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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马未都捡漏儿的运气”-追忆|刘新园

 天宇楼33 2016-06-11


回顾2010年:由深圳市文物考古鉴定所、深圳商报《文化广场》联合打造的“盛世收藏”系列活动已于8月19日在罗湖创意文化广场隆重启动(见8月20日《深圳商报》C1版),启动当日推出了系列活动之中的“鉴赏讲堂”——由我国古陶瓷研究泰斗、景德镇陶瓷考古研究所所长刘新园讲授古陶瓷的鉴藏,闻名中外的香港高端鉴藏机构“敏求精舍”派出几位会员应邀出席,其中包括天民楼主人葛师科先生、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林叶强馆长等,讲座吸引了上百位深圳古瓷爱好者。(本文也是纪念刘新园先生,已于2013年离开我们了)


  台上的这位声闻海内外的陶瓷大家,曾在大英博物馆2小时演讲之中赢得60余次满堂掌声的著名学者,要给深圳收藏爱好者讲些什么呢?


  语惊四座“我捡不到漏”


  刘新园说:“收藏界大抵有三种类型的人,一种是下午买到了东西,第二天上午就想着把它卖掉换成钱,这样的人搜而不藏,不是收藏家;一种人是大收藏家,拿帝王来说,就有李后主、宋徽宗、乾隆等,他们都是大藏家,要什么有什么,我们平民距离他们太远,就不要去管他们。这里要说到清代初年有个叫徐乾学的人,是顾炎武的外甥,是个大收藏家,他曾收到元代书法家鲜于枢的一件作品,觉得比同是元代的赵孟頫的作品还好,好就好在鲜于枢的书法很有晋唐的风骨,他纵观宋以来的书法作品,得出结论说,晋唐书法的风骨到宋元已经没有了,而鲜于枢的作品却还看到晋唐书法的一些影子,所以珍贵。像徐乾学这样的藏家之所以称之为大藏家,就是因为他对古代文化有着深刻的理解力。”


  刘新园认为,还有一种人,是小藏家。大藏家要具备三个条件,一是有财力,二是有眼力,三是要有机遇,刘新园风趣地说:“比如我,就不算什么藏家,实在要说收藏,我们只能归为小藏家。每月几千元的工资,再加上老眼昏花,也抓不住什么机遇,只是因为太喜欢,就和几个朋友偶尔地买些小东西,买下来就不卖了,拿来做研究用,不是为了赚钱,也不管东西升值还是贬值,说穿了,我们只是‘实物资料的收集员’,我不像马未都先生有运气能捡到漏,我没有捡漏的故事。”


  “捡不到漏”此言一出,便语惊四座——场下一阵骚动,听众神色各异,或点头赞许,或瞠目结舌,或交头接耳。记者不免感慨道,天下的漏原本不是那么好捡的,盛世收藏的今天,市场上更没漏可捡了,那些研究者汲汲追求古文化数十年,居然各个没有马未都的运气就是明证。大概是上天眷顾,运气使然,让马未都先生斩获颇丰?更为关键的是所谓“捡漏儿”是一家欢乐一家悲的事,是一个人的幸福建立在另一个人的痛苦之上,这与社会公德是否相容呢?“捡漏儿”不是收藏者应有的健康心态,往往越是想捡漏就越是把自己推向最危险的地步,为骗子提供良机,古今以来多少被骗的事例已经证实这一点,因此不提倡“捡漏儿”是对收藏者的正确教导和爱护。


  老老实实地买点小东西


  几个朋友只是老老实实地搜集一些小东西,目的只是关注东西背后的文化。刘新园说,“前段时间我看到一种小瓷盒子,只有2分钱硬币那么大小,这种盒子是唐代的,耀州窑的有,邢窑的有,巩县窑的也有,这些小盒子唐人是拿来干什么用的呢?后来我发现另外的盒子,比它们大好多,其中有个盒子上面写有‘油盒’二字铭文,跟文献比对,原来那是唐人用来擦头发的,相当于今天的摩丝。大些的盒子是油盒,小的盒子是不是跟化妆有关?”


  刘新园在其中的一个小盒子里,发现了残留的一小块化妆品,很黑很黑的,原来那是“黛石”,是唐代妇女用来美眉的——食指伸进黛盒蘸一点黛,就点在眉毛上,白居易《上阳白发人歌》写道:“小头鞋履窄衣裳,青黛点眉眉细长”就是明证,唐人壁画和出土资料中都可以找到这种点眉的证据,那么这类小盒子原来是唐代妇女用来美眉的黛粉盒。因为喜欢,刘新园就把它们全买下了,做唐代文化的研究之用,因为小,花钱也就不多。


刘新园(右一)2010年在上海“明三代”官窑瓷器特展上


  古代文化难以复制


  刘新园的藏历和研究经验非常丰富,他只举了一个例子来讲说古代文化。上个世纪70年代末,他发现明代晚期天启年间景德镇烧制的一个青花瓷瓶,非常完美,因为太喜欢了,就倾囊而出,钱不够,还掏干了夫人的荷包,凑够了钱,到底买下了。


  刘新园说:“那件瓶子,我个人觉得比元青花要好,釉色亮丽,我最为喜欢的是画工,画面是关公和周仓,又夸张又真实,其线条比头发丝还要细,是老画工的杰作。”明代景德镇御窑瓷器的生产非常严格讲究,文献记载光是生产一个小杯子就至少经过72道工序方成,后来御器厂到万历三十五年就不生产了,天启年间这些御窑场的天才工匠们就散播到民间。他们在民间没有了朝廷的种种管制束缚,以最好的年龄、最好的技法、最好的眼力、最好的开放心态,创作出最有艺术价值的杰作。单以画工而论,他们都是从七、八岁童稚的笔触,由老画师手把手地教,最后出师,一直画到50余岁的炉火纯青。刘新园说:“想想这样艰苦的训练过程,我断言我们的社会以后永远不会有了,这种高超的技法,今人难以复制,你就是刻意去复制,也是处处露怯,处处缺陷,复制不了的。这种绝世的艺术,花多少钱将其买下也是值得的,所以当年我买下了。”


  夜深人静之际,刘新园拿出瓶子一个人观赏,看到它,就可以跟古代的艺术大师们交流,会引来无尽的回味和吟咏,这场景正如古代的琴师们弄琴,他们要对着高山、流水、弯月弹奏一样,艺术和天籁共鸣,今人和古人对话,那是真正的艺术享受。


  对古代艺术要存敬畏之心


  “多年前的一件事情给我的教育非常深刻。”刘新园说,“一次,北大搞陶瓷研究的宿白教授到我那里去玩,这时来了另外的几个朋友,大家要吸烟,我把正在观摩的一件明成化瓷碗标本给他们做烟灰缸,宿白先生见了,当即就不高兴起来:‘怎么可以这样呢’我当时觉得不妥当,知错就改,到外面另找个东西给吸烟的朋友们用。从此,我再也不敢拿古代的瓷器做吃饭、喝水、吸烟用。要知道,它们都是由古代工匠们的心血凝铸的,流传到今天,不可以再做俗事的用途,它们只供我们欣赏和研究之用就足够了,对这些古人的艺术要长存敬畏之心。”


  好东西就是“透明的神鸽”


  刘新园还讲一个与这个话题有关故事作为演讲的收尾。蒲松龄《聊斋志异》里说到一个养鸽子的人,非常爱自己的鸽子,他苦于鸽群的患病传染,伤心得很。这时他在集市上遇到一个白衣少年,少年递给他一只鸽子,说这只鸽子可以做鸽群的首领,它就能保你的鸽子不再生病。养鸽人抱着鸽子回家,翻开毛一看,身体是透明的,里面的五脏六腑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很不一般,神鸽在群鸽之间夜夜不睡觉,只是在鸽群中巡视,从此群鸽就不再生病了,养鸽人欢喜得很,并认真地照顾这神鸽,神鸽也繁殖下了几只。这时一个大官僚听说养鸽人的鸽子好,上门来询问说,“你的鸽子可不可以送我两只?”养鸽人无奈,只得把繁殖出的透明鸽子送他两只。过了一阵子,那大官僚又上门来做客,谈话中根本不提鸽子的事情,养鸽人按捺不住了询问开来,大官僚抹了抹嘴说:“原来你的鸽子与其他鸽子的味道没有什么两样。”原来那大官僚把两只透明的神鸽拿回家煮着吃了。这一晚,养鸽人梦中见白衣少年,斥责道:“我给你神鸽,是因为你真正的爱鸽子,没想到你把它送给不爱鸽子的俗人,还给煮了吃了,你太让我失望了,我要带着我的子孙走了。”养鸽人早晨醒来,只见一屋子的鸽子全死光了。


  说这个故事的意思就是,你到手的好文物,就要藏起来做欣赏和研究之用,一定要有敬畏之心,不要卖出去,不要把它送给不知疼爱的俗人,好东西正是你“透明的神鸽”,是看家护院的法宝,要是卖掉或送人,你的“鸽子”也就完蛋了。


  人物简介

  刘新园

  1937年出生(2013年逝),湖南澧县人,1962年大学毕业,1987年由国家科委授予有突出贡献专家的称号,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现任景德镇陶瓷考古研究所所长、研究员,上海复旦大学、德国海德堡大学、中国科技大学、南昌大学客座教授。

  上世纪70年代以来,他调查研究景德镇历代制瓷手工业遗存,主持发掘明代珠山御器厂遗址,通过考古工作将明代洪武、永乐、宣德、成化时期的御瓷生产面貌向世人展示,先后在日本、英国和中国台湾及香港地区成功地举办了八次景德镇古陶瓷展,轰动古陶瓷学界。1983年以来应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大英博物馆、美国国立弗利尔美术馆、德国海德堡大学等单位之邀,作专题学术演讲数十次。其学识渊博,著述丰富,考证详备,学术思想和研究方法独特新颖,开创中国古陶瓷研究新境界,视为当今研究之典范。主要著作有《蒋祁“陶记”著作时代考辩》、《高岭土史考》和元官窑以及明洪武、永乐、宣德、成化官窑研究专著,近年出版了《明宣德官窑蟋蟀罐》大受欢迎。


版权声明:2010年  深圳商报 记者:王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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