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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篇·第三·养生主》
游刃有余
引言：《庄子·养生主》说什么？“顺事而不滞于物，冥情而不撄其天，”[1]就是《养生主》的立意宗旨。“撄其天”就是违反天道，违反自然，违反规律。“庖丁解牛”说的是良厨，好厨子，聪明厨子，就是，遵守天道，掌握规律，驾驭自然，升华认识，提高境界的厨子。 熟，与遵守天道，掌握规律互为表里。掌握了规律，自然就熟，没有规律的掌握，熟也不可能做到。不管三七二十一，不“批大郄，导大款”，不找到下刀的部位，生吞活剥，生搬硬套，莽撞而为，愚蠢的大劈大砍，不是刀刃卷曲，就是自伤筋骨。个人身体状况不明，是该补？还是该泻？是该养血？还是该补气？都不明白，明明是一个大伤元气的人，却天天起早睡晚，无冬无夏地跑五公里，名曰锻炼身体，实则找死；一个火气很旺的人天天大鱼大肉，喝大酒，不醉不归，实则找死，与挥动大斧猛砍硬骨头一样，鲁莽无用，而且适得其反，事情越弄越坏。 养生要讲个体，世上没有适合于每个人的养生之法。解决矛盾也没有一劳永逸的方案，和屡试不爽的方式、方法。唯一的方式方法就是调查研究，分析判断，总结经验，付诸实践，修正错误。“尝一脟之肉，而知一镬之味，一鼎之调。”[2]人的认识是不断升华的，境界是不断提高的，深入其中，找到了规律，有了办法，有了窍门，就能从“必然王国”到达“自由王国”，之后你就能从“目无全牛”升华到“神遇”、“神交”，只有此时方能游刃有余，自己做自己的主人。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人的生命是受到局限的，即所谓天资不同，而需要了解的事物则是无穷无尽的。“夫生也受形之载，禀之自然，愚智修短，各有涯分。而知止守分，不荡于外者，养生之妙也。”[3]）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是以用有限之生逐无涯之知，故形劳神弊而危殆者也。”[4]以有限的生命，妄图追求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是行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三教九流，老虎狮子狗，古今中外，过去未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既不可能，也没有必要，更没有那样的精神体力。人，那怕是圣人、贤人，知道的都是有限的，是很少的一点知识，很小的一点学问。至于过去的事情，还耿耿于怀，“事过思留，其殆更甚。言以物为事，无益于性命。”[5]）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庄子也讲善，但不是为了什么名声。庄子不讲做好人，因为好人、坏人都是相对的，但是庄子讲不要“近刑”。什么叫不要“近刑”？就是不要触犯刑律，不要违法乱纪，不要不遵礼法。“缘督以为经” ，“缘，顺也，督，中也。经，常也。”[6]首先是顺，顺什么？顺中庸之道，不偏不倚，也就是顺天道，顺自然，顺大势，顺潮流。而且是经常这样做，成为习惯，成为自然。如此，养生者，益寿延年；谋国者，国富民强。）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响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文惠君曰：“譆，善哉！技盖至此乎？”（庖丁，就是厨子。文惠君就是梁惠王。“庖丁解牛”是人们熟知的一个寓言故事。厨子分解牛肉，不是硬砍，不是猛剁，不胡乱下刀，不随意而为。梁惠王的厨子，解牛的时候，动作是协调的，精神是专注的。用刀之时，手、肩膀、腰、膝关节各部分都在发力，协调一致，刀有规律地游走在骨缝之间，有节奏，有韵律，有条不紊，整个动作就像是在跳舞。“言其因便施巧，无不闲解，尽理之甚，既适牛理，又合音节。”[7]做什么事情是可以硬来的？没有；做什么事情是可以不讲规律，不讲机巧，不找门道的？没有。找到规律了，就游刃有余了；熟练了，有技巧了，就省工省时了。行家与非行家的区别，就在这里；内行与外行的区别就在这里。）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机巧是什么？就是规律，就是有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这就是道。养生有道，做人有道，做事有道。庄子说得“道”指规律，指宇宙法则。这个“道”是“大道”，是“大道理”，有了“大道”，懂得了“大道理”才能讲技术，讲技巧，否则就是投机取巧。
）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全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郄，导大款，因其固然。（最初分解牛，眼里看见的就是牛，一整个的牛，牛头、牛尾、牛身子。三年之后，看见的就不是整个的牛了，而是一部分一部分的牛肉，里脊、外脊、牛腩、牛仔骨等等。而现在我不用眼睛看，刀自然地游走在肉骨之间，走在关节点上，直插骨节缝隙之处“合阴阳之妙数，率精神以会理”[8]，达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技经肯綮之未尝，而况大軱乎！（“技疑枝字之误。《素问·三部九候论》，治其经络。王注引《灵枢经》曰：经脉为里，支而横者为络。古字支与枝通”[9]。“肯，著骨肉。綮，犹结处也。”[10]“大軱”，大骨。“技经肯綮”，字面理解，就是骨肉关节与经络走向，比喻要害或最重要的关键。连骨肉关节经络的走向都没有弄明白，就用死力，去劈砍大骨头；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没有弄清楚，相互的关联，相互的牵扯，相互的利害得失，都没有弄清楚，就着手解决问题，十有八九是要大败而归的。）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聪明人先调查研究，再提出有针对性的，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再困难的问题，往往迎刃而解；战争史上往往有常胜将军，但决不是只管猛打猛冲的武夫。能者不怕问题多，矛盾复杂，找它的弱点，找它的技经肯綮，方能事半功倍。）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馀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绘画大师挥毫泼墨，三笔两笔，精妙绝伦，意味深长，看似不经意，实则意在笔先，笔墨精到。）虽然，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憷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交错聚结为族。”[11]就是矛盾的焦点，纽结的关键。什么事情都要先找的这个“族”，这个关键，这个要点，这个抓手。这就是不不轻视它，慎重地对待它，眼睛久久地看着它，下刀的时候则是慢慢地来。仍然以作画打比，大师泼墨，不是乱来，总是心里有数，在关键点上，总是慢慢下笔，慎重下笔，甚至于久久地看着画面，而不动笔。“虽复游刃于空，善见其却，每至交错之处，未尝不留意艰难，为其憷惕戒慎，专视徐手。”[12] 做事要讲究步骤，讲究方法，要心怀诚意，心怀恐惧，多种方案，多种设想，但是下笔要慢，出手要慢，如此才能提高，才能跨越，才能到达新的境界。“虽复达彼虚幻，至于境智交涉，必须戒慎艰难，不得轻染根尘，动伤于寂者也。”[13]）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这里讲的是做事的道理，不仅养生，要对自己的身体了然于胸，干什么事情，都要心中有数，了然于胸，有的放矢，有调查，有研究，有审慎，有度量，有轻，有重，有急，有缓，而且勤于摸索，勤于实践，方能游刃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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