神灵,乱说一篇,得了钱米回家。见他师傅,说道:“好苦。”把他跳神之事说与师傅。师傅大惊,“徒弟你怎么知道?我原来就是如此。”

  赞曰:此端公过于忠厚。徒弟问他,何不说跳神极是难事,妙诀不可轻传,恐泻天机,鬼神责谴,须是三年五载,方可传授。你既行的去,且将就应付。可惜轻易说了实话,所谓“若将容易得,便作等闲看”也。

 

十九 卜者子

 

  卜者子不习本业,父谴怒之。子曰:“此甚易耳。”次日有从风雨中求卜者,父命子试为之,子即问曰:“汝东北方来乎?”曰:“然。”曰:“汝姓张乎?”曰:“然。”复问:“汝为尊正卜乎?”亦曰:“然。”其人卜毕而去。父惊问曰:“尔何前知如此?”子答云:“今日乃东北风,其人面西而来,肩背尽湿,是以知之。伞柄明刻清河郡,非张姓而何?且风雨如是,不为妻谁肯为父母出来?”

  赞曰:卜者子甚是聪明,可惜不曾读《孟子》。若读了《孟子》时,便知人性皆善,岂有视父母反轻于妻之理?

 

二十 杨衡

 

  杨衡初隐庐山,有盗其文登第者。衡因诣阙,亦登第,见其人怒曰:“‘一鹤声飞上天’在否?”答曰:“此句知兄最惜,不敢偷。”衡曰:“犹可恕也。”

  赞曰:此贼还是识货,“一鹤声飞上天”,原不消偷,只是不知他偷的如何?

 

二一 高洋

 

  高洋有一美人薛氏,素所钟爱。偶因小过支解之,以其股为琵琶,每弹之辄叹曰:“佳人难再得。”

  赞曰:元人云:“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孰有磔之而琶其股者乎?情之所钟,尽在高洋矣。

 

二二 赵孟頫

 

  赵魏公孟頫有一私印曰“水晶宫道人”,周草窗以“玛瑙寺行者”对之,赵遂不用此印。后见草窗同郡崔进之药肆悬一牌曰“养生主药室”,赵以“敢死军医人”对之,崔亦不复设此牌。赵语人曰:“我今日方为水晶宫吐气。”

  赞曰:曾见一巡抚,其兄被一亲王打死,他做巡抚,尽力摧折各王府,以致棍徒将王坟树木都砍了,还问王府官罪名,只是要吐气也。

 

二三 三教

 

  一人尊奉三教,塑像先孔子,次老君,次释迦。道士见之,即移老君于中。僧来,又移释迦于中。士来,仍移孔子于中。三圣自相谓曰:“我们自好好的,却被人搬来搬去,搬得我们坏了。”

  赞曰:三个圣人都有徒弟,各尊其师,谁肯相让?原来一处坐不的。孔子有个徒弟姓管,却抵死要让释迦首坐,与他人师弟之情迥别。

 

二四 岂有此理

 

  一人习学言语,听人说“岂有此理”,心甚爱之,时时温习。偶因过河忙乱,忽然忘记,绕船寻觅,船家问他失落何物?曰:“是句话。”船家说道:“话也失落的,岂有此理。”其人说:“你拾著何不早说?”

  赞曰:凡事用心专一,纵然遗失,自有撞遇处,观此人可知矣。“岂有此理”却有许多变化,有说“岂有此说”者,有说“焉有此理”者,有说“岂有是理”者,又有只用“岂有”二字者,说与此人,即不敢复上船矣。

 

二五 手本

 

  天顺中,吏部某郎中行手本于翰林,签名字画甚大。刘文安公定之戏书其后曰:“诸葛大名垂宇宙,君今名大欲如何?纵于事体全无碍,只恐临池费墨多。”

  赞曰:前辈名字原不甚大,想是刘公名字太小耳。所贵于作官者,全在得写大字。纵大似拳头,一生消的几锭墨?刘公可谓不知大体者也。

 

二六 南风诗

 

  “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一有司诵此诗,作“追吾民之财兮”,所谓诗言志也。

  赞曰:《南风》之诗,便是盛夏时候,二(以下十三字原板烂蚀未能辨识)此真贤父母也,他人一味追财,那管百姓死活。

 

二七 草书

 

  张丞相好草书,一日书满纸,令其侄录之。侄不识,问之丞相,亦自不识,曰:“何不早问?致吾忘之。”

  赞曰:字到妙处,原不可识。近年一文人好奇,人多不解,问他,他也不解,曰:“此必誊写之差。”及取出原稿,却又不差。看来原不消问,不知不问,玄之又玄。

 

二八 佛印

 

  东坡与佛印说:“古人常以僧对鸟,如云:‘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又云:‘时闻啄木鸟,疑是叩门僧。’”佛印曰:“今日老僧却与相公对。”

  赞曰:宋孝武帝言:“人好嘲谑,未有不遇其敌者。”东坡之谑原拙,非佛印之巧也。“僧敲月下门”,是说所见,至于闻啄木鸟,疑僧叩门,不知别样人叩门之声与僧何所分辨?

 

二九 认鞋

 

  有人暮夜归家叩门,其妻与人同宿,慌忙起来,其人从窗中逃走,遗下鞋在床下。其妻开门,夫见鞋佯为不见,欲到明日查考。其妻待夫熟睡,将鞋隐藏。次日,夫起,细看其鞋,说道:“原来就是我的鞋,几乎亏了人。”

  赞曰:此人见而示之不见,亦有权术;而不免为妻所欺,只是火性太少也。

 

三十 吃猪肚

 

  一监司讲学人也,每日要吃猪肚,因遇天旱,祈祷断屠,仍要猪肚。屠户禀称断屠,监司说道:“那管断屠不断屠,我只要猪肚便了。”

  赞曰:断屠只是张挂告示,与吃肚原不相妨。纵使一人不吃肚,他人吃肉者多,如何断得?终是讲学人见的透。

 

三一 高绰

 

  高绰为冀州刺史,暴横不法,齐后主闻之,诏锁诣行在,至而赦之。问在州何者最乐,对曰:“多取蝎及狙置一处,极乐。”后主即令索蝎,得三升,置大浴盆内,使人裸卧其中,宛转号哭。帝与绰临视,喜笑不已,谓绰曰:“如此乐事,何不驰驿奏闻?”

  赞曰:后主系高绰而随释之,问以州中乐事,绰以蝎螫狙,而后主以人代之,可谓告往知来,又恨其知之不早,其洒落之契,千载可想也。

 

三二 邵箎

 

  宋朝某官邵箎上殿泄气,降为知州。邵胡须上卷,时人称为泄气狮子。

  赞曰:邵箎流风余韵,他无所闻,以上殿泄气,至今传之,不然,几与草木同腐矣。

 

三三 象太小

 

  安南国使臣进象,招路人看。一人说:“这象太小。”使臣说:“怎见得象小?”其人说:“我家许多象,都比这象大。”使臣说:“朝廷家方才有象,你家如何养象?我就上本。”此人跪下说:“我家原来没象,只是说句大话儿。”

  赞曰:庄子说:“鲲化为鹏。”鲲是寻常有的,他却说是北溟之鱼;又说:“北溟,天池也。”如何盘的倒,此[扌寿]空拳说鬼话之妙者也。看象者似尚不及庄子。

 

三四 好酒

 

  一人好酒,坐席太久,其仆欲令其去。因见天阴,说称:“天将雨了。”其人说:“将雨怎么去的?”稍间下雨,许久雨住。仆又说:“雨住了。”其人说:“雨住了还怕甚的。”

  赞曰:好酒者无散席之意,却无不散之理。史称陶渊明饮酒,未尝吝情去留,以此为渊明之高,其实吝情的亦未尝不散也。

 

三五 李觏

 

  李太白觏贤而有文,素不喜孟子,喜饮酒。一日家中有酒,一士无计得饮,乃作骂孟子诗数首投之。李见诗大喜,留连数日,所与谈无非骂孟子也。酒尽,士辞去。既闻又有酒,士再往,李知其意。曰:“前日别后,细想来孟子也还略通。”

  赞曰:李太白不喜孟子,此人亦字太白,亦不喜孟子,岂效颦耶?肯与人酒吃,教他骂孔子,即坐上客常满矣,孟子何足骂也。

 

三六 毡帽

 

  有暑月戴毡帽而行路者,遇大树下歇凉,即将毡帽当扇曰:“今日若无此帽,就热死我。”

  赞曰:李太白诗云:“懒摇白羽扇,裸体青林中,脱中挂石壁,露顶洒松风。”如此骄惯,松风亦是寻常。此人头戴毡帽,行毒日中,到了树下,摘去毡帽,便觉清凉自在,况用之以为扇乎,宜其感毡帽之恩也。再穿皮袄一领,妙不可言。

 

三七 儒士

 

  有一甲科大尹,原是儒士中的,每遇阖学生员入见,甚是厌烦,常语人曰:“世间这一行人是多了的。”

  赞曰:近来一二贵人每欲沙汰生员,殊为不近人情,恐激成蓝袍大王之变。此位大尹欲尽去之,却甚容易,只将天下生员都改名儒士可也。

 

三八 李胡子

 

  有姓李者,绰名李胡子,与姓张人隔壁居住。张素惧内,一夜张被妻打,逃至李处,李不平因持杖入张之家,痛打其妻。妻云:“你与李胡子往来,学的心性都像他了。”一丫头执火照之曰:“不但心性像他,把脸嘴也都像他了。”

  赞曰:刘玄子言其先人同年进士刘凤池观政时,与一同年隔壁居住。其同年常被妻打,刘一日问道:“小弟每听的打人,是打何人?”其同年眼中流泪说:“就是弟妇打小弟。”后来又听的打声,刘即带一铁尺,翻墙过去,径将此妇打死。惧内的有这等邻家,千金买邻,未为多也。

 

三九 谢公墩

 

  谢公墩,谢安石基址也,后为王安石所有,而谢公墩之名不改。王安石题诗云:“我名公姓偶然同,我屋公墩在眼中。公去我来墩属我,不应墩姓尚随公。”

  赞曰:老王是个大经纪,他专要合天下的百姓做买卖,此墩是谢安石的墩,名既相同,王谢又是同堂,争的极有理。

 

四十 甘蔗渣

 

  一人拾甘蔗渣而唼之,恨其无味,乃骂曰:“那个馋牢,吃的这等尽情?”

  赞曰:普天下人想吃甘蔗,垂涎十丈,既到手中,谁肯吃的不尽情?有一等人唼的无味了,还不肯吐弃,转更烦恼,此物本来甜,怪不得他难割舍也。

 

四一 神像

 

  乡村路口有一神庙,乃是木雕之像。一人行路因遇水沟,就将此神放倒,踏着过水。后有一人看见,心内不忍,将神扶在座上,此神说他不供香火,登时就降他头疼之灾。判官小鬼都禀道:“踏着大王过水的倒没事,扶起来的倒降灾,何也?”这神说:“你不知道,只是善人好欺负。”

  赞曰:此神虑的甚是。踏神过水是何等凶猛,惹下他,甚事不做出来?善人有病,只是祷告神祗。但不合轻扶神像,揽祸招灾,只该远远走去。所以孔子说:“敬鬼神而远之”也。

 

四二 贺礼

 

  有人遇喜庆事,其友封银一钱往贺,书银封云:“银五分,赊五分。”已而此友亦有贺分,其人以空封书云:“银一钱,除五分,赊五分。

  赞曰:汉高祖贫时,与人庆贺,空封上写着万钱,英雄举动自别。此二人者,皆虮虱之类也。

 

四三 殷安

 

  唐朝山人殷安尝谓人曰:“自古圣人数不过五,伏羲,神农,周公、孔子。”乃屈四指,“自此之后,无屈得指者。”其人曰:“老先生是一个。”乃屈五指曰:“不敢。”

  赞曰:殷安自负是大圣人,而唐朝至今无知之者,想是不会妆圣人,若会妆时,即非圣人,亦成个名儒。

 

四四 西字脸

 

  有川官得郡陛辞,宦者奏言:“来日有川知州上殿,官家莫要笑。”寿皇问曰:“何故?”奏云:“其人裹上襆头,西字脸也。”盖其人面大而横阔。明日朝参,寿皇忆前语,即笑不止,但云:“卿所奏不必宣读,容朕宫中自看。”

  赞曰:生成西字脸,做了西川官,良非偶然。此人既到御前,便该留作近臣,长得天颜有喜也。

 

四五 秀才买柴

 

  一秀才买柴,曰:“荷薪者过来。”卖柴者因“过来”二字明白,担到面前。问曰:“其价几何?”因“价”字明白,说了价钱。秀才曰:“外实而内虚,烟多而焰少,请损之。”卖柴者不知说甚,荷的去了。

  赞曰:秀才们咬文嚼字,干的甚事,读书误人如此。有一官府下乡,问父老曰:“近来黎庶何如?父老曰:“今年梨树好,只是虫吃了些。”就是这买柴的秀才。

 

四六 丁右武

 

  丁右武为闽中司理,其府僚有行属县者,令庖人作白鲞汤,偶与门子相攘,打到面前,此官行票令县官审问,其首句云:“本厅素爱鲞汤。”

  赞曰:文章发端最难,此公开口就说鲞汤,虽系行移①,亦若谢玄晖之于诗矣。(注释①行移:一般官署间公文往还谓之行移。)

 

四七 德行

 

  一富家生员贿买师长,得列德行受赏。有乡绅谓之曰:“是人说颜子穷,他有负郭田三十顷,如何得穷?只是后来穷了。”其人不省请教,曰:“也只为卖这田买了德行。”

  赞曰:贿买教官,能费几何?德行生员,能赏几何?世间天来大德行都用钱买,这些穷措大何足言也。

 

四八 贫士

 

  一贫士冬月穿夹衣,有谓之者曰:“如此严寒,如何穿夹衣?”贫士曰:“单衣更冷。”

  赞曰:夹衣胜单衣,单衣胜无衣,作如是观,即能乐道安贫。有一人耻说家贫,单衣访友,其友问他“如此寒天如何单衣?”其人答曰:“我原来有个热病。”其友知他是诈,留至天晚,送他在凉亭内宿歇,冻急了,随即逃走。又一日相遇,问他前日留宿,如何不肯次日再会,其人说:“我怕日出天热,趁着早凉就行了。”

 

四九 刘贡父

 

  刘贡父偶至一酒楼,壁上书“春王正月,公与夫人会于此楼”,盖携妓饮酒者所为也。贡父书其后曰:“夏旱,秋饥,冬大雨雪,公薨。君子曰:‘不度德,不量力,其死于饥寒也宜哉。’”

  赞曰:世之似此公者甚多,其结果大率相同。有昝公名喜者,常与李夫人会,后来囊空,怕受饥寒,就在李夫人家为奴,改名招财,李夫人之母恶之,中毒而薨,尤为可哀。

 

五十 石敢当

 

  有石敢当者忽然能言,里甲急趋报官。官命负敢当来,既至,再三问之,不言。官怒,道是说诳。责了十板,仍命负之以出。至途中遇识者问曰:“报官如何?”甲顿足曰:“为此冤家,被官打了五下。”敢当曰:“你又说诳,昧了五下。”

  赞曰:春秋时已有石言者。石敢当偶然有言,若逢人即言,便是怪物,此里甲诚可打也。

 

五一 打差别

 

  郡人赵世杰半夜睡醒,语其妻曰:“我梦中与他家妇女交接,不知妇女亦有此梦否?”其妻曰:“男子妇人有甚差别?”世杰遂将其妻打了一顿。至今留下俗语云:“赵世杰夜半起来打差别。”

  赞曰:道学家守不妄语为良知,此人夫妻半夜论心,似非妄语,然在夫则可;在妻则不可,何也?此事若问李卓吾,定有奇解。

 

五二 买靴

 

  兄弟二人攒钱买了一双靴,其兄常穿之,其弟不肯空出钱,待其兄夜间睡了,却穿上到处行走,遂将靴穿烂。其兄说:“我们再将出钱来买靴。”其弟曰:“买靴误了睡。”

  赞曰:此人能让其兄,而不能空出钱,由孔方亦是家兄也。

 

五三 贯休

 

  僧贯休,婺州兰溪人。钱镠自称吴越国王,休献诗云:“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镠令改为四十州,乃可相见,休曰:“州添了诗方可改。”

  赞曰:人之好谀,皆明知其虚誉而不能不好,只看钱镠原是十四州,便改作四百州,当得甚事?何其扯淡之甚也。

 

五四 王知训

 

  王知训帅宣州,入觐赐宴,伶人戏作一神,或问何人,答言:“吾是宣州土地。”问何故到此?答言:“王刺史入觐,和地皮卷来。”

  赞曰:州官入觐,土地随之,此常事也,而独言宣州,此必与王知训有雠者为之耳。

 

五五 冯希乐

 

  大历年间荆州冯希乐善佞,尝谒长林县令,留酌,语令曰:“仁风所感,虎狼出境。”正说中间,人报昨夜大虫食人,令问之,曰:“此必暂时经过。”

  赞曰:世间佞人甚多,偏是冯希乐被大虫证出诳来。此物经过,人便当不得,何待驻扎也?

 

五六 尽孝

 

  一人事奉继母,欲要尽孝,问一学究曰:“古人事继母的谁人最孝?”学究曰:“闵子骞最孝,他冬月穿着芦花,把绵衣让继母之子。”此人遂穿芦花。又问:“还有何人最孝?”学究曰:“王祥继母冬月要吃鲜鱼,他卧冰取鱼。”此人说:“这个孝道难行。”学究问:“何故?”答言:“王祥想是衣服还厚些。”

  赞曰:卧冰定须冻死,教谁行孝?打开冰亦可取鱼,何必卧也?而《晋书》明载之,岂有差错,又说王祥继母要吃黄雀,就有数十黄雀飞入幕中。今之黄雀只在茂林密叶,并不到人屋上。当由古今不同,晋时之冰不寒,黄雀皆痴。

 

五七 惧内(二)

 

  一士夫惧内,有教之者曰:“君但饮酒至醉,胆气自壮,归到家中,生起事端,打他一顿,自然怕你。”此士夫依法行之,果然将其内人打了一顿,已是怕了。及至酒醒,这妇人说:“你常时性体最好,今番如何下的毒手?”此士夫说:“酒醉了,不记的。”妇人依旧打起来,此士夫说:“非我之罪,原是某人教我如此。”妇人说:“某人诚为可恶,你是个做官的人,这等耳软,就该打了。”

  赞曰:脓包之人,岂可与言哉?彼必不能听,反漏于妇人,徒取咒骂,何益?

 

五八 谜

 

  有破谜者曰:“上拄天,下拄地,塞的乾坤不透气。问人是甚东西?”其人曰:“我也有个东西,头朝西,尾朝东,塞的乾坤不透风。”破谜者曰:“不知。”其人曰:“就是你那个,我放倒了。”

  赞曰:庄列许多大言,原来就是这个东西,倒横直竖,却被此人说破,湛甘泉有诗曰:“三山山外青天外,合作无穷如是观。道人独在无穷外,但见乾坤小一丸。”这道人又大的狠也。

 

五九 隐身草

 

  有遇人与以一草,名隐身草,手持此草,旁人即看不见。此人即于市上取人之钱,持之径去,钱主以拳打之,此人曰:“任你打,只是看不见我。”

  赞曰:此人未得真隐身草耳,若真者谁能见之,又有不用隐身草,白昼抢夺,无人敢拦阻者,此方是真法术也。

 

六十 米

 

  一妇人与人私通,正在房内,丈夫从外来,妇人将其人装入布袋内,立于门后。丈夫问道:“布袋内是甚东西?”妇人着忙,不能对答,其人曰:“米。”

  赞曰:男女私通者名曰奸情,言其人皆奸诈之人也。《韩非子》载:李季之妻与人私通,季从外至,妻令其人赤身披发而出。季问:“此是何人?”妻曰:“不见。”季曰:“我见鬼矣,不活矣。”妻曰:“不妨,用狗屎沐浴,可以禳灾。”奸诈如此,真乃是鬼。此人入布袋内,自称是米,愚蠢如此,乃是猪也。鬼也胡为,猪也胡为,岂不叹杀人也?

 

六一 瞽者(一)

 

  一瞽者与众人坐,众有所见而笑,瞽者亦笑。众问之曰:“何所见而笑?”瞽者曰:“你们所笑定然不差。”

  赞曰:瞽者之言不为无见,即终身随人笑可也,但强笑不乐耳。人岂可无目哉?然有目而事事随人,人差亦差者,颇亦不少。

 

六二 瞽者(二)

 

  二瞽者同行,曰:“世上惟瞽者最好,有眼人终日奔忙,农家更甚,怎得如我们清闲一世?”适众农夫窃听之,乃假为官人,谓其失于回避,以锄把各打一顿而呵之去。随后复窃听之,一瞽者曰:“毕竟是瞽者好,若是有眼人,打了还要问罪。”

  赞曰:北方瞽者叫做先生,自有好处,世上欺天害理,行凶作霸,俱是有眼人,无一瞽者。只看这些农夫,扮作假官,擅自打人,如此事瞽者却做不出来,此便胜似有眼人也。

 

六三 说合人

 

  两人因买田争价告官,买者、卖者及说合人各问老不应罪。其说合人无力纳银,亦告人买地状内不写说合人。官问何故无人说合,其人说:“说合人都问了罪,谁人又敢说合?”

  赞曰:此人抗违官断,设计相嘲,真刁民也,宜重问罪名以警其后,不然则纪纲风俗坏矣,何以居官?

 

六四 代受打

 

  有受人雇觅而代之见官受打者,以其所得之钱与行杖皂隶,打之稍轻。既出,则向雇己之人叩头曰:“恩主爷,不亏你的钱,就打杀了。”

  赞曰:此人以得钱受打为二事,如李斯以仕秦受诛为二事,惜乎李斯无处打点也。

 

六五 字学

 

  王安石专讲字学,尝曰:“波乃水之皮。”苏东坡曰:“滑乃是水之骨耶?”

  赞曰:安石之谬如此,其为相安得不乱天下?近日张新建乃从字学悟仙道,密传姜仲文曰:“妇女唾津名为华池神水,宜常常吮而吞之,可以长生。”以活字乃千口水也。仲文仁者之寿,无所用此,新建未老而逝,想其吞神水少也,惜哉。

 

六六 善忘

 

  一官极善忘。有商人得罪于其门子,官正坐堂,门子即差一人拘商人到。差人禀称拿某人到,门子即于签筒内拔签六根,叫六个皂隶打商人三十板,门子大声喝令去罢。此官直目而视,不知所以,退至后堂坐下,问门子“适间商人谁叫他来?”门子禀道:“爷著叫他。”此官又问:“因何打他?”门子禀道:“爷看签筒,小的就知是要打他。”官不能答,俯仰寻思,心中恍忽,看着门子说道:“这件事多一半是你做的。”

  赞曰:余亲见新乐一童生,每读书数行,昼夜不歇,转眼尽忘。此等人只是不可做官,若闲暇无事,静坐高眠,就是个活死人,犹胜于机巧诈伪之徒也。

 

六七 僧与雀

 

  鹞子追雀,雀投入一僧袖中,僧以手搦定曰:“阿弥陀佛,我今日吃一块肉。”雀闭目不动,僧只说死矣,张开手时,雀即飞去。僧曰:“阿弥陀佛,我放生了你罢。”

  赞曰:此雀顷刻遭二死,竟能得生,盖亦一定之命,此僧杀生念佛,是名谤佛;不得杀生亦念佛,是名诳佛,只此便合入地狱也。

 

六八 官判案

 

  一人与人各带资本出外买卖,离家日远,行到无人之处,此人将那人打死,取其资本,得利而回。向那人家说某人不幸病死了,其家亦不疑猜,后来又将那人的妻娶了。不料那人打死之后又得苏醒,将养许时,来到家中,告官图财打死,强娶其妻。官将告人重责,问作诬告,批状云:“既云打死,如何尚在,娶用财礼,何为强娶?”

  赞曰:史书载范睢被须贾打死,后来做了丞相,此官想是不曾看见。郑元和被其父打死,后来又唱莲花落,想是也不曾听的。与人同出而先归,亲口说人已死,又娶其妻,打死之情颇亦易见。又有一官,素日贪滥。偶有剜墙之贼,半截身入,砖忽塌下,不能进退而死。次日贼家告官,为故垒虚墙,压死贫贼事,此官径作人命检问,得银才放。官之昏者以图财致命成诬告,官之贪者以打死贫贼害富家,苍天苍天,百姓们何处伸冤也!

 

六九 经义

 

  政和中举子皆试经义,有学生治《周礼》,堂试以“禁宵行者”为题,此生答义云:“凡盗贼奸淫,群为过恶者,白昼不能显行也,必昏夜合徒窃发,踪迹幽暗,虽欲捕治,不可物色,故先王命官曰‘司窹氏',而立法以禁之,有犯无赦,宜矣。不然则宰予昼寝何以得罪于夫子 ?”学官甚喜其议论有理,但不晓以宰予昼寝为证之意,因召而问之:“此何理也?”生员乃曰:“昼非寝时也,今宰予正昼而熟寐,其意必待夜间出来胡行乱走。”

  赞曰:禁宵行是巡更火夫的事,却立个官,四海九州得多少官?《周礼》胡说每每如此。此生引宰予为证,殊有思致。有解《论语》者说道,宰,杀也;予,我也,虽宰予而必昼寝。禁宵行易,禁昼寝难矣哉。

 

七十 杨大年

 

  杨大年年未三十,与梁翰、朱昂同在禁掖,二公皆高年,杨每戏侮之。一日,梁谓大年曰:“这老亦待留与君。”朱于后摇手曰:“不要留与他。”

  赞曰:说与少年浑不信,老夫曾是少年人。此呆少年非但轻薄,有等琐碎老者,自招戏侮。余郡杨才庵公少时,一老酸恶之,曰:“后生到我这般年纪还早些哩。”杨公曰:“先生到我这般年纪也还早些哩。”

 

七一 取经

 

  唐三藏西天取经,到了雷音寺,师徒三人见了佛,佛吩咐弟子管待了,与他真经。迦叶长者苦苦索要常例,唐三藏无奈,只得将唐天子赐的紫金钵盂与了他。猪八戒好生不忿,回去禀称“迦叶长者索要常例,受了个金钵盂”。羞的长者脸皮皱了。佛说:“佛家弟子也要穿衣吃饭,向时舍卫国赵长者请众弟子下山,将此经诵了一遍,讨得他三斗三升麦粒黄金,你那钵盂有多少金子,也在话下。”说的个猪八戒好似箭穿了雁嘴,恼恨恨的走出来,说道:“逐日家要见活佛,元来也是个要钱的。”唐三藏说:“徒弟不要烦恼,我们回去,少不的也替人家诵经。”

  赞曰:列宿之中有天钱星,道书言牵牛娶织女,借天帝钱二万,久不还,被驱在营室。天也爱钱,况于人乎,佛果无诳语也。

 

七二 盗跖

 

  柳盗跖死后魂灵不散,打劫的财物一些带不到阴间,饥寒难忍,意欲作贼,争奈喽罗们一个也没有。阎罗王怕他害人,不许转生,连禽兽也不许他做。思量无奈,到处罗唣,娼妇人家替他盖下矮小庙宇,图些酒食,因他排行第三,叫做三郎神,这个神见了小鬼也要回避,偶然行路之间撞遇孔圣人,回避不及,跪在路旁。孔圣人说道:“你当初那等火性,如今怎么这样小心?”盗跖说:“自从听了圣人的言语,近来也略有些涵养。”

  赞曰:盗跖横行杀人,在泰山下,孔圣人去劝化他,他就要吃孔圣人的心肝。及至死后,却受乐户的香火,乐户家女子初学弹唱,定要先参见他,乞讨聪明。有等妓女将他暗暗供养,不令人见,因他的眉毛尽白,叫做“白眉神”,他就作“花柳魔”,勾引的浪荡子弟都来此家挥金如土,这样人说不得他个无耻。

  一日众判官禀问阎王曰:“柳盗跖辞世多年,何不收在地狱?却教做那等丑神。”阎王曰:“此是上帝之意,著他在世间做恶人的样子。”众判官合掌赞叹,上帝千方百计,只是要人行善。一时鬼王夜叉,牛头马面,猪嘴獠牙,一切小鬼闻之,皆大欢喜而退。

 

 

附 孟黄鼬传

 

  黄鼬者,鼠之类也,尾长嘴尖,性喜吃鸡,昼则伏在穴内,夜则入人家寻鸡而吃之。延津有一酸子,姓孟,亦好吃鸡,苦无钱买,专一捏害良民,呈告有司处,其人将肥鸡谢罪,方得饶免,以此绰号“孟黄鼬”。这黄鼬后来做了平原郡教官,善用软局哄着秀才们送他束脩。有等秀才永不见教官之面,这黄鼬使着门斗三番五次去请,务令来见,见了浓笑深揖,说道:“久仰盛德,特请相会。”一会便令门斗往市中沽淡酒一二壶,留酌而去。搅乱的些秀才们,勤学的不得读书,懒惰的不得自在,少不的送些束脩,贫的也送一只鸡。送了一次,就有许时不请。这黄鼬积了些钱钞,打点上司,委他高城署印。交代之后,见了吏书们,咄咄喃喃说道:“你这伙先儿们,把我这寒官看不在眼里。”众吏书们商议,这黄鼬原是个脏东西,观其意只是要钱,大家攒了些银子,送进以后,见了吏书春风和气,如爷儿父子一般,却将门皂人等叱来呵去,平空的就大声说,可恶该打。这些人背后说:“我们有甚可恶,只是不曾送钱。”合衙人都将些银钱送上,作为见面礼,这黄鼬喜笑花生,说道:“我问的说高城风俗淳厚,话不虚传。”这衙役们奸猾的都替他说事过钱,但有告状的,不拘原被干证一齐问罪,追银急于星火。百姓不敢告状,却又差人缉访,街坊争攘的都拿入县中,问罪折银。可惜得意之时新官将到,上纳缗赎的未免懒散,皂快们一则被他将甜句儿和哄,二则图些酒食财物,都替他上紧捉拿来。黄鼬说称:“许用折货。”钗环首饰,红裙绿袄,一切得用之物,都来交纳,分明似个典当铺,投至新官到时取赎,分毫不少。将县内床帐桌椅,壶瓶碗盏,炊帚马杓,匙筷笊篱,各项什物,用骡车尽行装载而去。高城百姓满街围看,内中一人说:“孟黄鼬原来是高城一个女子。”旁人问:“是如何说?”此人说:“这许多东西都是他的嫁妆。”

  太史公曰:《易》云“大人虎变”。大人者,做大官者也。孟黄鼬教官之才耳,故所好不过吃鸡,终年吃的值几贯钱,其转男成女,嫁妆亦未为厚。若大人做大官,便是插翅猛虎,单吃人肉,贤人豪士,公子王孙,遇他饿时就一口吞之。三年五载,任满回家,黄金白玉,大珠怪宝,肥银响钞,倭缎吴缓,以至常用些小之物,皆是地道所出,至巧至精,盛以描金彩漆之箱,裹以紫绒红皮之套,遮天映日,拍路飞尘,虽沈万三之嫁女,不及十分之一。若使子子孙孙皆能保守,千百世用之,尚不能尽也。

 

 

书《笑赞》后

 

  余偶于市肆中,得笑赞一本,观之,为之绝倒,客至每出以为娱。有识者以为致佳,而《盗跖篇》尤奇。余于《庄子》得跖之生平,于《吕览》知其将死,操金锥以葬,欲要抨三皇五霸的头。于此书乃知其死后之事,必幽经秘典所载。盗跖之性可至恶,即其死后宁寄食于倡优,曾不出一善言,贤于世之言清行浊者远矣。此事颇有讹缺,余稍校定而刻之,与世之韵人共焉。

  蓬丘道人书

 

 

  赵南星(1550~1627)字梦白,号侪鹤,别号清都散客,高邑(今河北高邑县)人,明代散曲作家,万历二年(1574)进士。历任汝宁推官,历户部主事、吏部考功郎中、吏部文选员外郎。

  明朝后期著名的政治家,官至吏部尚书,是东林党的首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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